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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难道真像古话说的,凡人罪大恶极,反而能寿数久长?

    那无数人坚持的所谓公理和正义,就未免变得太可笑了。

    “别动,”突然闻劭温言制止道,江停手一动就顿住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江停的瞳孔在发抖,但很难令人察觉,他右手垂了下去。

    “当韶华逝去,青春不再;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你是否还会爱我,直至地老天荒?”

    开始江停以为闻劭在提问,但紧接着发现那吟唱般悠然自得的语调,其实只是他在自言自语。

    “哦,不是问你,是问我自己。”闻劭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说:“你昏迷那三年里我经常会生出这个疑问,尤其每当在深夜里,我站在病床边,凝视着你的时候。”

    这幸亏是江停,换作别人可能已经不寒而栗到站不住了:

    “那答案呢?”

    “无解。因为我想象不出来。”闻劭突然话锋一转,笑问:“你知道你在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形象是什么样的吗?”

    “……”

    “是我在美国刚研究出新型芬太尼化合物分子式,准备带着它回中缅的那一年,有天我穷极无聊,让人发了张你的照片过来看。那是张偷拍,你正走出恭州市局,一手抓着警服外套,衬衣袖口卷在手臂上,肩膀扛着警衔;你大步流星地从支队大楼台阶上走下来,整个姿态异常精干利落,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牵绊你稍微停下脚步,或者回头看一眼。”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那张照片至今留在我的印象里,后来不论发生多少事,不论你杀过多少人,都无法抹去我认知中那江支队长的姿态。”

    闻劭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味什么似的。

    江停的视线却越过他,望向远处山坡下,脸色猝然变了——

    “所以我无法从内心深处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无法想象你不再青春韶华,不再光彩万丈……只要你存在于这里,对我来说,”闻劭缓缓退开半步:“就永远是那个想抓我的警察。”

    ——随着他退开的这个动作,山坡下景象完全展现了出来。

    阿杰正带着几个手下穿过空地,走近王鹏飞那伙人的车队。留在车上望风的两个马仔见势不对,刚冲下来,还没来得及大声询问示警,就被阿杰一枪一个击毙了。

    随即手下拖走尸体,强行撬开油箱盖,把几根长长的导管分别伸进每辆车的油箱里——是抽油泵!

    “他们用不上这个了,”闻劭轻松地道。

    江停心中瞬间雪亮,下意识就抬起手,似乎作势要去触碰自己的右耳——旋即他手腕被一把抓住,闻劭问:“怎么?想给警方发信号?”

    江停闪电般转身一脚,闻劭“啪!”抓住他脚踝。下一刻他面门厉风呼啸,江停借力凌空跃起,闻劭上半身向后仰,堪堪避过了这凶狠精准的一击!

    变故简直没有任何预兆,江停落地无声地骂了句什么,紧接着砰然一下巨力从身后袭来。闻劭按着他的脊背重重抵上树干,咔地反拧住手肘,贴在他侧脸边轻声道:“我想亲手把它取下来,但又不想当着他们的面把你一路铐到这儿,所以只能让人紧紧看着你,不让你有机会动它……”

    “你他妈犯什么病?”江停劈头盖脸大骂。

    闻劭略微诧异,而后失笑:“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行吧,那我就来跟严支队打声招呼。”说着他保持这个全盘压制的姿势,一手铁钳般拧着江停胳膊肘,另一手伸向了他的右耳——

    耳廓内侧,那正是纽扣通讯器被贴住的位置!

    第145章

    江停猛地一挣, 但被闻劭更快更狠地顶在了树上, 同时伸手在他右耳内侧一摸, 不由轻轻“嗯?”了声。

    ——耳廓内侧什么都没有。

    他又反手一捏左耳,三下五除二扯掉严峫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毫不留情甩手扔下了山坡。寒风灌得江停瞬间打了个哆嗦, 闻劭不顾反抗,强硬地探进他衣襟内侧,顺着脖颈一摸, 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摸着。

    怎么可能?

    指挥车内, 严峫迎着全车各级领导炯炯有神的注视,沉定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什么没有?”魏副局实在忍不住了:“你跟江队频道不是始终接在一起的吗, 什么叫没有?!”

    “我们已经切断联系了。”

    霎时间不仅魏副局,连余队、陈处、吕局等人都差点站起身:“什么?!”

    三小时前, 棋局峰——

    王鹏飞的车队渐渐出现在远处盘山道尽头,而江停独自站在石崖高处, 一手按着通讯耳麦,狂风和电流的沙沙杂音中只听严峫在仔细叮嘱:“抵达云中寨后万一情况不对或者你感到有危险,就想办法把联络器损毁或埋起来, 指挥中心会派出一批人马潜入云中寨对你进行搜救,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来找你,明白了吗?”

