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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擀的宽条面顺滑筋道、碗底铺了糖盐酱油青蒜叶等调味料,片得薄薄在滚水里烫熟的鱼片净白微卷如一朵花的模样,覆在面上,另有切得细细的腌红萝卜丝与芥菜丝调味调色,鱼片上点了一勺红油辣子,白红绿三色交错,煞是好看,滚油一泼,调味料的香气迸发出来,冲人诱人。

    一旁还有一瓯点着金桂花的卤梅汁,酸甜解腻,配着油泼面一起吃最好。

    敏若回到宫里卸掉钗环,看到这碗面好像一下就活了过来,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先填饱了自己的肚子,然后为了小命着想,不想吃完就睡,干脆带着兰杜兰芳去后头遛弯。

    她一般不在后殿用膳——由于先后妹妹的嚣张地位,她一个人住着偌大的永寿宫,永寿宫还保存着当年先后住的时候的格局,后殿是作为寝间与私人领域的存在,敏若不习惯在卧室里吃饭,就还如在庄子上时一样,将饭桌设在了前殿。

    所以吃完饭的去后头遛弯指的当然是前殿与后殿间架着的那块空地,这段日子在她的辛勤耕耘下(主要是动嘴指挥下),这块地已经与旧时大不一样。两个青砖围成的方形小花坛(其实是菜地)分左右坐落在当地,中间布置了葡萄架子,埋好了移植来的葡萄藤,也不知明年能不能结果子。

    青砖围成的小菜坛坐落在这朱墙琉璃瓦的宫殿中,显得莫名地朴素。

    前殿因为是她日常起坐写字读书的地方,为了保证视野,没有种植高的花木也没搭架子,只移植来了两颗石榴树在殿门廊下两旁,入门绕过影壁,左右的地方则是栀子与金桂。

    前殿庭前照样砌了花坛,这个不用来种菜——前殿毕竟是门面,她要是把前后都种上菜,宫里人私下再给她封个“种菜贵妃”什么的,那她岂不是真与牛痘庄相称了?

    她决定还是保持一点风雅风格,前面的花坛还是留来摆花吧。

    她从宫外带进来几盆养了三四年的心肝茉莉、山茶,如今就在偏殿中适应环境,准备越冬。

    在宫里种菜纯粹是为了一点退休情怀,君不见退休老人三大爱好:种花、种菜、养鸟。

    敏若没那个养宠物的爱好,就只种花种菜了。

    这北京一环里未来寸土寸金还买不到、一点都不小的院子被她一点点拾掇了起来,想来等到明年夏秋,这里便是另一番生机勃勃的茂盛景象了。

    后院里现在还没什么可看的,敏若溜达了两圈就到偏殿里去看她的宝贝心肝肝——那几盆从宫外带进来的茉莉、山茶。

    别的都可以在宫里再养,这几盆是她养了数年的,实在不舍得留在宫外。

    偏殿里头只有她与随身的兰杜兰芳和见她回来连忙迎上的两位嬷嬷,敏若弯腰用特意留下的冷茶浅浅润茉莉花土,兰芳这会终于低低道出了她的疑惑——主要是她刚才真没听懂佟皇贵妃和敏若打的机锋。

    敏若刚才就发现她茫然的样子了,这会终于听她问出来,回头笑看她一眼,示意兰杜将方才佟皇贵妃说的话复述一遍,果然两位嬷嬷脸色大变。

    云嬷嬷忙问:“咱们主子是怎么答的?”

    兰杜道:“咱们主子说许是四阿哥与德嫔娘娘母子连心。”

    云嬷嬷顿时松了口气,见兰芳疑惑不解的模样,为她解惑道:“佟皇贵妃这话是看咱们主子年轻故意如此说的,若是咱们主子无知无觉地应了、或者没答复好,就是认下了德嫔不慈,只关心六阿哥而全然不在意四阿哥。

    本来主子在宫里交好的嫔妃就不多,各宫都在试探主子的深浅,德嫔娘娘与主子的见面三分笑是从先后那来的,交情也不深。佟皇贵妃从德嫔这找突破,正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好计谋。若是成了,先是德嫔承了‘不慈’之名,咱们主子也或落下年轻莽撞心思粗浅的名,一来与德嫔交了恶,与各宫也留不下好处。”

    赵嬷嬷面带忧色地看向敏若,“佟皇贵妃怕是来者不善,咱们要不要……”

    “云嬷嬷说出了两点,却都是建立在我入套的基础上。但在此之外,还有一点,是嬷嬷没有说到的。”敏若仔细观察着茉莉的枝干,口中缓缓道:“佟皇贵妃也在试探我的深浅,她被我岔开话题没有继续说下去,就说明她并没有与撕破脸皮的意思,而是在试探我有几分斤两,好确定往后怎么对待我。”

    她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手背在身后,活脱脱一公园老大爷的姿势慢吞吞地巡视查看几盆花,“经此一事,她日后应当也不会招惹我了,就不咸不淡地处着吧。同在宫中,撕破脸皮有什么意思?不求处得多好,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是了,见面三分笑,何必求交心。”

    赵嬷嬷听了还是不大放心,敏若只能道:“那就烦请嬷嬷劳累着,近日警惕些了?”

