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啊,跟赵光耀一样是不?”二光明白了,“那人光耀也没少说啊,一天嘚啵嘚啵的,听得人都头疼。”
“性格不一样。”连萧没多说。
二光也不喜欢背后议论别人缺陷,话题转了一圈,又说到了陈正:“陈正弟弟什么样啊,那个明星一提起来怎么那么多表情?”
“没怎么样,黏他哥,挺好的。”连萧说一半又笑了,“你刚才在的时候他不是下楼接了会儿电话,就是他弟打来的,平均一天得有两个电话。”
“他弟不也上大学了吗?”二光嘴一呲,“那是有点儿过于能黏人了。”
连萧看看他,没接话。
李明星和二光都觉得姚嘉太黏陈正了,彭皓宇和孙亚也开玩笑说过,连萧其实不太能理解。
“黏人不好吗。”他想想还是开口问,“我现在想让丁宣黏我都黏不着。”
“丁宣不一样啊,他是特殊情况。”二光掰着指头给他分析,“你看我跟我姐,她见我就揍,我能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活这么大都够不容易了,还黏她?”
“你姐是女的。”连萧说。
“男的那不更怪了吗?”二光脱口接了句。
连萧跟二光大眼对小眼地瞪了会儿,卖零食的小推车正好路过,二光扭头买了两瓶水,再回头就把这话题给忘了。
他们出门实在有点儿晚,等到达丁宣姑姑家这边的火车站,饭点儿都过去了。
二光刚才在连萧食堂蹭了一顿,这会儿也不饿,出了站就扬着脑袋到处找超市,要给丁宣买好吃的。
“不过我觉得丁宣还是有进步的,”二光跟连萧一起买了一筐吃的喝的,突然又想起刚才在火车上没说完的话题,“上回你升学宴,我看他好像就没以前那么离不开你了。”
不得不说二光是这么些年来,看着连萧怎么把丁宣折腾大的人,很多时候他的观察力都敏锐得烦人,一句话正戳到连萧目前最在意的地方。
“话有点儿多了。”连萧付了帐,拎起东西往外走。
“你得适应。”二光还在坚持自己之前的想法,跟在连萧后头叽叽歪歪的,还从袋口掏出根棒棒糖,挤爆了扔嘴里。
来到丁宣姑姑的自闭中心,前台的接待员正在吃盒饭,听见有人进来赶紧往桌下收,抬眼一看是连萧又放松了,兜着一嘴的菜往屋里指指:“上课呢。”
“谢谢。”连萧给他拿了听可乐,接待员挺开心地接了。
丁宣照旧在那间玻璃墙的教室里,背对门口坐着上课。
连萧站在墙外看了会儿,总感觉哪里不太对,等老师抬起头他仔细比较一下,发现换人了,是一位之前没在机构里见过的老师。
那老师也不认识连萧,估计以为是跟家长过来看教学的,顿时腰背都板直了些,上课的声音也明显变大了。
“这得上到什么时候,现在刚过饭点,估计得一会儿呢吧?”二光凑在旁边小声嘀咕。
连萧感觉也像是刚开始上课,他不想在这儿杵太久,怕等会儿丁宣姑姑过来再折腾,就抬手敲了敲门,喊了声“老师”。
丁宣听出连萧的声音,一下就扭了过来。
连萧笑着朝他挥挥手,丁宣动一下椅子刚想喊他,“啪”的一声,那老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小棍子,抽在了桌沿上。
丁宣明显被吓着了,他转着眼睛愣愣神,在老师的呵斥下,不安地坐正回去。
第121章
丁宣姑姑接到电话赶到机构时,连萧揽着丁宣坐在桌沿上,正在捋着袖子检查他的胳膊和手。
二光在旁边盯着那个老师,她用来敲桌沿的小木棍已经断成两截了,在地上叽里咕噜的滚着。
“什么情况,啊?”丁宣姑姑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估计路上赶得很急,头发都有些乱糟糟的,五官干干巴巴地挤满火气。
她示意接待员先把围观的几名家长引开,同时厉声问:“谁砸什么了?”
