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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秦川脸色有些奇怪,但没回答。

    “小马啊,”苟利拍拍马翔的肩,唏嘘道:“要不你别干刑侦了,来法医处打杂吧,挺好的……”

    审讯室温度不高,但胡伟胜的汗却不停地下,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后背。

    严峫体贴地递过香烟和打火机,问:“再来一根?”

    胡伟胜久久凝视那根烟,像是随波逐流的人注视着眼前唯一一根稻草。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动,仿佛在极端混乱的情况下做出了某种决定似的,抬手把烟接了过来。

    火苗蹿升而起,胡伟胜长长吐出一口烟雾。

    “……如果恭州那个案子再被翻出来,我得被人弄死在看守所里吧,”胡伟胜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声,听不出是苦涩还是讽刺。

    “我做事情,其实算厚道的了。那小女孩子都那样了,我也没弄她,还送她去诊所——要我把她随便丢哪一埋,哪个王八羔子能抓住我?”

    这话最后几个字透出一股深深的愚蠢和蛮横,但严峫恍若未闻,甚至还赞了声:“就是这个道理。”

    “嘿,”胡伟胜又笑了声:“严警官,怪道你官儿做比姓江的大,你办事确实比他讲究多了。”

    严峫没告诉他江停最后做到了支队一把手:“噢,怎么说?”

    “姓江的玩手段,那就跟个女人似的,阴狠。他不打你,也不骂你,就喜欢用低高温折磨人——大冬天他把空调压缩机搞坏,制冷剂抽走,交换管搞结冰,出风口劈头盖脸冲你喷冰碴子,人在审讯椅上被喷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每次一见是他审,再铁硬的犯人都怕。”

    “你要是什么都肯说呢,他心情就好点,像对狗似的丢你根骨头啃。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可就有花样了,也是对狗似的,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胡伟胜抬头瞅了眼空调,眯了眯眼睛,突然问:“他死了?有照片没?”

    严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能被判强奸未遂是江停出了大力的,他在帮你,为什么还要折磨你?”

    胡伟胜脱口而出:“屁!想让我吃枪子的人就是他!要不是他兄弟——”

    紧接着胡伟胜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兄弟?”严峫眼皮微微一跳:“江停有个兄弟?”

    第20章

    不仅审讯室, 连单面玻璃外的几个人都怔住了, 苟利喃喃道:“卧槽?什么情况?”

    胡伟胜像是坐在了电椅上, 五官都在奇怪地抽搐,让他本来就不太端正的眉毛眼睛显得更歪斜了,沙哑的喘气清晰可闻:

    “姓江的不按规矩办事, 他死有应得,他本来就有这么一天……”

    “他兄弟是什么人,警察?检察院还是法院?不按规矩办事指的是什么, 审过你的都有哪些人?恭州系统内是不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单面玻璃外传来咣咣咣的动静, 秦川一手敲窗,对蓝牙耳机低吼道:“老严!”

    严峫置若罔闻, 只见胡伟胜紧紧攥着烟头,咬着牙不停重复:“我不想死, 我没犯死罪,我就是个被带去拿货的。他们不能这样过河拆桥, 杀了姓江的,再来杀……”

    “谁带你去拿货?在哪儿拿的?要杀江停的是什么人?”严峫霍然起身,几乎逼近到了胡伟胜面前:“快说!不然把你放出去, 被撞死在高速公路上就是你明天的结局!”

    ——如果江停在这里, 可能在严峫吼出“把你放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把他下面的话一巴掌抽回去了。

    事后严峫回想起来,也很后悔自己当时不管不顾吼除了后半句话。

    他本意只是想再最后威吓一下嫌疑人,但事实证明当年警校教科书是无数经验总结出的至理——在刑事审讯这个环节里,任何一点差错, 都有可能造成前功尽弃的结局。

    胡伟胜下意识望向严峫面前那张血腥的现场照片:“颐和路‘三春花树’,他们说新货都是从……”

    突然他停住了。

    严峫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犹如一出荒谬的哑剧,从青到红,从红到紫,最终几乎变成铁青,挤出来两个字:

    “不对。”

    严峫心里一咯噔。

    “……骗我……你们骗我……你他妈敢骗老子?”胡伟胜嗫嚅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变成了疯狂的大喊大叫:“你他妈竟敢耍我!这根本不是……老子弄死你!老子他妈的要弄死你这狗日的!你——”

    手铐和铁椅一并哐哐作响,刑警见状不对,推开门冲了进去,两三个人同时把脸红脖子粗的胡伟胜强行按住,顿时脏到极点的谩骂和嚎叫从他嘴里迸发出来,混乱的审讯室简直不堪入耳。

    “狗x养的条子,从老子骨头里榨油,不得好死……”

    “老严?”秦川快步而入:“你没事吧?怎么搞的?”

