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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上回及笄礼上,宁大夫人织金换黄线,已经让安远伯爵府闹了一次笑话,现如今,他若还敢敷衍了事,就莫怪别人说他当大舅的,还不如莲姐儿的后娘。毕竟,这宁伯爷虽不是亲的,却是莲姐儿外祖母一手养大的。

    此外,敬英候爷见了,恐怕也要再考虑考虑,看敢不敢把小女儿嫁入安顺伯爵府。

    ……

    果真如林世运所料,勋贵人家脸面比银钱重要,没过几日,安远伯爵府那边来人了。

    阵仗不小,生怕别人不知道。

    宁伯爷亲自送来了房契和银两,说是给外甥女添些嫁妆,又说前阵子的衣制,是宁大夫人手下的婆子贪心,私自偷走的金线,才闹了那样的误会。

    老太公、老太太见好就收,裴璞应道:“都是亲戚,你们的心意我们自然是明白的。”

    两家喜笑颜开地散了,可私底下,各自究竟是甚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是次年秋日,桂花香飘。

    秋闱结束,桂榜揭晓,徐家派人来传话,说徐瞻此次秋闱略有失手,未上正榜,只中了副榜第九名。

    副榜不算中举,只能当是个“安慰奖”,另外附送国子监就读名额。

    裴家感到可惜,若是徐瞻中举,再成亲,便是双喜临门。

    不过,徐瞻并未气馁,对其父亲道:“儿子初初参加秋闱,想必是修行还不够,文章笔力不足,才落副榜。既如此,那便继续苦读,三年后再试。”如此心性,难能可贵。

    裴少淮十分看好这位未来姐夫,只因他记得,徐瞻第二次参加秋闱得了解元,殿试中被圣上钦点为二甲第五名,朝考[1]名列前茅,顺利留京,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又筹备了数月,佳期已至,两家将举办迎娶大礼。

    此时,裴少淮三岁半,个子长高了不少,穿着一身青蓝色的小版直裰,腰间束着银边云纹锦带,乌发被林氏用青玉色小冠整齐束好,安安静静的时候,瞧着是带着几分奶气的小公子哥。

    若是动起来,眉眼弯弯,又显得活泼顽皮。

    大人们都在忙上忙下,以图筹备得周全,裴少淮一个人看书有些倦了,便去找弟弟裴少津顽。

    裴少津自小便十分乖,这几日,祖父、父亲没有空闲给他授课,他便一个人在房里,将大字帖拿出来,独自练习识字,认识的字放一堆,不认识的字,则放另一堆。

    “津弟,津弟,我来找你商量事。”淮哥儿门外喊道。

    “兄长甚么事?”津哥儿回头。

    淮哥儿说明来意,道:“明日是长姐的成婚大礼,咱们兄弟被祖母叫去拦亲,不如一同想想策子?”

    津哥儿平日里同兄长一块读书,自然知晓兄长鬼点子多,遂道:“都听兄长的。”

    淮哥儿凑到弟弟耳畔,低声说了主意:“咱们这样……”

    津哥儿听后,乖巧点头,道:“我听兄长的。”

    如此,两个半大的小屁孩达成了一致。

    ……

    翌日,大喜之日,景川伯爵府红绸喜字,处处喜庆。新人梳妆着衣,裴家迎宾待客,诸多琐事自不必多述。

    吉时将到,迎娶队伍的奏乐声渐行渐近,不一会,裴少淮便见到迎亲队伍了。

    那徐瞻骑在骏马上,穿着喜服,意气风发,一表人才。

    到了伯爵府跟前,徐瞻下马,准备进门迎亲,这便到了拦亲的时候。

    大庆朝文风鼎盛,天下百姓崇文,加之新郎官是个读书人,故此,拦亲亦跟“文”相关,无非是吟诗作对道贺词,考校考校徐瞻。

    裴家这边的后辈小生,纷纷拿出早就备好的题目。徐瞻是个有真才实学的,镇静自若,谈笑风生,笑吟吟地一一击破,不过一刻钟,就已经顺利走完台阶,来到大门跟前。

    不料,这时,两个穿着喜庆的小男娃子窜了出来,并排张开双手,拦在了徐瞻跟前,正是淮津两兄弟。

    淮哥儿仰着小脑袋,先开口:“姐夫今日想进门将长姐迎娶归家,恐怕要先过我们兄弟这一关。”

    津哥儿亦学着兄长,有模有样道:“听说姐夫既是秀才,又进了国子监,我们要考校考校你。”

    稚嫩的童声传出来,加之淮津兄弟二人童真可爱,引得围观的宾客哄堂而笑——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子,竟然要考校姐夫的学问。

    又充满好奇,景川伯的这两个小孙子,到底会出甚么题目。

    徐瞻亦觉得有趣,先朝两位小舅子作揖,笑吟吟道:“恳请两位内弟出题。”

    只闻,淮哥儿说了上句:“池上并蒂莲。”

    津哥儿说了下句:“花开年年笑。”[2:原创]

    最后兄弟二人齐声:“打一贺词。”

    原来是类似猜灯谜,旁人也跟着一块思索起来,还别说,这两句灯谜用词喜庆,又将新娘子的闺名化用其中,倒也十分有趣。

    宾客们只当是孩子的父亲或是祖父替他们想的。

    “这前一句,莲花并蒂,自然是‘同心’无疑了。”徐瞻端着手,思忖,眉头微皱,一下子没想出来,道,“这后一句嘛……”

    他还真一下子没想出典故来。

    幸好,跟着他一同来的兄长徐望,低声提醒他道:“年年岁岁即为永。”

    徐瞻恍然大悟,喜道:“对!是永乐,同心永乐。”

    可两个小娃子并没有让出路来。

    “两位内弟,是我答错了吗?”徐瞻问。

    淮哥儿应道:“答案正是‘同心永乐’,姐夫好学问。”

    “那为何?”

