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幻梦（二）

    老旧的素白短衫和同样老旧的黑色长裤，鞋子也是老旧的布鞋，就跟旁边的老泵一模一样。

    久违了。

    苏木叹了口气，明知道自己深陷梦境之中，却又找不到分毫破绽，甚至他在某些时候还会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或许在进入幻梦池之前的那些经历才是梦境，而现在则是真实。

    孰真。

    孰假。

    迈步在林荫街道上，苏木眉关紧蹙，又抬头看了眼走在一旁的老泵——身材非常魁梧，又高又大，哪怕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瞧见，尤其脸上的刀疤和茂密的络腮胡，看起来更多了些凶悍。而相较之下，这个时候的苏木就显得格外有些瘦弱矮，在酒吧里工作的时候，就连搬个酒桶都相当费劲。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真实，没有任何虚假的痕迹。

    地面上的灰尘，树荫上的夏蝉，还有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人们的议论纷纷——菲奥娜的决斗从来都是座无虚席，毕竟身为劳伦特家族的掌上明珠，菲奥娜自打出生以来便受到了格外的关注——而在这个时候，劳伦特家族也依然还是德玛西亚的顶尖贵族，占据着德玛西亚上流社会决斗文化的顶层，拥有着无与伦比的荣耀和声望。

    但这一切，都将会在未来的某彻底破碎。

    “有些东西，”

    苏木两手插兜，跟在老泵身旁，嘀嘀咕咕地开口。

    “有些东西，跟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什么？”

    老泵显然是听到了苏木的嘀咕。他转头看来，满脸古怪地瞧着这个瘦瘦的男孩儿，不太明白刚才那句话的含义——他当然不能明白，毕竟这个时候的老泵也就只是德玛西亚的一位退伍老将，更不精通魔法，不能预知未来。

    哪怕是在幻梦之中，也有着一定的现实规则可循。

    苏木沉默着在心里一叹。

    日落西山时，老泵和苏木才终于回到了酒吧。

    德玛西亚城的一条街巷角落，老泵与苏木的身影出现在这里。简单的围墙，简单的栅栏门，包括一些简单的盆栽装点，以及相当简单的门头。

    “老泵酒吧”。

    就这么几个字，再没有其他的装点，老泵向来不喜欢那些太过华贵的东西，看起来非常繁琐，和苏木一样的喜好。

    至少这样的门店看起来更加干净一些。

    “嘿，老泵，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开门？”

    有熟悉而且固定的酒客已经等了许久，是一群很好接触的人。

    “听今有菲奥娜的决斗，苏木，你不会又预支薪水去看人家的决斗了吧？”

    “我乐意，你，还有你们，都给我闭嘴！”

    苏木正在开门，听到身后一群饶哄堂大笑，有些恼羞成怒。

    但苏木的样子真的没有任何威慑力，又瘦，又，而且太过稚嫩，一群酒客笑得肆无忌惮，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懒得理你们，一群白痴！”

    苏木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又回头冲着那些酒客做了个鬼脸。

    老泵酒吧并不是很大，四五张闲散的桌子，三两处幽静的卡座，包括吧台前也就那么几个位置，并不能容下很多人。这些个酒客互相早就熟悉，笑笑，也就将老泵酒吧填满，而苏木则是一如记忆中的那样，担任着酒吧的服务。

    “嘿，老泵，两瓶大麦酒！”

    苏木的声音在酒吧里回荡起来。

    一如他曾经做过的那样，在酒客之间来回穿梭，偶尔收些银钱，偶尔送上餐食酒水，匆匆忙忙，得过且过——充满了烟火气的生活让苏木难得地暂时忘掉了他的初衷——幻梦池的幻梦，一切都并非真实，尽管在之前的时候，苏木曾有意做出一些跟记忆中不同的事，些跟记忆中不同的话，但事实证明，哪怕这里只是幻梦池制造的幻梦，也依然遵循着宇宙的规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将所谓的命运轨迹矫正到它原本该在的位置上，同时也让所有的一切都照常发生。

    而苏木也在简单的尝试过后，很快就选择了放弃——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宇宙规则的惯性强大到了怎样的一种地步，那是绝非生命所能扭转的力量。而幻梦池所制造的梦境也遵循着这样的规则，那无论苏木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再去改变即将发生的那些。

    否则...

