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各有所为
次日离开,过到贵州正赶上周末。于是,木沙买了两天后的火车票。
翌日晚上,木扁和罗玉抽空赶来看望木沙。
“咦,你变瘦了,比以前好看了。”罗玉说。
木沙只觉,眼前的嫂子,言行举止间成了又一个木扁。
冥冥中是你,牵引我流浪足迹。
木沙想起这句诗一样的文字,暗叹,莫非罗玉真是木扁的命定之人?然而,他们的相处模式在她看来,是对不起这美丽的言语。
小沙木不合时宜地哭闹起来,罗玉见木沙抱着哄孩子,颇不以为然地开导道:“木沙怎么变得这么好脾气。要换作是我,早一巴掌拍上去了。要哭就给我哭个够。孩子要打,不打不成器。”
木母也在旁边附和:“你嫂子说得对。孝子就要让她知道怕,不怕大人还行?”
接着又向木沙支招,“打孩子要用细条条,抽着疼,却不会伤了筋骨。”
恍惚中,木沙仿佛又看见木扁那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样子。
转而木扁的脸又变成了自己的。
何止是打,自己更是动过杀的念头。
然而,在木沙看来,小沙木的这点执拗不应该动手扼制。不被理解就是错吗?
木沙又奇怪,这些人,倒像是教出了什么硕果,这样自信满满地向她传授教育之道。
木母是真的对她教育的两个孙女不要别人的东西十分骄傲。
虽然成果不显着,自己也是这样要求孩子的。可是,谁又能说,这里面没有自卑作祟呢?
反观自己,也确实没有十足的理由反驳,只得默默。
木扁给她五百块钱。木沙不想要,然而也没能坚持拒绝,只得默默。
木扁给木母拿来一双新鞋,木沙看商标有些熟悉,问他是什么牌子。
“香奈尔,你知道吧?”木扁很是得意。
木沙听说过,那好像是香水品牌,不知何时还出鞋子。
问及价格,一百多。觉得也算不得贵,也不对劲。
看鞋子,又窄双瘦,其实十分不合木母宽大的脚型。鞋底又滑,实在不适合老人家穿着。
罗玉和木母都一个劲责备:“乱花钱。”
木沙还是只得默默。
木扁带来一点冻肉,又提来一箱牛奶。
他们带着孩子走后,两个孩子要吃零食,木母把木沙先前买的面包和牛奶拿给孩子。
“你们吃吧。下回可别瞎买,乱花钱。谁吃呀?谁都不吃。他们来了,跑到后面瞅一眼,动都不动一下,给他们也不要。”
行吧,你们拥有沧海巫山,我就不必提水携云来看。心里不服,嘴上也还是默默。
“你爸也不喝酒了。烟也不抽了。”
“真的吗?”这倒叫木沙十分惊讶,也许还真有经可取。“爸爸真的戒烟了?怎么戒的?”
“医生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叫他别抽了。说不抽就不抽了。那之后,就再也没抽过。后来酒也不喝了。他有点老年抑郁症,喝酒对神经刺激有点大。”
虽然说出来都是好事,木沙却在此刻明白,一切都好里从来都不是风平浪静。
“要不你去看看你大伯。也不用买什么,把这两瓶酒拎过去好了。”
木沙想想,记忆中和大伯有关的温馨画面只有一幅。那就是刚来河北时过年在他家炕头上吃过饭,还得了一颗绿盈盈的水果糖。
按理说,她确实该走一趟。木沙记得,过年时,大伯家的儿子女儿也会给辛父提瓶酒过来。
可说什么呢?那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总不想说。若真的深入当下的生活,又实在无言以对。
“我不去了。反正我跟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木母倒不十分劝说,只言:“不去就不去吧。”
木沙向木母要户口本,她说新的还压在村委会,家里只有旧的。
吃过晚饭,木母领着她去村主任那里询问迁户问题。到底要走申请和同意的程序,时间上要耗费一些。
“好迁的。”路上,木母安慰木沙。“你哥认识镇上好几个当官的。有什么问题,他会帮你解决的。”
对走关系木沙还是反感,又不知木扁是不是在说大话,更是判断不出木扁有了个小餐馆后,他的形象有了怎样的变化。
但从木母的话里,木沙可以感觉,木扁是越来越靠谱了,而自己,反而成了拿不出手、说不出口的那一个。
回来的路上,木沙瞥见王丹家的巷口。本想管住嘴巴不去打听,回到家里,还是忍不住问起他们的情况。
木沙由此得知,王丹和王聪都在天津。王丹还没结婚,成了音乐老师。王聪不但娶了媳妇,还在天津买了房子。
“王丹过年回来,还来家里看过。问我你现在在哪里。你说,我能说什么。”
的确无话可说。
小芹是早就脱离出去了。招了上门女婿后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后来,男人也跑了。现在,她妹妹在外面工作,她在家里照顾双亲。
文娟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文蝶打工在外,这个停留在六岁小女孩印象的亲人在木沙听来,已经成了完全不相干的陌生。