    “……”

    严峫盯着眼前那张照片,什么都说不出来,脑海一片空白,只剩潜意识在飞速转动。

    不对,哪里不对?

    人已经被碾得只剩肉糊了,整个画面几乎看不出任何可以分辨的人体组织,更别提什么体貌特征;画面角落不明显处唯一仅存的半边头颅,还是血呼滋啦的后脑勺对镜头,范四他亲妈来了都不会认得。

    胡伟胜明明已经被唬住了,是什么让他突然清楚地分辨出这不对?

    画面上的哪一个细节,让他笃定这摊肉酱不是自己的同伙?

    “老严!”秦川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干什么呢,你魔怔了!”

    砰!

    严峫站起身,折叠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只听他说:“我知道了。”

    秦川眉头一皱:“……知道什么?”

    “她是个女人。”

    胡伟胜大叫大骂的动作突然停了。

    “这张图上唯一暴露外貌特征的只有短发,而你的同伙,是个长头发的女人。所以冯宇光服食毒品发狂下车时她拉不住他,而你包庇同伙不仅是因为怕她一个女人经不住审,还因为你们之间有感情联系。”严峫一字一顿道,“你喜欢她。”

    胡伟胜嘴唇发抖,仿佛刚才暴怒跳脚的换了一个人。

    严峫把照片随手往秦川怀里一塞:

    “排查重点马上转移到胡伟胜的男女关系上,包括金钱流通、租户来往,身边出现过的手机联系过的任何异性,上到六十下到十六,一个都别放过,立刻!”

    ·

    三春花树。

    从名字看老板确实已经尽力了,奈何夜店就是夜店,并没有因此稍微多点风雅。舞池闪烁的彩灯光芒四射,吧台前觥筹交错,dj在二楼摇头晃脑,整个背景旋律强劲如同工地打桩机;在这里别说隐蔽交流,哪怕稍微隔开两步,就连大声吼叫都很难听清了。

    “麦卡伦25年,喝纯的,流程都不要了,直接送上来。”严峫顺手将几张钞票插进女酒保性感的深沟里,“给你的。”

    女酒保一双媚眼被妆点得楚楚动人,滑溜而老练地往严峫腕表上一扫 ,含笑转身而去。

    “执行人已就位,线人正向你处移动。”耳机里爆发出年轻男女放肆的大笑,随即传来秦川的调侃:“你刚才那一下刷爆了你们组上半个月的办案经费,魏局又该去医院查高血压了。”

    严峫抬头向远处张望,但从他这个位置,只能看见满世界的群魔乱舞。

    “得了吧,哪次不是我自己贴,说得好像咱们局里经费够用似的。线人呢?”

    秦川说:“过来了。”

    “帅哥今晚一个人呀?”女酒保扭着细腰转了回来,亲手给倒了半杯威士忌,涂成大红的指甲在严峫手背上轻轻一抹,斜睨着眼梢笑道:“你女朋友呢,怎么就敢放你一个人出来?”

    严峫嘴角一勾:“这不是没有女朋友么?”

    明昧灯影令他面部轮廓格外深邃,既像个潇洒的富豪小开,又透出浑厚硬朗的男性气场。女酒保笑得更开心了,就势往他怀里一坐,挂着假黄金螺丝手镯的雪白胳膊就搭上了他肩头:“好巧,我今晚也是一个人呢。”

    就在她快完全坐下去的当口,一个胖子气喘吁吁地挤出人群,目光四下一扫,落在严峫身上,立刻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

    “忙生意呢,宝贝儿,回来再找你。”严峫一拍女酒保的屁股,藉此把她从自己怀里托了起来,笑得就像个浪荡不经的痞子,刷完卡顺手把还是几乎满瓶的麦卡伦塞进了她波涛汹涌的怀里:“帮我存着。”

    秦川:“老严你个流氓故意占人家便宜哈哈哈——”

    严峫微笑不变,从嘴角里咬牙切齿:“你客观点,老子这张脸下海挂牌起码五万起,谁占谁便宜?”