“没砸什么,”接待员忙小声解释,“就是丁宣哥哥对王老师的教学方法有些误会……”
看到连萧,丁宣姑姑本就竖着的眉毛又猛地一拧。
“连萧,”没等接待员解释完,丁宣姑姑就直接打断她,“你来看宣宣,你妈妈知道吗?”
“跟我妈过不过来没关系,阿姨。”连萧的下颌同样紧绷绷的,视角也抿得很紧,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眼神,盯着丁宣姑姑反问她,“我就想知道,为什么给丁宣上课要用到棍子。”
“你们一直就用这种方式,”他从地上捡起半截棍子,往桌沿上猛地一砸,已经断成半截的木棍瞬间又飞出去一小段,“来给丁宣做干预吗?”
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连萧跟丁宣姑姑的视线相对,几乎要在空气里碰出火来。
但是感觉到丁宣浑身下意识的绷直,连萧立马把棍子扔回地上,低头搓搓他的耳朵。
“我们还看着呢就这样了,”二光转转眼睛,抓着时机插了句嘴,丁宣姑姑突然朝他那一盯,他立马往连萧身边靠靠,坚持把话说完,“那平时没人看的时候呢?”
“不是,这个棍子是因为……”王老师一脸紧张的想解释。
“别在这影响别的孩子上课。”丁宣姑姑眉眼间的厌烦浓郁得几乎要不加掩饰,她浅浅的压了口气才控制住自己,“去我办公室说。”
说完她谁也没看,一摔门自己先走了。
那位王老师对于棍子的解释,首先就否认了体罚。
“这主要就是为了让小孩收心,他们都是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干嘛都坐不住,必须得有东西来吓一下,知道吧?”
她连说带比划,语速很快,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来回的蹦,表情里带着强烈的渴望被认同。
“这只是一种手段,我是来带孩子的,不可能也不会伤害到他们,”王老师接着说,“不然也不可能明明知道你们在外面看着,我还敢掏小棍出来,对不对?”
连萧能理解她说的“注意力不集中”,这是所有自闭症状的通病;也能理解她关于“否则不敢掏小棍”的说法;但连萧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丁宣被她敲棍子的画面。
就像二光说的,旁边有人的时候都能直接掏小棍吓唬丁宣,那没人的时候呢?
丁宣见到连萧就会跑过来,这是他从小到大,近乎本能的习惯。
能活活把一个人的本能给“吓唬”成另一种本能,丁宣究竟在这里遭受了什么,连萧想都不敢想。
“这不是你用棍子吓唬他的理由。”连萧一下下攥着丁宣的手,转脸看着王老师,“他是个人,不是动物。”
“没有人不拿这些学生当人,你不要这么敏感。”王老师刚想继续解释,丁宣姑姑又把话截了过去,边说边“乒乒乓乓”收拾着办公桌。
“病就是病,特殊的症状就是要有特殊的手段,这不是你能不能理解的问题。”她今天从进门开始,一直就表现得很浮躁,最后抬眼直勾勾盯着连萧,“你明白吗?”
