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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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气萧瑟绵绵，似试探似凛冽的秋风像个欲说还休的女人，让人摸不着头脑。</p>
宋徽翊还没太进入过冬模式，每一年她都会在这一个时期憋着劲多享受一下乱穿衣的幸福。</p>
可早起的赖床必不可少，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左翻右翻，滚成了一个蝉蛹，经过一番挣扎，莹白如玉的右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拿出手机好像一个要翻牌子的皇帝，一边审阅一边念叨：“今天我要宠幸哪家店的蟹黄包呢……”</p>
张宁的电话来得不是时候却汹猛不可挡，宋徽翊这段时间被她弄得快要ptsd，来电的一瞬差点把手机扔了。</p>
她没那个胆子挂电话，只能摁一下锁屏键，百无聊赖地等着屏幕自动熄灭。</p>
张宁这次倒没穷追猛打，见无人接听就很快发了一条语音过来：“你上次是找的谁帮我做花架子？做得挺不错，你再帮我联系一下他，我想再做一个置物架。”</p>
宋徽翊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p>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他们似乎再也找不到相处的平衡点，宋徽翊心里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痛快，总之她就是不想再做那个主动的人。</p>
可这次又的确是有事……</p>
宋徽翊不想表现得太热络，她穿着短袖睡裙，头发乱蓬蓬地坐在床上思索片刻，最终将张宁的语音转换成了文字，然后截图发给了吴络，毫无感情波澜地补充了一句：‘我妈妈想再让你帮她做一个木架子。’</p>
宋徽翊轻轻地用指尖点开吴络的头像，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她有些怀疑吴络到底有没有在用这个微信号。</p>
令她没想到的是，吴络这次居然回得挺快，她还坐在床上发愣，信息就来了，浓浓的吴络风格：‘可以。’</p>
宋徽翊双手捧着手机打字：‘你什么时候有空？’</p>
她蓦地想起上次的‘上午八点后，下午六点前’，复又逐字删除：‘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早点摊接你。’</p>
吴络：‘好’</p>
*</p>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早点铺子，宋徽翊坐在车里有些怔然。</p>
吴络还是穿着短袖在门口忙活，不知是真的热，还是没钱买外套。</p>
许是一直留意着路边，他很快注意到了宋徽翊，他照例与老板说了几句话，一路小跑过来打开副驾驶车门闪身上车。</p>
“走吧。”</p>
宋徽翊目不斜视，缓缓发动车子。</p>
“需要买木板吗？”</p>
“啊？”车里音乐声很大，宋徽翊被突然出声的吴络吓了一跳。</p>
她拧低音量，回味了半晌吴络的话：“应该不用，我妈妈在家等我们。”</p>
张宁披着一条披肩站在院子门口，远远地看见宋徽翊的车驶入就开始大幅度地挥动手臂，充当指引员。</p>
宋徽翊嵌下车窗，忽然觉得今天的这个组合有些奇怪。</p>
张宁站在几块木板前，看着下车的吴络，虽然宋徽翊没介绍他，但他很明显就是那个木工：“这是我找出来的几块板子，我大概想做一个……”</p>
张宁张开双臂，用手虚虚地在木材上指了个位置：“大概这么长的，三层架子，我想放在三楼的阳台。”</p>
宋徽翊站得离他们很远，她与吴络之间满脸都写着“不熟”。</p>
吴络很认真地在听，在他们交涉完毕后，眼看着张宁的目光忽然落到自己身上，宋徽翊有些害怕她又要说靳一杨的事。</p>