    秦川:“哈哈哈哈哈哈——”

    胖子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踩着震撼的鼓点挤过来,冲着严峫大声对暗号:“夜店头牌小王子?!”

    “……”严峫说:“姓秦的老子回去一定要艹死你……”

    秦川:“来来来,谁艹死谁,来来!”

    胖子讪讪的搓着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严峫看他确实太紧张了,就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喝那杯没沾过的麦卡伦。胖子立马端起来一饮而尽,伸着舌头直呼气,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好酒!行,就是干!跟我来!”

    严峫站起身,胖子领他从满舞池雪白的胳膊大腿间挤过去,一路上严峫不知道被揩了多少油,只听胖子贴在他耳边问:“秦哥说你要白货?”

    严峫冷冷道:“我要的是‘蓝货’。”

    胖子不明所以,趴在他耳边说:“我看你是个懂的,但这生意上的道道不是内行人他闹不明白,万一兜不住出了事你就把我害惨了。所以待会见了人,你千万别开口,一切都听我来说,看我的眼色行事;明白的话就点点头,做不到咱们现在立刻就撤,行吗?”

    严峫点点头。

    胖子欲言又止,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他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真是吃公家饭的啊?”

    严峫反问:“看证件吗?”

    “不用不用。”胖子冲他手上那块表努了努嘴,悻悻道:“仿得……倒跟真货似的。”

    严峫一哂。

    他们穿过舞池绚丽的灯光,绕过卡座和一道巨大的屏风,震耳欲聋的音乐顿时小了很多。前方幽暗处火星一闪,严峫骤然停步,这才发现通向二楼的楼梯边站着俩马仔,一个染着现在时下流行的奶奶灰,正低头点烟,另一个染红毛的背着手。

    胖子低声道:“站着别动。”随即迎上前,满脸堆笑地跟那红毛嘀咕了几句。

    耳机里传来秦川的声音:“灰毛那个叫飞龙,红毛外号空仔,都是打手。他们会带你上二楼进行交易,一旦看见‘蓝货’,你就立刻扣响耳机三次发出信号。小心看好交易货款,那可是你自己的钱,待会万一被抢了魏局不会报销的。”

    严峫哼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这几秒工夫,红毛跟胖子的沟通出现了问题,大概小小争执了几句,红毛转身连连摆手:“这人是生面孔,你就敢带他来买货?”

    胖子:“空哥,这是我发小介绍的,肯定靠谱,特别有钱!……”

    “没事,这小子确实有钱。”灰毛对红毛小声说:“刚在前面开了个两万多的酒,没找经理,提成直接算吧台账上了,我看他八成就是为了那个小娘皮来的……”

    红毛终于被说动了,冲严峫一招手。

    严峫站着没动。

    严峫在这种娱乐场所卧底简直是得天独厚:所有装扮都现成可用且货真价实,卧底期间产生的消费不用报销也不走任何签字流程,最重要的是,他有种老子唯我独尊的嚣张,和进了任何销金窟都游刃有余的熟练,那种让人一看就很想用鞋底板狠狠抽上去的富二代气质是任何卧底都模仿不来的。

    红毛:“叫你呢,喂!”

    严峫边抽烟边用“你算哪根葱啊瞎几把指挥老子”的目光瞅了他一眼,红毛眉头一皱,上来就伸手拉他:“过来,不是要害你,过来这站着。”

    严峫一闪身:“干啥啊,动手动脚的?”

    “搜身,搜身大兄弟!”红毛叫苦道,“你一个新来的,谁都不认识,能就这么放进去吗?搜完了就带你下去看货,放心,用不了两分钟!”

    严峫一愣,瞥了眼胖子——胖子也明显没想到有搜身这一出,整个脸色瞬间剧变,幸亏这时舞台灯光往边上扫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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