    赵嬷嬷点点头,信誓旦旦地道:“主子您就放心吧!有我在,绝不叫人伸一指头进咱们永寿宫里。”

    明显斗志勃发。

    得,又是一个事业批。

    敏若这条咸鱼忽然感觉自己后背发凉,好在赵嬷嬷这人她卷自己卷同僚不卷上司,不然她想过安稳的躺平日子恐怕有些难。

    不过敏若觉着赵嬷嬷多半是要白忙活了,佟皇贵妃是个聪明人,她应该知道这会针对敏若对她并没有好处。

    作为新上任的后宫当家人,她要做的应该是尽量交好后宫嫔妃,或者至少拉拢三四个听她指挥的嫔妃,日后才好办事。

    而作为皇贵妃,她的职业任务应该是平衡好后宫,而不是与她之下位份最高的贵妃针尖对麦芒非要决出胜负来。

    但这会不把赵嬷嬷的热血找个地方消耗,她恐怕就要遭殃,所以还是给赵嬷嬷找点事干吧。

    敏若又在偏殿里溜达了两圈,决定——明天的选秀她死活都不去了!

    天爷,这大选一选好几天,每天都僵坐在那里当个首饰架子,这明显不是人干事!

    佟皇贵妃不是皇贵妃吗?皇贵妃是做什么的?统领后宫做事的啊!你做事不要拉着我,我只是个小贵妃,我不管事,又为什么要做事呢?

    总不能你这边试探我,那边我还得陪你干活吧?没道理呀!

    她为自己偷懒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非常直接地把这个理由告诉了兰杜兰芳与两位嬷嬷,这四人对她的性格自然都是非常熟悉的,清楚她只是在为自己偷懒找理由而已。

    云嬷嬷张了张口有心想劝一句,想起刚才敏若回来时累得一动不想动、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面的样子,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罢,懒就懒吧,谁规定宫妃不能懒了?如今看这样子,没准懒怠些,还真能平平安安富贵如意地活到老呢!

    敏若眼角往窗外扫了一眼,觉得今天窗户外面那位对她的记录应该是:贵妃于偏殿莳花绕殿散食扬言选秀甚累明日定不复去婢皆无言 隔日遂未至

    至于刚才那番话会不会被记进去,谁知道呢?这些记录究竟会不会被送到康熙的案头,由康熙亲眼看过,谁知道呢?

    反正她知道康熙后宫这么多人,光是出身高的目前就有佟皇贵妃、她与阿娜日三个,假设她们三个身边都有一个这样的人,那康熙难道真要在每天光是需要批复的折子就能把他淹了的基础上,再给自己增加额外工作量,翻阅关于她们三个日常记录的回报吗?

    他老人家也不累得慌。

    可若是他不看,那他搞这几个岗位是做什么?做慈善,给宫里增加就职岗位?

    皇帝的心思她不懂,皇帝的心思你别猜。

    敏若啧啧摇头,那边四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最终只能将她的反常归于今天实在是太累,以及佟皇贵妃的试探行为上。

    敏若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今天说了明日的选秀绝对不去了,隔日一大早晨就非常做作地演了一场头晕目眩恶心难受,把中年帅哥太医窦太医招来给她把了个平安脉,又演戏演全套地叫窦太医给她留了两个养身的药膳方。

    然后顺理成章地使人去景仁宫与佟皇贵妃道病。

    派出的是永寿宫以及她个人的形象代言人兰杜,兰杜对外一贯是沉稳大方的形象,又是她的贴身大宫女,到景仁宫与佟皇贵妃回话正合适,不会显得她怠慢佟皇贵妃。

    那边佟皇贵妃早早起来,梳妆更衣毕了,在桌前进早膳,听说兰杜来了,忙传她入内,听了她的回禀。

    到底是修炼不到家,听闻敏若今日称病不去选秀了,佟皇贵妃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略过一会才笑道:“想是昨儿个折腾得累了,本宫今晨起来还觉着腰背酸痛呢,贵妃年纪还小,想来更受不得了。不去就不去吧。”