没等连萧开口,她又收回视线兀自摆摆手:“你今天真的有点儿捣乱了。”
屋里的空气很紧,连萧和丁宣姑姑之间仿佛绷着一条无形的线,只需要一点儿火星,就能“砰”的炸开。
接待员左右看看,轻轻碰一下王老师,给她使了个眼色。
“怪我,是我做得不好。”王老师这会儿反应倒是很快,领悟到了接待员的意思,她向连萧主动开口,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但是真的不是为了打孩子,它就是一种方式,因为像他们这种状况,光用说的有时候真的没……”
“你不用跟他解释,该怎么带就怎么带。”丁宣姑姑“刺啦”一声退开凳子站起来,拉过丁宣大步走了出去,“连萧回去吧,我们要上课了。”
丁宣被拽出房门时,扭头冲连萧张张嘴,喊了他一声。
连萧沸腾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只要丁宣挣开他姑姑朝自己迈一步,一步就行,他就什么都不再想不再顾忌不再挣扎,冲过去把丁宣抢走。
但是丁宣没过来,可能是不敢,可能是真的已经认识到自己不属于连萧了,他只是喊了一声,另一只手在裤缝上攥了好几下,一步三回头的被带走了。
交代完王老师继续上课,丁宣姑姑又绷着脸回来,以一种十分认真的口吻,跟连萧说了一些话。
前几句是客套的套话,感谢连萧一家对丁宣这么些年的照顾,说自己不是没良心的人,能记住连家的好。
然后她强调,自己能理解连萧想丁宣,但她觉得连萧真的不该在没跟她提前沟通的情况下,自己跑过来找丁宣,并且闹出这么尴尬的场面。
“你也上大学,不是小孩了连萧,”丁宣姑姑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人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不请自来,我觉得你至少应该尊重我,尊重我们上课的老师。”
“机构里的老师都是我专门请来的,是专业的,对于特殊小孩就是需要一些特殊手段,不是你觉得不行就不行,你想如何就如何。”
“之前咱俩有过一次不愉快,当时我情绪上来没控制好自己,说过不让你见丁宣,回头想想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毕竟你跟丁宣这么些年一直生活在一起,感情深,一下子让你们彻底断了联系也不现实。”
“可现在丁宣明显在好转——我是他亲姑姑,亲姑姑懂吗?我不会害他。”
“既然他在变好,你当了这么多年哥哥,如果想让丁宣更好就该配合我们,而不是这样不清不楚的一通闹,那些试课的家长如果产生误会,你让我们怎么办?”
“连萧我现在很忙,真的很忙,每天都很上火,我现在真的是压着情绪在跟你说话。”
“我只能这么跟你说,如果你以后还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那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让你来见丁宣了。”
丁宣姑姑的嘴张张合合,色泽粘腻的口红黏连着她的嘴角,配合偶尔说激动了喷出来的细小唾沫星,冷不丁产生出了令人反胃的恶心感。
连萧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发言,第一次发觉,原来当一个人的负面情绪:恶心、愤怒,与无能为力纷纷胀满到极致时,是不愿意开口说话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丁宣姑姑停下来后,又过了很久,连萧才调整好语气开口。
丁宣姑姑看着他。
“你在家打过他吗?”连萧问。
丁宣姑姑先是盯了连萧两秒钟,然后她做出一脸被气笑了的表情,使劲转一下椅子,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揉成一个球砸进垃圾桶里。
“连萧,我再跟你说一遍,”她指着连萧,“我是丁宣的亲姑姑,你能不要老把我想成狼外婆吗?”
“别打他,丁宣在我家没挨过打。”连萧说,“也别骂他,别让他害怕。”
后面丁宣姑姑又废了些什么话,连萧统统没往耳朵里听,他留下了自己的小灵通号码,告诉丁宣姑姑,以后他每个月来看丁宣,每隔半个月会给丁宣打电话。
“你妈妈一直都在打,你俩时间尽量统一一下吧。”丁宣姑姑没再多说别的,看看手机号,折两下扔进了抽屉里。
连萧又去门口看了会儿丁宣,上课的还是那个老师,她瞅见连萧整个人都坐直了不少,念字的声音也提高了,生怕丁宣又回头似的。
“挺难受的吧?”从机构出来,二光好一会儿都没敢说话,一直到火车站才小心翼翼地碰碰连萧。
“有什么挣钱快的法子吗。”连萧答非所问。
“啊?”二光愣愣,眼神都紧张了,抓着连萧一通摇,“不是,连萧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着急,但咱可不能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啊!”
连萧被他晃得眼晕,闭了闭眼,无奈地拍开二光。
“我觉得你现在就好好上学吧,毕竟能考上个大学不容易。”二光明白连萧心里不会那么没谱,他就是想调剂一下情绪,见没什么卵用,就抓抓头发又跟上来,“等以后当上医生有收入了,咱想带丁宣回来也有底气不是?”
连萧捏着车票靠在站台柱子上,望着轨道上的枕木出神。
“想什么呢?”二光又杵他一下。
“其实我打过丁宣。我推过他,骂过他,还抠过他的嘴。”连萧在火车驶来的嗡鸣声中,把火车票深深揉进掌心里,“要是知道现在保护不了他,小时候我就该对他好一点。”
连萧抬腿上车了,二光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很好了,萧儿。”他只能追上去捏捏连萧的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