鹏涛在大学时谈了一个贵州的女朋友,毕业后和她结了婚,在Z县买了房子,还生了一个儿子。素涛虽还没结婚,一米八几的大个,长得英俊,不必发愁。
“你大姨夫一次去Z县看鹏涛,还想把我叫上,叫我去认认门。我说我不去。我去干嘛?他要是认我这个大姨,来看看我,我也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但要让我跑去看他,没有的事。说句难听的,我就是成了要饭的,也不会要到他门上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通问询下来,对比之下,自己跟个要饭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说来也怪。你说当初你小姨那么不待见你哥,还见着我就骂。现在,她一有个什么事,还久找你哥商量。”
“你哥现在逮着机会也还是会赌。你嫂子为此也不知和他吵过多少回了。以前我总是想不开,现在,我也看开了。人各有样,你哥就是那样,要想完全变一个人是不可能了。只要不出大乱子就随他去吧。”
接着木母说起村里一个人,木扁的一个朋友。说他偷东西进了监狱,他的姐姐在石家庄当老师,条件还好,拿出二十万把他赎了出来。可没过两个月,又进去了。
“你大舅,你小亮哥哥不都蹲过大牢吗?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能念过去就念,念不过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木沙不禁想起还在睡桥洞的吴兴。自古生死成败事,想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几乎轮了一遭。读着也不过如此,然而事到临头,却无法视而不见。
但木沙终究高兴木母老后的通彻豁达。
说起孩子,她也明确表示,小木沙她可以帮木沙看着。小沙木……
“这孩子我看不了。脾气又倔,又不会说话。想干什么也拦不住。我看她又依赖你。要是你走了,她闹起来可够受的。不是妈不想帮你,我毕竟老了,眼睛又不干劲,可不敢勉强。”
木沙也知留下小沙木几乎不能,当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打点行李,交待小木沙要听话,过几天就来接她。
小木沙眼泪汪汪地听着。听话的孩子,被妈妈暂时高高挂起了。
临走前,木沙给木母留了一千,把木扁给的五百也给了她。
“不用给我。你要办事,还不知要花多少钱。你都带去。饱带干粮晴带伞,有备无患嘛。”
“我算好了的,足够了。你拿着,就当替我保管着。反正还要回来,到时不够你再给我。我是想着,要是回来还有剩余,给三儿转一千过去。她最近日子也不好过。”
“那好吧,我就先帮你抬着。”木母这才把钱收了。
本来木沙一个人走就可以了。可木叶非来送她。说是石家庄火车站新建了一个,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正吃早饭,小木沙拿了一张幼儿园合影过来。
木叶指着照片,问小木沙:“你认得出哪个是你小姐姐吗?”
木沙摇头。
她说:“头上戴楔的这个就是。整个班里,只有她一个戴花,一眼就能看出我们二宝来。”
木母接过照片,凑近了,眯着眼看了半晌,对木沙说:“你看这照片里,二宝多精神哪。谁能想到她刚生出来的时候跟个小老鼠似的。连医生都说她可能活不下来。”
“那时候在县里的保温箱里,我们看见,都怕得跟什么似的。医生说要给她清洗,我们谁也不敢动手。那么小小的一个,还没我的手大。倒是你哥,用棉签沾了酒精,一点一点地,轻轻给她擦洗。后来大点了,喂东西也是她喂。要么长大了,二宝跟你哥亲。她这条命啊,也算是你哥捡回来的。”
“可不是?”木叶端了粥进来,闻言接口道,“我都不敢看,谁能想到木扁平时四两不着调的样子,做起这事来,倒精细得很,比女人温柔哩。别的不说,只此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他。”
木沙听她们一口一个二宝地叫着木扁家的小女儿,心里不禁有些酸涩。又听她们说起木扁的“英雄事迹”,暗自感慨,木扁自然也是多面体,自己触到的那一面是无耻的可怖的,可是从没认真想过他那温柔一面。
谁都是多面体,时间空间的距离,木沙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虽然也是血脉至亲,但到底也是陌生,永远不会在她们那里得个“宝”的昵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