她倏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指着木板对吴络说：“做好之后你还要把架子抬上去，不然我妈妈一个人不好搬的。”</p>
张宁脸上的神情逐渐由诧异转向欣慰，她们母女俩很少有温情的对话，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有些后悔小时候对宋徽翊的严厉，可性格又不是一朝一夕能更改的。</p>
既然已经有人率先做出让步，女儿都如此体谅她了她又何必绷着呢，张宁严肃的脸难得放松，她笑道：“楼梯是有些窄，麻烦你了小伙子。”</p>
张宁转身从包里掏出几张一百元，递给吴络。</p>
“那我就先去公园练歌了。”张宁很快出了门，她早已习惯了将许多琐事都交给宋徽翊。</p>
偌大的院子里再次只剩他们两人。</p>
吴络没什么不自在，他看着宋徽翊：“可以开始了吗？”</p>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在宋徽翊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天晚上。</p>
她几乎是连连后退，对上吴络清明自然的眸子，又暗骂自己像个生瓜蛋子。</p>
宋徽翊胡乱地点了头，她没像上次那样关注着吴络的一举一动，而是转身进了客厅。</p>
不过是雇主和木工之间的关系罢了。</p>
玻璃门外此起彼伏的切割声很快响起，一声接着一声，间隔时间很短，听得出操刀之人的流畅娴熟。</p>
吴络进来时，宋徽翊的面前已经堆了一座小山的橘子皮。</p>
他顿了顿，“你要不要出来看看？”</p>
“我不看我不看。”宋徽翊连连摆手。</p>
“我是说我已经做好了，你不验收一下？”</p>
“哦……”宋徽翊脑子渐渐转过弯，她拿腔拿调地将最后一瓣橘子喂进嘴里，走出去打量了一番：“不错，挺好的。”</p>
“这里还有一些废料，就这么扔了有些可惜。”吴络指了指立在墙角的几张经过裁剪形状已经不规范了的木板，两只手比划着：“我觉得可以做一个小型的高脚置物架，上面摆一盆绿植，放在门口两侧。”</p>
“哦……”宋徽翊再次拖长尾音，表明自己理解到了他的意思：“那要加钱吗？”</p>
吴络愣了愣：“不用，你妈妈给了很多钱。”</p>
得到应允的吴络很快再次开工，宋徽翊干脆坐在了旁边的藤椅上，指尖在屏幕上划个不停。</p>
“你中午想吃什么？”宋徽翊见缝插针地问，话是问的吴络，眼睛却盯着手机。</p>
“都可以。”</p>
宋徽翊彻底进入选择困难，她懒洋洋地仰天长啸：“我明明很饿，可我就是什么也不想吃，太难了。”</p>
高脚架要比直来直去的常规架子复杂很多，底部需要勾勒出圆润流畅的弧形，在确保美观的情况下，两只腿需要完全对称，以维持平衡。</p>
吴络的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电锯顶端，轻描淡写地说：“你妈妈家不是有菜吗，我可以炒几个菜，吃完饭我再给树松松土，施施肥。”</p>
宋徽翊瞪大了眼睛，这人今天简直殷勤得过分了。</p>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惊肉跳地看着吴络的指尖在电锯前翻飞，她有点怕自己一句话说出去吴络的手就被割了。</p>
宋徽翊屏息凝神，眼看着吴络将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厨房。</p>
“冰箱里有鸡，时间来不及的话可以用高压锅烧个芋儿鸡，再炒个干煸牛肉丝和西蓝花，行吗？”</p>
吴络的声音从厨房拐了几个弯，钻到宋徽翊的耳朵里。</p>
四十分钟后，宋徽翊看着面前一桌卖相可口的家常菜，惊愕得合不拢嘴：“你居然会做饭？”</p>
“会的。”吴络用一种“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淡淡语气说：“我以前每天放了学都会在家里做好饭等我妈下班回家。”</p>
*</p>
这顿饭的好吃程度超乎宋徽翊的想象，一直到下午在电影院，她依然忍不住回味惊叹。</p>
“看荒野逃生可以吗？”靳一杨问，他们已经并排看着大屏幕的排片表看了很久。</p>
荒野逃生？光是听名字宋徽翊就毫无兴趣。</p>