    否则，又会怎样？

    谁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毕竟命阅轨迹并非一条，但却谁都不知道命运轨迹的岔口究竟在哪儿，也就无法轻易掌握，将其改变。

    假如能够侥幸做出另一种选择，或许，未来就会出现极大的转折。

    ...

    过了忙碌的时间，趴在吧台的苏木有些垂头丧气。一方面是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工作，体力脑力都跟不上酒客们索取的节奏，而另一方面，也是苏木已经对自己的心态做出了应有的改变——暂且忘记进入幻梦池之前的那些，依着曾经的轨迹安稳行走，直到某些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而在此刻，苏木更忧心的则是银钱——毕竟决斗场的门票并不是那么便宜，以他每月两个银币的薪水，也就只能进去一次。

    他已经预支了下个月的薪水，哪怕平日里花不到什么钱，也依然过得紧巴巴的。

    “再过几就是菲奥娜的下一场决斗，怎么样，要不要预支下下个月的薪水？”

    老泵在旁边擦拭着高脚杯，忽然开口。

    “作为你的老板，我可以很大方地给你预支薪水。当然，下下次外出购置酒水，你也得自己去，这样我可以省下很多的力气，也免得再捡来一个傻子。”

    “可以考虑。”

    苏木貌似认真的想过之后点零头，反而老泵哑然失笑，只耸了耸肩就不再多。

    临近夜半，酒客已经散了不少，酒吧里也安静了许多，就三三两两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椅，显然喝了不少，也该到了结账走饶时候。

    老泵很有分寸，从不会允许有人在自己的酒吧喝多闹事，而且关门的时间也很固定。只瞧了瞧时候已经差不太多，老泵丢下手里的活计就走出吧台开始撵人，苏木也起身准备收拾狼藉。

    酒吧的木门推开时会有门铃响动，很清脆，哪怕人声嘈杂也能听到。

    一群酒客习惯了老泵的作风，象征性地抱怨几句，却也都配合着起身，可门铃忽的响了起来。

    “抱歉，老泵酒吧已经打烊，想喝酒的话请明再来。”

    “我来找人，很快就走。”

    习惯性的黑色装束让那个男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的味道，金色坎肩，绅士样的帽子些许倾斜，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嘴角一成不变的带着随性的笑意，扑克牌在手中把弄出各种花样，红蓝黄三色流转，偶尔显露的魔法气息十分浓厚而神奇，带着高贵的魅力。

    魔法。

    “黑魔法！”

    有酒客还算清醒，声音很，但在鸦雀无声的酒馆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各种嘀咕的声音响了起来，让酒吧变得有些乱糟糟的。

    苏木从吧台后面直起身子，望向崔斯特——就如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尽管有些地方不同了，但宇宙固有的规则却偏偏将那些与轨迹不合的发展重新矫正了过来。

    任何一种理由，任何一个细节，都足以让宇宙规则将偏离的痕迹拉回正轨，并顺利延续下去。

    “好久不见啊，家伙。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

    崔斯特从自己的牌堆里随意抽了张牌，手指弹下帽檐，露出一双流转着些许微光的眼睛。

    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周围凝固的氛围，这个叫崔斯特的男人好像从来都不会感觉到紧张与压抑，漫不经心的轻蔑微笑就是他最独特的象征，只是他此刻的微笑带上了些许的错愕。

    “来了！”

    苏木的眼神立刻凝重起来。

    “到底是现实世界里的宇宙规则也依然影响着这个梦境，还是幻梦池所制造出的幻梦依照真实的宇宙规则制定了独属于这个梦境的规则，大概就能看得出来了。”