    引擎轰鸣由远而近,江停说:“明白了,我等你。”

    随后他把发梢拨到恰好挡住耳尖的位置,迎向了车队驶来的方向。

    两小时前, 云中寨——

    秦川被老蔡分散了注意力,刚回过头就只见江停俯身靠近,几乎贴在了他耳边,同时抬手掩住自己半边侧脸:“闻劭让人给老蔡打了点钱,所以他会劝姓王的安分点……”

    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江停抬起左手都只是掩住了自己的口型,防止被人偷听而已。

    但没人能发现的是,与此同时他无名指在耳梢内侧轻轻一抹,便神不知鬼不觉取下了那个纽扣联络器:

    “你一路上别跟姓王的单独相处就行了,免得他生事——”

    秦川上半身夸张地向后仰,错身那刻他没看见江停的无名指在嘴角一掠而过,似乎用牙齿尖噙住了什么。

    “我说江队,您大人有大量,小的还想多活几年,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江停站在原地,满脸莫名其妙,似乎完全不明白秦川满脸真诚的调侃是什么意思。两步以外有个保镖正警惕地盯着江停,但却愣没发现他咽喉轻轻一动,将纽扣吞进了咽喉。

    ……

    “你怀疑我跟警方通消息?”江停扭过头,眼底似乎燃烧着怒火:“证据呢?我通什么消息了?还是你只是在没事跟我找茬?!”

    这个压制的姿态让闻劭更加居高临下,这么自上而下打量的时候,甚至有点冷酷和探究的味道。

    但紧接着那凶狠就一丝一丝地,变作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温柔。

    “我不需要找什么证据,江停。”他遗憾地道,“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也了解你啊。”

    江停眉梢剧烈一跳,但已经迟了——闻劭手起掌落,精准击在了他后颈某处,江停只觉眼前一黑!

    “当年你曾经说过那是你最快乐最期盼的日子。”闻劭紧贴着他冰凉的耳梢悄声说,“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多年,很快就会好了。”

    如血的残阳融化天穹,小溪边两个孩子在赤着脚踩水,晚风带着清亮的的笑声直上云霄,映着熠熠生光的启明星。

    “你为什么总这么高兴啊?”

    “没有呀!”

    “可是你看上去就是很高兴。”

    “那是因为我能见到你!”小男孩哗地泼出一捧水,在小伙伴的躲闪中咯咯笑道:“认识你以后,每天都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

    江停的意识迅速消失,他竭力想向虚空中快乐嬉戏的小男孩伸出手,却于分毫间错失而过。

    下一刻他闭上眼睛,坠入了黑沉的深渊。

    ·

    江停无声无息软倒,随即被接住了。闻劭探向鼻息和脉搏,几秒钟后有点放松下来。

    他顺手把江停一扛,倒不感到有什么重量,只见失去围巾遮挡的咽喉处淤血已变成了紫黑,不由怜爱地啧了两声,喃喃道:“真可怜。”

    江停没有意识,昏睡中眉心还是紧皱着的。

    闻劭也不介意,就这么扛着他走下陡坡,迎面只见秦川带人从厂区库房那边远远走来,快步上前简短道:“那边搞定了。”

    “你用什么理由出来的?”闻劭边走边问。

    “我说验货的称少个砝码,出来问金杰要两个,否则分量不对可能会出人命。”

    闻劭点点头。

    “还有……”

    “什么?”

    秦川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但还是道:“库房里还有我们两个弟兄……”

    闻劭笑起来,反问:“如果咱们的人都出来了,王鹏飞还肯老老实实待在里面吗?”

    秦川一时语塞。

    远处空地上停着一辆吉普车,司机早已恭候在侧。秦川紧走两步,打开了后车门。

    闻劭探身把人事不省的江停放进后座,然后从杂物兜里翻出一双手铐,把他手腕咔擦给扣上了。

    “如果我不把他们带出来,早几年前他们就已经死在佤邦了。”闻劭拍拍手,说:“你做这行再久点就会发现,有时候不死个把人,就办不成事。”

    闻劭可能是还比较年轻的缘故,作为一个老板来说,大多数时候都看似没太多架子。

    但那只是看似,他总会在某些漫不经心的细节上体现出真实而残忍的那一面。

    秦川点头称是,不再多说,侧身为闻劭让开一条路。

    不过就在他侧身那一瞬间,后腰枪套里的枪柄从冲锋衣下露了出来,闻劭的视线落在上面,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皮突然轻轻一跳。

    转瞬间秦川已转了过去,低着头问:“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是还按计划进行?”

    闻劭站在吉普车边,隔着车窗就是后座上昏迷不醒的江停。他没有立刻回答下属的请示,而是沉吟了片刻,才吩咐司机:“先别慌着跑。待会他醒了你再往外开,路线已经交待给你了。”

    司机开口就是缅甸话:“是老板,我明白怎么做!”

    站在边上的秦川心里非常明白,这是要让江停在车里观赏全过程的意思了。

    闻劭这才举步向厂区走去,边走边摸出烟盒,自己抽了一根,又递给秦川。

    “我戒了,”秦川毫不犹豫婉拒。

    闻劭似乎有点好笑,也没坚持,自己点上了烟:“你就不如江停沉得住气。”

    “……”

    “江停在我第一次给他烟时就痛快接了。他从没主动要过,但也没拒绝过。你瞧瞧人家。”

    秦川失笑:“老板,那不叫沉得住气,那叫豁得出去。而我只想踏踏实实发财保命,从最开始诉求就不一样,怎能搁一块比?”

    闻劭偏头瞅了他一眼,脸上似有笑影。

    “——哎,”突然他问,“你还记得你妈么?”

    秦川没跟上他话题转变的速度,“当然记得。怎么?”

    “白问问而已,我不记得了。”闻劭向身后已经隔了老远的吉普车一指,那意思是指江停:“他应该都记得,但他从来不说,藏着掖着的。”

    秦川想了想,才道:“可能因为不重要了吧。而且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老提也没什么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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