    兰杜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躬身轻轻退下了,举止得体看起来分外斯文有礼。

    那边佟皇贵妃的贴身丫头杜鹃有些不满地咕哝道:“说什么身子不适,别是特意拿架子吧……”

    “她没准是真不耐烦了,昨儿散了的时候,我见她走得比我都快。成日里干坐着,是没什么意思,我本想着她去了帮我分担分担,也叫外人不以为我专权。不想她去了也是一声不吭地,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不叫她了。

    行了,我昨儿试探她,她也听出来了。告诉咱们宫里的人,贵妃也是主子,往后都给我放尊敬了。表哥要后宫安稳,咱们这边不能擅起事端,大家互相给留几分体面,平平静静地过吧。”佟皇贵妃道:“今儿喊上惠嫔、荣嫔和宜嫔,端嫔还病着吗?”

    杜鹃无奈道:“可不是?这段日子一直称病,只出门去了一趟永寿宫,然后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佟皇贵妃面色淡淡:“她是原是仁孝皇后的陪嫁,也是与孝昭皇后相熟……也罢,便不勉强她了。再喊上德嫔吧,她每日里闷在承乾宫,也不见她出门。小孩子变化快,没几日的功夫四阿哥又长大了许多,也该叫她这个亲生额娘看看。”

    杜鹃闻言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皇贵妃,打量她的面色,见她神情平常,方才应了声“诶”。

    于是后来几天的选秀就是四嫔与佟皇贵妃同去了,敏若见佟皇贵妃没什么动静就知道她们之间已经完美达成了初步的“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识,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躺在永寿宫里,恨不得当一条真鱼,翻身都有人帮忙那种。

    ——她那天真得坐累了,得好好缓上两天。

    说好是退休老人咸鱼生活,怎么可以有人硬要拉她干活呢?这不道德!

    敏若一边想着,一边在精神上激情谴责佟皇贵妃。

    身体上,她缓缓翻了个身,发现迎着光看书眼睛不大舒服,于是又优美地把身返了回去。

    总得来说等于没动弹。

    一旁坐着针线的兰杜见了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底是颇为纵容,还给她掖了掖身上搭着的薄毯。

    好在敏若的终极咸鱼期一向不长,她知道真想长命百岁日常运动还是要有的,在宫里过了两天躺平的完美颓废生活,就恢复到了从前偶尔和阿娜日一起去慈宁宫打牌的日子。

    十月里头,赫舍里家那位小格格入了宫,名义上来说是“入宫待年”,没封具体位份,太皇太后的懿旨允她享受贵人待遇,宫人皆以“格格”称呼。

    本来给她安排的宫殿是储秀宫,也都打扫出来了,可就在她将要入宫前两天,储秀宫忽然走了水,火倒是没有多大,但木质结构易燃易脏,短时间内明显是不适合住人了,还得好生收拾一番。

    为了这个,佟皇贵妃正头疼了,又听到宫里头有“要入宫的赫舍里格格其实是灾星转世,不然为何着火就着了她要住的储秀宫”这样的言论,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发落了不少宫人,又开始为把赫舍里格格安排到哪而头疼。

    康熙到她宫里用晚膳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此事,道:“要说方便,还是把赫舍里妹妹安排在西六宫,日后搬回去也便宜。可启祥宫里已住了不少嫔妃了;长春宫端嫔病着,不好打搅她;翊坤宫宜嫔那倒是空着,可她最近染了风寒,也不好叫赫舍里妹妹住进去。如此算来,就只剩下毓妹妹的永寿宫与咸福宫了。”

    康熙不假思索地道:“就咸福宫吧,永寿宫是果心在世时住过的地方,除了她妹妹,别叫旁的嫔妃进去住了。”

    佟皇贵妃顺从地应下了,康熙看了她一眼,抬手指桌上的一道羹汤让宫人为她布汤。

    赫舍里家的小姑娘就这样被安排给了阿娜日,阿娜日为此好不头疼。

    她虽享受嫔妃待遇,但到底不是正经主位,故而只住在咸福宫后殿,赫舍里格格来了,她还得琢磨着收拾哪个偏殿来安置,又不知道那小姑娘好不好相处,好不闹心。

    她私底下与敏若道:“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呢,也不知闹不闹人,夜里想家里了哭不哭。你说皇上是怎么想的?这么点的孩子他也收进来,还安排到我这,干嘛,让我当闺女养吗?”

