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孤寂森林
第十六章 孤寂森林
租房的事儿就这么确定了,林漫计划着回去想想怎么告诉她爸妈这个决定,然后下周就陆续搬进来。
与林漫道别后,叶轻鹤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条胳膊搭在陆斯回肩膀上,我觉得她有一点跟你很像。
哪儿?
两人往院子里走,轻鹤顿了顿,道:执着。
到了四海堂时,林白路在饭店门口等着林漫,爸妈跟林昂已经先去包厢了。
姑父先进去了?林漫一见到林白路就笑嘻嘻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他周末加班就不来了,我已经告诉你爸妈了。林白路微笑着帮她弄直不小心翻转着的包带。
两人往包厢走,林漫私心觉得她姑父不来挺好的,只有自家人在场,说起话来不用那么周到,说真的,进了台里才切实体会到你跟姑父每年有多忙。
以后你也有的黑白颠倒了。白路疼她,一会儿我给你个包,里面儿都是出采访时可能用到的,创可贴啊藿香正气水之类的。
我就知道你最偏爱我,林昂要是知道肯定觉得自己失龙。
上了饭店三楼,服务员往包厢引。林漫瞧着白路今日带着一条色泽温柔的丝巾,低盘着长发,裙子简洁大气,不由感叹道:真养眼啊,我从小看你都看不够。
这就说明夫妻可能相看两厌,但家人永远不会。
服务员侧身睨了一眼,她们俩都是那皮囊出众的,只是林漫眉眼较林白路更媚几分。到包厢门口敲了两下门,推开后对她俩说,二位请进。
白路一进门,林昂就站起迎,姑,你跟我姐坐里边儿,我坐外边,这儿是上菜口。
几天没见,林昂是不是又长高了?白路拍了拍他肩膀侧,边和林漫往里进,边跟林父林母打招呼,哥,嫂子。
男生这会儿正是蹿个子的时候。林母拉过白路的手。
这样的家庭聚餐常有,林漫离开家的时候,家里要是有个什么要紧的事儿,白路都会在最快的时间赶到。他们三晚辈的观念都是任何事靠边站,家人第一。
吃着饭聊聊工作,说说林昂的学习,舒心又闲散的时间过得快,林漫问了问爸妈下午的安排。
得去趟医院探望你们张叔。林母脸上路出了愁容。
张叔叔?林漫想前两天她爸还跟张叔叔去下棋,怎么就突然进了医院。
人老了,这病也就找上门了。林父叹了口气,手里握着茶杯。
改日我们几个就去看望一下张叔。白路道,他们小时候还总去张叔叔家玩。
要去的,你们大了,来回走动难免变少,但这重要关口上不能免,得让人家知道咱们心里是念着的。林母交代道。
那你们挑时间,通知我带着我去就成。林昂说完手机震动了下。
点开看是顾扬发来的消息。
顾扬:今儿下午不能打球去了。
林昂皱了下眉,回复:?
顾扬:上午大提琴课给改下午了。
顾扬每周末上午都要去上大提琴课,林昂是知道的,听着他姐和姑姑约了下午去买衣服,爸妈又去看张叔,这不就剩他一个人落单了吗,便又给顾扬发了条微信。
林昂:你那上课的地儿在哪儿啊?
顾扬:我家附近。
林昂:有旁听这服务吗?
虽没去过对方的家里,但天天上下学知道俩家离得不远,林昂回家也是一个人无聊,不如去找他。
过了一小会儿,顾扬回复:你要来?
林昂:跟着扬哥接受音乐熏陶。
顾扬在那边儿笑笑,给他发了个琴行的位置,回复道:三点见。
从四海堂出来后,爸妈先走一步,林昂自己打车回西区,林漫跟林白路则是去了就近一家商场,边逛边闲聊。
咱们南城可不像井和一样四季分明,春秋太短,冬夏又太长,你得多买两件夏衣。林白路为她挑着裙子。
是,才觉得这春天过了没几天,太阳就晒得不行了。林漫的视线被一件红色连衣裙吸引,不过雨水多,空气倒不干燥。
说到井和,白路便问她感情状况,青维还没过来找你?
