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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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洁传】?作者:小强</p>

    （一）</p>

    仲秋的傍晚，收工后，妈妈和我正在晚饭，街上的高音喇叭令人讨厌而恐怖</p>

    地响了起来：「生产大队的革命员们，晚饭以后，到大场开批斗会，全体</p>

    四类分子提前到场」</p>

    这样的播音对任何员来说都不陌生，但对于我这样的四类家庭来说，仍不</p>

    啻一枚响雷。我和妈妈听到这声音，都没作声，但却都将手中没有喝光的半碗粥</p>

    倒进锅中，不敢再喝。这是担心挨批斗的时间过长，憋尿而不能撒的缘故。</p>

    距生产队的打麦场距离最近的，就是我家了，只隔一条马路就是。实际上坐</p>

    在炕头上，透过玻璃就能看清楚打麦场上的一切。</p>

    正在青春骚动期的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想象着过不一会妈妈极有可能</p>

    又要让人捆绑起来批斗，有恐怖，有羞辱，也有莫名的说不出的另外的感觉。</p>

    我每过几秒钟便透过玻璃窗向打麦场上观望，妈妈也时不时地观望。虽是秋</p>

    季，晚饭后天仍然很亮，打麦场上最早到来的是一群孩子，在那没有任何娱乐活</p>

    动的年代，批斗会就成为孩子们也包括大人们最好的娱乐，我也是如此，虽</p>

    然我出身四类家庭。</p>

    渐渐地，吃过晚饭后的大人们也陆续来到了打麦场。出身好的员们，男人</p>

    叨着烟袋，脱了鞋当坐垫坐着，女人们或自带了马扎小凳什么的坐着，或找块砖</p>

    头当凳子坐着，有的抱着吃奶的孩子，有的带着针线活，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p>

    拢着聊天，孩子们则跑着跳着嘻笑打闹。四类分子们也到了不少，但他们没有说</p>

    笑，没有围坐聊天，而是在早到的背着各式步枪的民兵的吆喝下集中到一起，一</p>

    个个低着头立正站着，没有一个人讲话，也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连双手也紧紧</p>

    地贴着双腿外侧，象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一样，一动不动。那年头，四类分子们被</p>

    规定不许乱说乱动，四类分子之间，更不敢随便交流。</p>

    看着时间不早，四类分子们差不多要到齐了，妈妈才在最后一次上完厕所后</p>

    走到了打麦场，加入到那一堆四类分子队伍中，低下头立正。</p>

    贫协席到了，大会即将开始。</p>

    「咳大会准备开始，啊大家坐好了坐齐了坐齐了，不要吵了学生们坐</p>

    这边，员坐这边，快点快点」一个小个子胖胖墩墩的年青人开始发话，并招</p>

    呼着群众坐整齐。他是革命造反组织「从头越」战斗队的什么部长，名叫刘玉石。</p>

    这人不太坏。</p>

    革命群众并不太理会他的话，仍旧谈笑着，但也慢慢慢腾腾地往指定的地方</p>

    挪动着。</p>

    民兵连长郭二麻子背着一支日本鬼子的王八盒子，气势汹汹地过来了。这是</p>

    个三十多岁的复员军人，浓眉恶目，一脸凶相。他一到来，现场气氛便骤然紧张</p>

    起来，那一帮子低头站立着的四类分子们，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口了。</p>

    「站成四列，他妈的快点操你妈往这边站」，郭二麻子一边说着，一边用</p>

    脚踹了一个四类一脚，指定位置。</p>

    没有任何的罗嗦，四类分子们象是闻声而动的机器人，随着民兵们的招呼，</p>

    男男女女很快地站成了四列。</p>

    「蹲下」二麻子又一声大吼，四类们象是受过军事训练似的，没有丝毫停</p>

    顿，齐刷刷地蹲了下去，按照以往的规定，不用人招呼，便都乖乖地将双臂背到</p>

    背后，规规矩矩地蹲着，眼睛看着地面，静静地一动不敢动，就是偶尔有蚊子叮</p>

    咬，也强忍着不敢动一下。</p>

    「你们不要嚷嚷了好不好老张家的，别让孩子在这拉屎行不行，抱远一点</p>

    拉不行吗」刘玉石部长仍然在招呼着革命群众，但革命群众仍然乱成一团地谈</p>

    笑，甚至打闹，以至于将刘部长的声音给压了下去。</p>

    郭二麻子这边，已经开始点名了，「罗开群」</p>

    四类队伍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应声答应：「有」随即站立了起来。刚</p>

    才刘玉石喊破了嗓子也没能制止住的吵嚷，突然间停顿，整个打麦场一下子变得</p>

    鸦雀无声，连原来哭闹着的小孩子也全都屏住了呼吸。</p>

    「滚出来」</p>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站到了队列的前面，双手紧紧地贴着双腿，双</p>