    “那是皇上自个想要的吗?”敏若嗤笑,“也是这个年岁小,倒比大的省事,真要年长的进来,又有得一番热闹了。皇上只需要我与皇贵妃相互制衡,赫舍里家有太子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有一个高位得宠的嫔妃了。这个入宫,是时下最省心的选择了,人还小呢,至少能消停个四五年。只可惜了那小姑娘……你且放心吧,储秀宫再修整能修整多久?那日我见过那小姑娘,看着不像磨人的,你就短短地担待一段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1:百度对滚刀肉的解释节选。

    第二十九章

    阿娜日的思虑其实不无道理,主要她这人从小在家就是跟着哥哥姐姐们骑马打猎摸兔子逗鸟混大的,要说野那玩得一套一套的,哄孩子是真不会。

    这位赫舍里格格入宫是真来做“格格”的,她只是待年宫中,有贵人待遇但并无实际位份封号,与当年阿娜日血缘上的姑姑也就是那位早逝的慧妃以及如今的荣嫔情况大体相似,都是先养在宫中等着长大后再封位份服侍帝侧。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位赫舍里格格入宫之后一直默默无闻,真正开始走近嫔妃圈侍奉帝侧也是六七年之后的事情了,这悄默声的六七年,就是康熙选她入宫的好处。

    年岁尚小,便没有搅弄后宫局势的能耐,也不会打破康熙暂时扶植起来的景仁、永寿两宫平衡。

    而因她年岁小,至少五六年内都不会服侍康熙,真正拥有妃嫔的地位权利,只会在宫中做个透明隐身人,那么赫舍里家想要通过她做些什么也是没法做到的。

    尤其她入宫不比敏若是带着贵妃封号入宫的,能随身带的侍奉人有限,赫舍里家能做的就也都有限。

    敏若估计未来储秀宫里十个人得有八个是康熙或者那位颐养天年多年手段却半点没落下的太皇太后安排过的。

    他们不会容许这位赫舍里格格有代表赫舍里家接近、影响太子的机会,她能在宫中安稳地长大,衣食无忧、富贵不缺,却又不会有太多的恩宠。

    但同时,赫舍里家也没有更多摆布她的机会了,因为她已经比她的姊妹们更先为家族付出过了,她早早入宫,在宫里长大,赫舍里家能够左右她的余地就不大。

    也不知对那个小姑娘来说,这算幸、还是不幸。

    阿娜日其实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但她对人的情绪感官一向敏锐,从太皇太后的未尽之语里很敏锐地察觉出对那小姑娘的惋惜,私底下问敏若,敏若无奈道:“赫舍里家野心勃勃,不甘只在宫中有一个太子,还希望能出一个如佟家的皇贵妃那般的宠妃。皇上对赫舍里家的野心或许不喜,但日后太子还用得上赫舍里家,索额图也确实是能臣,所以他容许赫舍里家送女入宫,但赫舍里氏适龄女子皆未入选,最终被选入宫中的确是年岁最小尚不知事的一个,便很能说明皇上的态度了。”

    敏若轻轻叹一声,“她将在宫中长大,却注定不会有佟皇贵妃那般的荣宠地位,余生富贵无忧,却又失去了承欢母亲膝下的机会。小小娃娃被一群男人的算计逼得离家,尚未有过见证世间万物美好的机会,便早早走入牢笼中,直到进入坟墓也只能面对这四方天,不可惜吗?不可怜吗?”

    阿娜日默然半晌,用蒙语咕哝了一句:“比你我还可怜……死男人们,那么有能耐想要什么怎么不自己去争呢?一群只想扯着女人衣角往上走的废物。”

    敏若忍不住朗笑两声,拍拍她的肩,“说得有理!这两天前朝事多,皇上不往后头来。你晚上到我那去,请你喝我的珍酿,然后可以留你在我那,偏殿空着。”

    作为皇宫特殊的“二世祖”们,康熙越是不在,她们就可以过得越潇洒。一旦将恩宠看得淡了,她们这种永远不会缺衣少食丢地位的“宫里有人”派的日子就会过得非常洒脱快乐。

    阿娜日这段日子被敏若带着胡吃海喝,很快感受到了养老生活的快乐,同时因为尚不知道敏若打算明年春天拉她种地做苦力的“险恶用心”,所以吃得玩得毫无负担快乐极了。

    敏若酿酒的手艺可是上辈子在宫里偷的师,不说高手吧,至少是及格以上水平,再加上花样多,远比时下宫中常备的品类新鲜,故而凡是尝过的都充分给予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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