林漫在一排衣服前站停,语调尽量不加以感情,昨晚来了,但我跟他分手了。
白路往外拉着一件衣服的动作顿住,倒没多出乎她的意料,她也从不是那劝和不劝分的人,只是免不了为林漫担忧,于是宽心道:你就尽管挑你喜欢的,我买单。
我要心动了。林漫扭身看向她,你这句话特像那种霸道总裁,一挥手散千金。
还不是为了博你这个美人一笑。
白路说完,店里的导购员就拿着刚刚林漫多看了两眼的那件红裙子走了过来,对林漫道:小姐,你皮肤白,衬色,这件穿上一定好看,走街上几十米开外那目光肯定都落您身上。
导购员接着介绍着这什么料子的,一通天花乱坠地夸着林漫,白路瞧着这件也不错,于是问她,不试试?
林漫迟疑了几秒还是摇摇头,问导购小姐,有其他颜色吗?
没有,这个款式的就只有红色,其他颜色的穿起来会少了股劲儿。
那我们再看看吧。林漫知她说的那股劲儿是什么,但还是拒绝了。
林白路为她挑了件裸粉色的,拿出来在她身前比划了两下,这件儿一定差不了。
看了看镜子果然满意,白路眼光向来好,林漫拿着那件衣服道:我的性格要是能多像你一点就好了。
我什么性格?白路继续为她挑着,女人买起东西来,可是收不住。
就是很明确自己要什么,喜欢什么,一点都不优柔寡断,也不受外界影响。
空了一个较长的间隙,林白路才抬眸低声说了一句,是吗...
又很快转移话题,你也并不优柔寡断啊,只是太容易为别人着想。
不知道。林漫坐在了店里的沙发上,我老感觉自己是不是在找补什么,就跟青春期没敢叛逆,现在想补回来一样。
不是什么坏事儿。白路又递给她一件深蓝色的短裙。
林漫瞥了一眼,接过后跟在了林白路身后,问道:姑姑,你跟一个叫陆斯回的人熟吗?
他跟姑父肯定认识,我听同事说他们都是钟老的学生。
听到了陆斯回的名字,林白路眉梢微挑,有种该来的总会来的感受,也未多言,认识的。
那你知道他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感觉和姑父之间的关系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吗?他是个怎样的人?好像跟人的距离很遥远。林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出口。
商场空调的温度似乎调得过于低了,皮肤都冷得起了一个个小颗粒,林白路回想起了几年前的陆斯回,阳光又叫人惊艳。她缓缓开口,笼统地回答道:你眼中的他不是他。
这句话像在说陆斯回,又像在说她自己,或者是在讲述着所有的人。她脖颈处那条色泽温柔的丝巾被冷风吹拂,林漫似看到了隐
隐的青痕。
林昂下了车到了那学琴的门口,已经有很多人背着乐器往里走了,稍等片刻,望远处瞟了眼,就看见顾扬拐过了街角。
顾扬穿着干净的白T,身后背着装大提琴的黑色琴箱,头发像是刚洗完还没来得及完全吹干,蓬松中又有些湿漉漉的闪烁着阳光。
林昂望着人群中向自己走来的顾扬,脑子里冒出不一样的念头,不一样...怎么看都觉得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太显眼了。
怪不得我妈让我小时候学琴,是不是一学就会有种艺术家的气质?林昂闻到了他头发上传来的淡淡的洗发水味。
也得看人。顾扬瞥一眼他,揶揄道。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两人拉开门,往音乐班走,玻璃门荡来荡去。
向上跨台阶,顾扬单手握着琴箱带,问道:你学的什么琴?
钢琴,学没俩礼拜我就撂那儿了。楼道阴凉,林昂感到暑气渐远。
别人都半途而废,你这刚开始就夭折。
你大提琴学多久了,是打算艺考?
没,很久了吧,是为了养家糊口。跨完台阶,走两步就到了目的地,顾扬推开琴室后门。
林昂没听懂他什么意思,只见两人刚进门,就有个姑娘冲着顾扬问好,顾老师好。
顾老师?林昂疑惑盯着那姑娘,指了指站身边的顾扬问了句,你叫他?
