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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强不堪比

    手上的冻疮经过一冬的痒,不知不觉中就被春风化去,不着一点痕迹。既然冻疮不是问题,那么冬也不会是什么问题,何况它还会带来白雪和新年两件大礼。

    然而对于木沙来,不会是什么问题的冬其实隐藏着许多问题。寒风从十字路口刮过,内中夹杂着点点雪粒,使得这风刮在脸上格外冷,还带些娇弱不胜的疼。

    路上少人迹,就连常年坐在槐树下的疯女人也不见了踪影。这样的气,人们习惯于把一切交给,窝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做着人所能及的美梦。

    辛父披着一件陈旧的绿色军大衣,对木沙扬扬手,“儿这么冷,你别在这儿站着了,快回去吧。”然后缩着脖子,笼着双手,拐进了西边的路口。

    木沙是第一次见辛父穿这件衣服,她注意到袖口有几个焦边的洞,木沙猜测,那多半是被烟卷烫破的。木沙看着辛父的背影在风雪中远逝,很想开口叫住他,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前方等着辛父的或许是比风雪更寒饶难堪尴尬,然而辛父没有回头,就因为木沙,因为她开口索要的一百块钱学费。

    尽管那一声声“爸爸”总也叫不开血缘上然的融洽,叫不回时光错拍遗漏的亲近机会,但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横挑竖捡,都对得起“爸爸”这两个字了。倒是木沙有些怯惧,担心自己对不起这风雪中那一次次冰凉的举步,那一声声为难的敲门,那一句句尴尬的客套,对不起那一百块钱所承受的沉甸甸的价值。

    借钱的路啊,是多么难走。父母一次次地踏上去,来来回回中,不知失了多少尊严。

    可这都是为了不争气的儿女啊。

    木扁常是如此,木叶也误中一次。

    现在轮到木沙了。似乎不同的是,这次借钱不是因为木沙的不争气,而恰恰是因为她的争气。

    可无论是作为过程还是结果,木沙都对不起“争气”这两个字。

    她不是聪明的人。以前只是模糊的自知,现在却有了明显的判定。

    “一物一物真稀奇,能吃不能洗,不洗还干净,越洗越有泥。”老师拉长声调、语带神秘地继续出题道。这已经是她出的第五个谜语了。

    这一次下面有片刻的静默。

    “什么东西呀,能吃不能洗,不洗还干净,越洗越有泥。”木沙声嘀咕着,脑子里完全没有头绪。

    “这回你也不知道了吧?”老师低头问她面前的一个男孩。男孩闷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像砸中弹簧一样跳起来,“我想起来了,是水,是水。”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还真难不住你。”

    “怎么又是他?”木沙不满地想道:“这谁啊,老师都快跟他玩了半节课的猜谜游戏了,回回都是老师话音刚落,他就有了答案,真有这么神的人?这老师也是,还有完没完,还上不上课了?”

    不管木沙怎么不满,不管同学们怎么议论纷纷,谁都挡不住这个外来人在课上处处争先的势头。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木沙转着身子环顾一周,没见着神童的身影。她走近正往脚上套皮筋的林杉,“那个新来的同学是谁啊?怎么那么厉害?老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林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应该不是我们的新同学吧。”

    两个人歪着脑袋想了半,也想不出这神童是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听母亲过什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家伙可比程咬金厉害多了,直接把路堵上了。要他真成了同学,那还上什么课?听他和老师唱双簧得了。

    奇怪的是,再上课时,在最前排最中央的位置,不见了那个嚣张的身影。老师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开始啰啰嗦嗦地讲课。

    “嘿,那个神童呢?”

    “不知道啊。是不是被二郎神召回庭了?”

    有人发出一声窃笑。

    “别瞎,人家是校长亲戚家的孩,来我们学校玩的。刚才被他妈妈接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么厉害,我还真以为是才下凡呢。”

    “就算不是才,人家是城里人,见得多了,怎么也比我们这帮村里的土包子强。”

    “嘻嘻,我们穿开档裤的时候估计人家都穿吊带裤了。”

    ……

    木沙听着同学们嬉皮笑脸地你一言我一语,他们的话像阵阵浪潮一样把她推至无望的方向。

    昙花一现,就把夜里野草成花的美梦惊破。

    不过草终究是草,这不仅是一种自知,更是看得见,用不着的事实。

    作为家里仅剩的读书人,木沙对于这个家庭的作用其实很有限。粜麦子时,辛父让木沙在一边看着算账。她算出的得数常常和收麦人计算器上的结果一致,这时,辛父就会得意地:“丫头不错,这学没白上。”间或有了差错,辛父就会不满地摇摇头,“这学怎么上的,怎么连个数都不会算?别看你妈大字不识一个,算起账来你还不如她。”

    或者,辛父眯着眼睛翻日历时,会指着上面的字问木沙:“这是什么字?”木沙会念时,他就点点头:“不错,是芒种。芒种三见麦茬,快要收麦子了。”等木沙不认识那些“宜”啊、“祭祀”啊之类的,木父就会不高胸放下日历,:“你学的都跑到脚后跟了吗?连个字也不认识。”

    在这样的认可和否定中,木沙渐渐明白,在从来没有上过学的父母看来,上学不外乎就是算术识字。在这方面,即使木沙会闹这样的笑话,把“晚间新闻”成“本台报道”,她的尴尬自卑倒还是可以通过练习累积弥补的。可每每面对这样的场景,村里长辈人遇见,:“你真有福气,你姑娘书念得这么好,将来肯定有出息。”辛父不好意思又不失得意地点头微笑时,木沙就会感到无比心虚、怯弱。因为学习远不止算术识字,自己也没能展现出什么过饶赋。而这又如何向父母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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