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他没变
又过了七日,晌午,望舒终于醒转过来。
他一睁眼便去摸自己的心口,那空荡荡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跳动。
“我的心呢?”
“我又没有心了?”
他想起来了,他想阻止岑暮晓大开杀戒,却毫无防备地被人从背后一剑刺穿,他的心脏破裂,心不会再跳动。
他垂下浓密的睫羽,魂不附体似地坐在床上发呆。
为什么啊?
他是想救下那些修士的啊。
为什么那些人会反刺他一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就因为他长着魔尊的脸?就因为他是魔神的夫君?
他总觉得自己不是扶桑,他也不是神明,因此他从未有过像扶桑那般拯救苍生的大志向,他做事但求问心无愧。
他只想着那些人不过是受真凶的蒙蔽才会冤枉好人,只有抓住真凶才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可又有谁在乎真凶是谁呢?人们宁愿相信凶手就是岑暮晓。
为何他的一片好心碾作尘,没有起到半点平息恩怨仇恨的作用。
是否一开始,他就不该管那些人死活,就应该任由岑暮晓把他们都杀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和岑暮晓要一直杀戮或者躲藏下去吗?
疼,疼死了。
空空的胸口却如剜肉一般的疼,那痛感传遍至四肢,疼到五脏六腑中。
他浑身发寒,冷得如针砭刺遍全身。
他总算能明白扶桑为何会回归天道,不只是为了保护岑暮晓,更是对人世间失望了。
所谓的正邪不两立,人魔纷争无法可解。
扶桑是天都做不到,他一个普通剑灵何以能化解人们对魔、对魔神的痛恨?
岑暮晓望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心里像是被剜了一刀。
“诣之,以后我就是你的心。”
“你的心在我这里。”岑暮晓安慰着他,拿出那颗花苞似的心脏,“我将它保存得很好。”
望舒想说那不是他的心,可他要怎么说出口?
他若告诉她实情,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吧?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她,他能否自私一次?
岑暮晓泪眼汪汪的,他看着就心疼,他挤出一个微笑,“阿颜,我不疼了,我没事的,你别难过。”
岑暮晓坐下来抱住他,抱得好紧,好似经历了一场失而复得,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他醒过来了。
她带着点嗔怪的语气说:“傻子!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总学不乖?”
望舒惊颤一下,问道:“你把那些人都杀了?”
她该不会为了他杀了所有人吧?
他是很生气那些人恩将仇报,但罪魁祸首不是他们,而是利用他们的人。
魔神之力多大的破坏力他是见过的,可将人碎尸万段、魂魄震碎永不超生。
他心脏受损却没丢性命,那些人要为此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吗?
他再失望,也终是于心不忍。
那些人再可恶,再有罪却是情有可原,罪不至魂飞魄散。
岑暮晓点头,神色淡然地说:“我灭了整个长恨门,估计过不了多久众仙门便会再次联合起来围剿我。”
望舒脑子里一轰,恍如炸开一个响雷,他摸着岑暮晓的脸,竟觉得眼前的她好陌生。
杀了上百人说得如此轻松,她还是那个拼着性命都要补上天边裂缝的人吗?
魔神之力当真连魔神本人都控制不了?
见他不说话,岑暮晓心头一沉。
这位活菩萨是不是在怪她太过残忍?
他会不会因此和那些恨她的人一样,认为她太过危险不该存活在世上?
可她一点也不后悔,反而相当快慰。她报了仇,扶桑也醒来,她从未有过这般欢畅的时候。
她笑着问:“怎么啦?和我在一起你怕了?”
望舒脸色严肃起来:“你明知我不会被凡人杀死,为何要赶尽杀绝?长恨门其他没参与的人你也都杀了?你……”
岑暮晓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得哪里不对,相反她竟有点自豪。
对于将来所面临的困境,她没有丝毫担心,这天下她怎会有对手?来再多人也将死在她手里,这世上所有人与她为敌有什么可怕?
她只要扶桑在身边就行了,其他人死就死吧,她不会刻意去找谁麻烦,但若是麻烦找上门,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斩草除根。
她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大发善心放谁一条生路。
生路宽敞,却不在她这里,那些人非要往死路上挤,她有何办法?
她只能满足他们,送他们去死!
她慢悠悠地说:“是啊,长恨门全门上下无一人明辨是非,他们以为你死了,他们还幸灾乐祸,那些猪头该死。”
望舒心情复杂,宛如千千结缠绕在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
他始终明白,她把他当作扶桑,她才会有此疯狂的举动。
她是为他报仇,也不是为他。
她竟爱扶桑爱到入魔,天道怎么可能就此放过她?
她和扶桑果真是互为对方的心魔,是对方的劫难,能将对方拉入地底深渊的魔。
他们一个是光明的天道,一个是黑暗的虚空,自创世之前,他们便两相对立、水火不容。
无形中,他们俩始终情深缘浅,他们不该也不能相爱。
他们相爱便是能陷世间于危难的大劫!
他是不是错了?他不该扮演扶桑让她心存希望?
天道说,是他之过,万不能再错下去。
真的是扶桑错了?是他错了么?
望舒迷茫得有如面对着岔路口,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作为望舒,他好想一辈子待在岑暮晓身边,爱护她、照顾她。
但作为因扶桑而生的天剑,他不能让岑暮晓再错下去。
他该如何阻止岑暮晓堕入魔道?
在平江城客栈他已经奋力阻止,却起到了反作用,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望舒放开她的手,掐了掐眉心,轻道:“阿颜,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当真在怪我?”岑暮晓眼瞳微缩,心上骤然紧绷。
望舒扬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样:“没有,我怎么会怪你。”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笑容却很是疲惫。
他大病初愈,岑暮晓不想和他置气,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前世他不就因为她杀了围攻自己的修士而关了她七天,逼着她念清心诀么?
他没变,他还是他,她亦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