    脚脚跟紧紧地并拢到一起，垂下头，立正站好。</p>

    「操你妈往那边站」郭二麻子又是一脚，将罗开群踹的一个趔趣，但罗没</p>

    敢抬头，乖乖地按照要求挪动了位置，又乖乖地立正站好。</p>

    「刘占元」</p>

    「有」又一个四类，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站了出来，和罗开群站到了一</p>

    起。</p>

    一些年轻的员围了过来，在四类分子的队伍周边围成一个圆圈，小孩子们</p>

    更是近距离地围着，看着郭二麻子点名。</p>

    刘玉石部长仍然在招呼着，「过去，过那边去，离这么近干吗坐那边不是</p>

    一样看得见，过去过去，别在这围着，哎呀你们过去」</p>

    刘部长的效果不是很好，仍然有大部分年轻的员和学生、小孩子们近距离</p>

    地围观。</p>

    「鹿一兰」</p>

    「有」随着一声尖细的略带南方口音的答应，一名长的十分苗条俏丽的三</p>

    十多岁的女四类走了出来，站到了先前出列的两名男四类的旁边。</p>

    这女人不是本地人，是四川人，是个川剧演员，是随他的丈夫一同被下放到</p>

    这村的。她的丈夫也和我爸爸一样，出身地家庭，大学毕业后在南方做官，文</p>

    革后被吊销了城市户口到农村来的。</p>

    和几个粗蛮的北方农民站在一起，鹿一兰显得更加地纤弱娇小，她也象其他</p>

    四类一样，双腿紧紧并在一起，低着细细的好看的脖子，战兢兢地等候着发落。</p>

    「许还周」</p>

    一名四十岁出头的、秃顶、略显肥胖的男子被叫了出来。这可是个不简单的</p>

    人物，文革开始以来，他就因为斗争积极当上了公中学的校长，后来又成为有</p>

    名的「全无敌」造反组织的总司令，就是他带头夺了公领导机构的权，又是他</p>

    带队去了井冈山进，还是他，曾经作为省里的代表受到过中央大官康生的接见，</p>

    但不幸的是，半年前，另一个革命造反组织「从头越」战斗队从外地搞出了这许</p>

    还周的反动出身，原来他曾在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的三青团，于是他一下子被打</p>

    倒，由一个专政者变成了专政对象。</p>

    已经有五男一女六个四类分子被叫出来。郭二麻子瞪着黑而凶的眼睛，继续</p>

    在四类分子的人堆中着，象是今天到农家乐吃饭的人点杀活鸡活兔一样，那</p>

    一群还没被点名的男女四类们，则就象是待宰的鸡兔一样，全都纹丝不敢动地背</p>

    着双手蹲着，等待着他的点名，连呼吸也停止了。</p>

    「郑小婉」</p>

    虽然有意料，但听到这声吼叫，仍然让我全身一震郑小婉就是我妈妈。</p>

    妈妈同样按规矩答了一声，「有」，站到了六人的一边。</p>

    群众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就知道二麻子肯定要喊这娘们。」</p>

    「干吗每次批斗会都要斗她们两个女人，这不是欺负人家外乡人吗」</p>

    也有相反的意见，「他妈的，看她们那瞧不起农民的神气，就是要狠狠斗斗</p>

    她们。」</p>

    这方面的意见立刻得到赞同，「就是，我的好大嫂子，你在吃糠咽菜还要给</p>

    人家做活挨人家骂的时候，她们可是穿金戴银凌罗绸缎的享受着呢，今天借毛</p>

    席的福，不让她们头朝下撅着，你还想让她们翻了天继续骑在我们头上不成吗」</p>

    也有的说的更直接，「不斗这俩娘们，那这批斗会还有什么看头。」</p>

    一个妇女头盯了说这话的人一眼，骂道：「没一个好东西。」</p>

    这些话，当然全部传进妈妈他们的耳朵中，从这些话中，他们感觉到了革命</p>

    群众的报复心理。他们没有理由不害怕。</p>

    郭二麻子看了一圈似乎没有再找到适的对象，于是走到了那被喊出来的七</p>

    个四类面前，「在无产阶级专政面前，只许你们好好改造，不许你们乱说乱动，</p>

    到了我二麻子手里，不信今天就治不了你们」，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p>

    「听口令，原地踏步走」</p>

    七个男女四类，开始原地抬起脚步，踏起步来。当着众多老少乡邻的面，这</p>

    样的玩弄让他们不好意思，脚步便也极勉强地只是稍稍抬离了地面。</p>

    「操你妈你的腿上灌了铅吗，给老子抬起来」随着郭二麻子的叫骂，那名</p>

    叫刘占元的胖胖的地的腿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小狗跟着大狗叫，又一名地</p>

    的腿上，被一名民兵用枪托子狠狠捣了一下，疼的那个地禁不住叫起妈来。</p>

    但这效果真不错，包括妈妈在内的七名四类分子，在众多群众的哄笑声中，</p>

    七名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制服了的四类分子，含着极度的羞辱，高高地抬着双</p>

    腿，随着郭二麻子「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踏起步来。</p>

    围坐在四周的员们全都发出嘘唏的哄笑，尤其是小孩子们，更是开心的大</p>

    声喊叫起来，因为毕竟，三四十岁的成年男女被这样耍弄，是很滑稽，很让人开</p>

    心的。</p>

    进行了十来分钟，七个人在郭二麻子的口令声中立定，又排成了一排站好。</p>

    郭二麻子走到许还周面前，站住了，直直盯着他看着，半晌，他叫道：「许</p>

    还周」</p>

    声音不大，但透着阴森的威严。</p>

    「有」许还周将本已并在一起的双腿夸张地又一次紧紧靠了一下，小声地</p>

    答道。</p>

    郭二麻子却扬起手，「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你妈个逼呀你</p>

    你个狗娘养的蒋匪帮的狗特务，不好好改造，还想继续骑在人民头上吗」</p>

    这是没话找话的一句话，许还周挨了一耳光，象个木头人一般动也不敢动地</p>

    仍旧使劲低着头立正站着，想答，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答出来。</p>

    人群中发出一阵的议论：「哎打人了，打人了，郭二麻子打许还周一嘴巴。」</p>

    又有一拨子人围拢过来。</p>

    「真的嗯看吧，当年这么牛逼的人也有今天。」</p>

    这些声音全部灌入许还周的耳朵，当众让人打嘴巴又不敢动一下，人格上的</p>

    羞辱远远超出脸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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