“可以的。”她点头。</p>
“那我去买票了。”靳一杨走到收银台买票和饮料，远远地，能看见他眉飞色舞地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店员小妹妹开始捂着嘴笑。</p>
宋徽翊看着来来往往的情侣，无法避免地想到了吴络。</p>
他一定没看过电影，他一定不会像旁边的人一样手法熟练地走到自动取票机前取票，但他一定不会问，他会自己默默地拿出手机搜索“怎么取票”，他也不会吃爆米花，如果她想吃他会去买，但绝对不会像靳一杨这般与店员调笑，因为他看起来很不好惹。</p>
“你在笑什么？”</p>
宋徽翊赫然回神，只见靳一杨两手拿着爆米花和饮料，还伸出两根手指头捻着票根，活像一个杂技演员。</p>
她连忙接过饮料，“对不起，我刚刚想起了我们班上的学生。”</p>
与靳一杨的首次约会中规中矩，电影西餐厅送你回家一条龙。</p>
冗长的法餐足足吃了三个小时，靳一杨有着归国人士共有的什么都爱进行比较的毛病，一晚上将两国之间各个方面的差距列了个透彻，直听得宋徽翊眼泪都快困出来了。</p>
车驶入小区的停车岛塔，宋徽翊挂上标准微笑：“再见，谢谢你送我回家。”</p>
靳一杨深深地看着她，一脸的欲言又止。</p>
“那我就下车啦。”得不到回应的宋徽翊翻车下马，动作一气呵成。</p>
甫一站定，那头的靳一杨也下了车，洋洋洒洒地迈着长腿走过来：“我陪你走在，顺便消消食。”</p>
宋徽翊不置可否，两人顺着铺满黄叶的红石泥道慢慢走过，夜风沁人心脾，凉意微柔，轻轻拂起她的长发。</p>
宋徽翊很爱听鞋子踩在枯黄落叶上的酥脆声，她左一步右一步，逐渐走得蹦蹦跳跳。</p>
单元门下，宋徽翊驻足停留，看得出，她并没有请他上楼的意思。</p>
她在秋天依然穿了裙子，露出一截光滑莹润的小腿，上身披着一件流苏针织衫御寒，脸在毛绒绒的头发和软乎乎的毛衣里称得娇俏可人。</p>
靳一杨心中一动，忽地上前捧住宋徽翊的脸，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落下一吻。</p>
冲动之下的举动使他后知后觉地心中大骇，吻完后低着头不敢看她。</p>
宋徽翊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迅速得出此事万不能采取扭扭捏捏的态度，不然反倒会被以为是害羞。</p>
她露出个坦荡无邪的笑脸：“我就理解成你是热情惯了，还没来得及适应新国情。”</p>
靳一杨也笑了，“我不是！再见！”他一边挥手一边跑远。</p>
宋徽翊叹叹气，转身往楼里走。</p>
晚上的小区灯光昏暗幽深，楼下供人休憩的藤桌旁，颤颤巍巍的身影忽地站起，他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因为压抑愤怒而变得紧绷。</p>
宋徽翊心里咯噔一下，她站在原地不敢向前走，探究的目光往前看去。</p>
她试探地唤了一声：“吴络？”</p>
那身影仿佛在她出声的一刻分崩瓦解，吴络手里提着一袋东西，他忽然决绝地往外走，路过宋徽翊时看也不看她，走得又快又急。</p>
他步伐不停，擦过她时带起一阵空气的流动与碰撞。</p>
宋徽翊彻底懵了，她快步追上去，可压根追不上，只能大喊：“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p>
她这一问反倒是提醒了吴络，路过垃圾桶时，他猛地掀开盖子，狠狠地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进去。</p>
寂静的夜里，撞击声显得尤为刺耳。</p>
宋徽翊平时扔垃圾都恨不得离垃圾桶八百米远，她飞快跑过去，忍住心中嫌恶，打开盖子，往幽深巨大的桶里望进去。</p>
路灯下，一口袋圆圆的橘子静静地躺在垃圾的最上端，有几个圆滚滚的小可爱已经从袋口滚落，可怜兮兮地躲在角落，光洁的橘色表皮与其它的馊水垃圾显得格格不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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