对啊,顾老师啊。学生们都望向顾扬。
顾扬眼里闪过笑意,将琴箱打开把琴拿出,对林昂说,你就坐这儿等着吧。
然后林昂就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扬拿着大提琴从琴室最后方走向前,开始了上课。
顾扬性格倔,不用他爸妈给的钱,自己一个人住的花销都是在琴行赚的,他从小就学大提琴,拉的好又受欢迎,课时费挺高。
林昂坐最后面,还在转换他从学生模式一眨眼就变成老师这事儿,琴室就响起了顾扬讲乐谱的声音。这跟忽然得知成天和自己插科打诨去网吧的同学,转眼间却考上了名校一个感觉。
琴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顾扬身上,他温润的声音弥散在整个空间,说着林昂根本听不懂的乐理知识,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学生练琴的声音时不时在琴房响起,一个多小时的课,林昂虽然听不懂,却也听得认真。他靠着椅背,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下颚,望着不远处他没见过的,不一样的顾扬。
下了课,学生都在向顾扬道别说着下周见,顾扬一一点头示意,走到后排准备装琴。
扬哥,你可以啊。林昂拍了下他肩膀,由衷赞叹道。
顾扬忍不住笑出声,刚他上课时看见林昂的状态就像自己上物理课的时候一样,是不是特煎熬?
没啊。林昂拿过他的琴弓看了看,上面还有着松香味,要我拉这琴,肯定就跟弹棉花一个声。
你要想学,改天我教你。把琴装好,顾扬背上琴两人往琴行外走。
一出来就是被太阳熏烫过后的大地,热气往上冒,林昂问,咱们现在走哪儿去?
请你吃冰,走不走?
那肯定去啊。说着往两人都喜欢的那家刨冰店的方向走。
上回去打台球前,他俩一个比一个唬得厉害,结果去了也就是半斤对八两的程度,都不擅长。玩儿几局后,林昂凭借着自己计算数学角度的能力,勉强赢下了两人之间毫无看点的比赛,并一致决定以后还是去打网球或篮球什么的运动。
在烈日下,费老半天劲去了那家刨冰店,盯着紧闭的铁卷门,傻站着无语了半天。
我靠,点儿也太背了吧?林昂揪起自己衬衫的领口扇了扇,跟顾扬站在街边的树荫下。
周末都不开门,这阿姨可真够任性。顾扬看了眼手机天气里写着日落时间还在7点,要不去另一家?
不行,那大叔那家的红豆像用盐煮出来的,我就没吃过比那还苦的。
顾扬也赞同,想想都感觉嘴发涩,扫到旁边一家便利店,突然有了主意,要不自制吧。
你会?
很难吗?顾扬搜了一下,不就弄碗冰,往里添点儿红豆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去哪儿做?
我家啊。顾扬说着往便利店走,没人。
进便利店两人都是那下决定很快的人,迅速买了袋装的红豆沙、牛奶、布丁还有两袋冰块儿,抱着好坏试一试的态度往顾扬家走。
感觉这一下午都在南城的街道上晒着太阳走来走去,消磨时间也不是这么个方法,现在只想赶快稳定下来休息休息。
进了小区,往三号楼走,冰袋子里的冰微微融化了些,表面的小水珠还往下滴,林昂抱在手里,你爸妈确定不在家吧,要在我组织组织语言问个好。
要在才见鬼了。顾扬自嘲地笑了下,指了一户,就这儿,一层。
林昂也不了解他家庭状况,看了眼那户的落地窗,里面是层白的薄纱窗帘,等着他扫了卡跟了进去。
开门进家,顾扬放下琴拿过林昂手里的冰袋往厨台水池子走,柜子里有新的拖鞋。
哦。林昂瞧着他家里的沙发茶几书柜都是白色系的,一尘不染,第一反应除了有顾扬他家也太干净了吧的想法,还觉得没什么人气儿。
就你一个人住?林昂换完鞋,站客厅问顾扬。
厨房是开放式的,顾扬点了点头,转身从冰箱拿出两罐冰镇可乐,扔给他一罐,偶尔小黑也会来。
林昂接过启开拉环,可乐气泡有些往外溢,小黑是谁?
可乐冰的嗓音都发哑,顾扬喉结翻滚,笑道:隔壁家猫。
你坐啊,搁这儿罚站呢?顾扬看他站的还笔直。
滚边儿去。林昂坐在了面对落地窗方向的侧沙发上,我不得等您这主人放话吗?