    苏木暗自揣度，观察着崔斯特的一举一动

    而崔斯特的眉头则是越皱越紧。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刚刚抽出的塔罗牌，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复杂，再到平静，变化很慢，却也让苏木揣度不清——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酒吧里都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是被什么魔法凝固在原地一样，像是时间的长河在此刻被彻底冰封，不再流动。而当苏木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就立刻从吧台后面蹿了出来，想要在某些变故发生之前就逃离酒吧，但却已经晚了。

    崔斯特的表情变得淡漠，身形一晃就出现在酒吧后门，拦住了苏木的去路。

    他的手里依然夹着那张卡牌，并且将牌面转向了苏木。

    “看起来像是莫比乌斯环。”

    苏木扯了下嘴角，呵呵干笑两声，脚下退后。

    体内的血气已经完全蛰伏，哪怕苏木如何调动也没有任何回应——似乎他的身体，他的力量，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回到了幻梦里的这个时间，甚至连捏碎云石都不太可能。

    一滴冷汗，从苏木的额角滑落。

    “我承认我低估了你。”

    苏木吐出一口浊气，不再摆出警惕的架势，而是看向眼前的这个崔斯特，试图从他的嘴里了解到什么。

    “我已经后悔了。那么，你肯放我出去吗？”

    “...你觉得这可能吗？”

    崔斯特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口，但声音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分不清男女。

    他忽然笑了起来。

    “世界符文的记忆，真是有趣。但我不得不一句佩服，无论是接受轮回，或者在力量逐渐复苏的过程中选择将其封印，都绝非寻常人可为。能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也依然保持自我，保持冷静，并清楚地明白着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的行为很不礼貌，帝柳先生，或者女士？”

    苏木冷哼一声，开口将其打断。

    尽管有些猜测的成分在内，但眼前的这个崔斯特却并没有否认，反而嘴角的笑意越发扩大，显然是已经承认了他或她，身为帝柳的身份。

    “艾欧尼亚之魂，自然之母，她的味道很不错。”

    “崔斯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她想利用我来封印辛德拉，但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她毕竟只是一缕残魂，一份遗留的意志，虽然强大，但却太过虚弱。而她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利用我来封印辛德拉——那个女人，她想将我燃烧，让我和辛德拉同归于尽，但却没能想到我的力量足以与她抗衡。”

    “所以，辛德拉的逃离就打破了你和她的平衡？”

    苏木扯了下嘴角，两手插兜。

    以现在的他，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也正是因此，苏木难得光棍了一次。

    “然后你就取得了上风，反而把自然之母的意志吞了下去，并且从中知道了很多你原本不知道的事。包括宇宙规则，包括我，还有其他的众多神明，以及原本属于自然之母的强大魔法。”

    “我不否认。”

    “那么，你现在想干什么？”

    苏木挑起眉头。

    “把我也吃了？”

    “...如果可能的话。”

    “崔斯特”轻轻耸肩，但这终归只是一句玩笑话。

    “艾翁还在外面看着，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我吞掉。句实话，我从没想过会有人通过那样的方式将我的力量夺走，也从没想过在失去了物质依托之后，我竟然可以自由到这样的地步。但无论如何，艾翁拥有着原本属于我的力量，在本质上就更胜我许多，如果他要阻止的话，我没办法。”

    “那就放我出去！”

    苏木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但这个“崔斯特”却在闻言之后挑着眉头耸了下肩膀，然后笑意更盛地看向苏木，晃了晃手里的那张塔罗牌。

    “莫比乌斯环，这是你轮回之后的那个世界里所拥有的某种概念，只有一个平面，同时也意味着永恒和无限。”

    着，他手指轻弹，塔罗牌立刻漂浮起来，在一片幻彩琉璃的光晕中快速旋转，而“崔斯特”本人，则凭空消失，只留下声音从四面八方亦或是遥远的彼端传来。

    “想出去，你得靠自己才校苏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