    淮哥儿笑笑,与津哥儿一同伸出小手,道:“姐夫得了我们兄弟的贺词,还不快些掏喜钱。”

    这一番话,再次惹得场下宾客捧腹大笑。众人都在想,裴秉元那样寡淡的性子,竟生得了这么一对机灵的活宝,真是有福气。

    “是姐夫疏忽了,疏忽了。”徐瞻笑着,从身后兄长徐望手里接过两锭金子,分给两位小舅子。

    淮津两兄弟得了好处,分居大门两侧,鞠躬,道:“姐夫请罢,祝姐夫长姐同心永乐。”

    ……

    诸多礼节已毕,该是裴若莲出门上花轿的时候了。

    淮哥儿听从祖母的安排,前往长姐的闺房,道:“长姐,我来了。”

    裴若莲无胞弟,只得是淮哥儿送嫁,她伸出手,道:“劳弟弟送我出门。”

    淮哥儿牵起长姐的手,道:“长姐,走罢。”

    姐弟二人,一大一小,淮哥儿很矮,倒更像是裴少莲牵着他出来了。不过,淮哥儿很努力地走在前面,小手将阿姐的手攥得紧紧的,甚至都有些生汗了——他要好好完成自己的使命。

    莲姐儿则把步子走得小一些,免得小弟弟步子跟不上。

    上了花轿,又来了徐家。

    姐弟二人即将分别,淮哥儿仍攥着长姐的手,望着长姐,认真道:“此一进门,长姐莫忘了,家中我与津弟,会是长姐的靠山,我认长姐,也望长姐认我。”

    裴若莲没有说话,一颗泪珠划过脸庞,滴落,朝裴少淮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在徐瞻的牵引之下,进了徐家的大门。

    ……

    这边刚送亲结束,伯爵府那头,后院乱了起来。

    只因那兰姐儿瞧着长姐嫁了出去,伤心不已,原先在长姐面前憋住的泪珠,再也不能忍著,哗哗直流。

    兰姐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凭谁来劝,都不肯开门,只埋着头哭,伤心道:“阿姐嫁了,往后我再也不知道,该同谁人说话了……”

    第11章

    说起这兰姐儿,也是个可怜的丫头。

    宁氏生下她没多久,便患了肺疾,卧病在床,不能亲自照料女儿。那年寒冬腊月,宁氏去时,兰姐儿也不过四岁余而已。

    宁氏走后,兰姐儿养在祖母身边。

    彼时,莲姐儿将将十岁,已经懂事,知晓娘亲走了,格外疼爱兰姐儿这个胞妹。

    兰姐儿六岁时生了场病,咳嗽数月不止,莲姐儿忧心忡忡,生怕妹妹病情加重,同娘亲一样,突然就去了。莲姐儿寸步不离守在妹妹身旁,日日夜夜,喂她吃药,哄她入睡,替她添衣。

    待兰姐儿痊愈,莲姐儿却瘦得脱了样,可见其姊妹情深。

    长姐如母,兰姐儿一直将姐姐视作自己在伯爵府里的依靠。

    ……

    念及此,躲在闺房里的兰姐儿哭得愈发伤心了。

    门外,婆子丫鬟声声句句都在安慰规劝,但并没有用。

    院子外,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开怀畅饮,笑逐颜开,整个伯爵府仍是欢闹非凡,愈发显得这个偏院冷清。

    落日余晖透过窗橱,斜入屋内,兰姐儿脸上泪痕斑斑,眼睛已经哭肿了,她喃喃道:“往后我若是病了,再也无人管我的死活了……”她抱紧衾被,如同一只受了伤的猫儿,卷在床榻一角。

    伺候的婆子规劝不了,只好出去寻人。

    婆子碰见林氏,便先同林氏报了,道:“大夫人,二小姐在屋里哭得伤心,不肯出来。”又把情景细细描述了一番。

    “这丫头,不似她大姐,心里藏不得半点事。”林氏心思细,自然明白兰姐儿的心情,说道,“此时我若是去了,叫她见到,恐怕更恼,哭得更伤心……你去禀老祖宗罢,她或还能规劝一二。”

    她这个后娘难当呀。

    “是。”

    林氏想了想,又道:“兰姐儿素日里常去逢玉轩,你见老祖宗后,再跑一趟逢玉轩,叫沈姨娘带着竹姐儿,也一同去劝劝。”

    “是。”

    婆子走后,林氏仍有些不放心,思忖片刻后,对身边的申嬷嬷道:“申妈妈,你去后厨,叫人做些温润的吃食,时时备着,兰姐儿开门了,便立马送过去。再让人备好药浴,替兰姐儿舒缓舒缓,别叫哭出病来了。”

    都吩咐明白了,才出去继续招待贺喜的贵妇人们。

    ……

    另一边,小娃娃裴少淮送亲归来,听闻了二姐的事,也是唏嘘不已。

    他心想,二姐心里失了依靠,伤心在所难免。若说劝,旁人皆不管用,那能劝的人刚刚才嫁出去,纵使是回门,也要三天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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