林昂坐下后,手中冰可乐气泡的破裂声打着罐壁,他看着放在墙壁角落的大提琴想到,自己每天回家后就有做好的饭菜,切好的水果,热好的牛奶。顾扬呢?
落地窗附近有一个凳子,那里的木地板上有两三个细小的圆洞,是大提琴的尾杆在日复一日中凿出来的。大概有数不清的时光,夜晚或黎明,顾扬都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和琴声一同度过。
我能听你拉首完整的曲子吗?林昂抬眸问他,语气透路着少见的认真。刚刚在琴行只听到他断断续续的琴声,有些想知道他一个人时是怎样与时间共处。
顾扬将可乐放在厨台上,不做冰了?
听完再做。
想听什么?他无所谓怎么都成,走了过来,又拉开了琴箱。
都行。
从薄纱外照耀着的日光没那么锐利了,顾扬拿着琴坐下,尾杆插入了地板上的一个小洞,还有些许棕黄色的木屑落在孔旁,他拿着琴弓试了两下音,低声说,那就《天鹅》。
好。吹进的风将窗帘拱起,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林昂看着他的左手按下了琴弦。
这首叫《天鹅》的曲子在寂静无声的家里响起,深沉而悲伤的的
音律从槭木的琴身中漫出。
琴声长长久久,低徊往复,林昂不知怎么了,开始看不清清楚眼前的顾扬,他好似从这间房中走出,随着琴音踏入一条空旷的街道。
说空旷却也错误,身旁不远处的街区犹如一个诺大纷繁的游乐场,他望着狂欢的人群却怎么也无法融入。
一条宽阔的裂缝在战战兢兢中涌现,道路崩溃,分割了他与自由纵情的人潮。裂缝的这端只有他一个人,他站在了被遗弃的废墟之上,他试图,他想,他竭力跨过那条裂缝,努力迈出一步去追逐那群欢乐的人。可那条裂缝太宽了,太深了,他坠入了一片黑暗的森林里。
泥土将他的白衬衫染成了茶褐色,像是凋零残败的花朵,他艰难的吐气着站了起来,回头、匆忙、寻找。又是这片森林,又是他一个人。
深绿色的树木密密麻麻,直耸入云,将整个天空层层遮蔽,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迷雾重重,他谁都找寻不到。天地如此广大,他却被囚困于此。
在找什么?一条暗青色的长蛇嘶嘶地问着他。
你在找什么?长蛇攀上了他的胳膊又问了一句,长蛇冰凉的身躯让他打了个寒噤,对他继续说道:这里谁都没有,我找了很久了,都没找到同类。
可是这一次怎么会有琴声?林昂听到了琴声。
他听到了琴声,琴声在唤醒着他,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脉搏与心跳,他努力辨别着琴声的方向。
跟着走是不是就能出去这片森林?对不对?他呐喊着,却无人回应,可他多想要一个回应。
好似不管走多久,又会回到原地,他刻在树干上的划痕都快要愈合。就在精疲力竭,就在最后要放弃的时候,那道琴音却声振林木,将整片森林土崩瓦解。
他站在森林的最中央,风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遮蔽天日的树林在疯狂地轰塌着,倾坠着,崩裂着。
琴声戛然而止,林昂眼前的幻境也猛然随之蒸发不见,他隔着眼眶中的泪水,看见了顾扬。
7点了,落日还在留恋,洒入客厅与尘埃中。
他们凝望了许久,顾扬轻声说,琴弦断了。
林昂的泪水并未掉落,他合了几次眼隐藏,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语气,半开着玩笑道:顾扬,虽然你整天都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但你一定很悲伤。
顾扬本低头握着那根断掉的弦,此时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林昂,用了和他一样的句式,只是不同的语气,林昂,虽然你整天都是一副开朗的模样,但你一定也很悲伤。
林昂怔住,顾扬依旧凝视着他,认真地问道:
不然你怎么会听得懂?
于无声无息之间,那条暗青色的长蛇,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天鹅》马友友&Kathryn Stott那一版很好听,我微博有分享,听着看或许会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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