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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因和离并非好事,关家不欲张扬,来得悄无声息,把等在外间,本打算与关夫人好好理论一场的吕先生吓得够呛,连忙捂脸遁走。

    “夫人你好狠的心!”赵陆离接过一应文书,颤声道,“就算要和离,你也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以为你早该猜到了。”关素衣冲叶蓁伸手,“我要走了,让我抱一抱小怀恩并不为过?”

    “那是当然。”叶蓁把孩子递过去,却没料刚入她怀中竟哇哇大哭起来,无论怎么摇晃诱哄都不见好,竟似撞了邪一般。

    看见孩子通红的鼻头,关素衣十分不忍,只得依依不舍地退回去,讥讽道,“难为你连一个孩子都费尽心机笼络,叫他习惯了你身上的味道。罢了,怀恩是二房嫡子,你定是不敢苛待,我也走得放心。”

    孩子到了叶蓁怀中,果然轻嗅几下便止住啼哭,缓缓入睡。不过三个月,赵家就面目全非,人变了,心也变了。关素衣能放下赵怀恩,却放不下木沐。赵怀恩对叶蓁有用,木沐可是半分用处也无,怕是会像当初那般,被丢弃在角落无人照管。她今天可以什么都不要,不能不要木沐。

    正想到此处,就见木沐迈着小短腿从门外跑进来,绕过面色难看的叶蓁,扑入义母怀抱,小脸蛋埋在她裙摆里左右蹭了蹭,奶声奶气地道,“娘,大伙儿都说你要走了,把我也带走好不好?我只要娘和二婶,不要叶夫人。”

    “好,娘今天就是来接你的!”关素衣一把将木沐抱起来,紧紧压在怀里。木沐也是她亲手救回来的孩子,是她不能推卸也不忍推卸的责任。

    “赵陆离,我们谈一谈?娘,您去帮我收拾东西,整理嫁妆,顺便去看看老夫人,方才听管家说她病了,若情况严重的话您就用我的帖子去请太医,切莫耽误。祖父,爹爹,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把木沐交给金子和明兰,与赵陆离去书房密谈。

    “想要木沐可以,除非你留下。和离了还能再嫁,左右不过多举办一场仪式。”赵陆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并且显露出一丝决绝。

    关素衣知道他已抓住自己软肋,此时定不会轻易放手。然而得知太后赠送版画一事,她似乎领悟到一种技巧——再强大的人,也会存在最脆弱的一根心弦,只需掐准它并狠狠使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操控对方,胁迫对方,甚至摧毁对方。

    “赵陆离,木沐是你什么人?你还在乎他的死活吗?”她慢慢去捏这根心弦。

    “木沐是我同袍之子,亦是我的义子,我对他视如己出,当然在乎他的死活。”

    “你既在乎他的死活,就该把他交给我,不要为自己再添一桩罪孽。”

    “难道我把他留下就是不顾他的死活吗?素衣,你把赵家看成什么?龙潭虎穴?”赵陆离寸步不让。

    “你嘴上说在乎木沐,可曾照顾过他?可曾管教过他?可曾给他上过户籍?你所做的,仅仅是把他扔在府里,给一口饭吃罢了。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争夺抚养他的权利?以前的赵家或许还算平静,但叶蓁回来了,对木沐而言,它便是龙潭虎穴。你知道叶蓁干了什么吗?她指使赵望舒去刺探皇家道场,令他被禁卫军抓住,差点当场格杀!她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会不知道窥探帝踪是何罪名。她若想见自己的双胎姐姐,可以找你,可以找我,甚至可以买通几个小黄门或宫娥,她为何偏要指派赵望舒去?她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顾,我焉能指望她顾好木沐?”

    看见赵陆离露出震惊的表情,她继续道,“索性赵望舒还没蠢透,知道打出我的名号,这才保住一条小命。他哭着求我定要让叶蓁见叶采女一面,我只好帮他安排。你猜怎么着,二人见面之后她竟发起疯来,直说自己才是叶采女,自己应该是宫中贵人,然后发疯一般跑去大雄宝殿,要见皇上。若非赵望舒及时将她扑倒,硬拽回来,一条‘冒犯天颜、意图不轨’之罪就能让赵家所有人陪葬。你说我怎能把木沐交给一个疯子?木沐未曾上过赵家户籍,我今日把他带走,你就是说破天去我也不怕,顶多咱们对薄公堂罢!”

    话落甩袖便走,急急到了外间,低声吩咐,“金子,快把木沐先送回帝师府,我整理好嫁妆便回来。”这会儿,赵陆离已经傻了,怕是需要好半天才能回神。

    他以为叶蓁是迫于强权才入宫,以为她对赵家和孩子定然十分在乎,然而通过方才那番话,他不会猜不透少许真相。叶蓁绝不是自愿出宫,为了回去,她可以枉顾赵望舒死活,也就更不会在乎赵家。见到另一个叶蓁后,她忽然发了疯,哭着喊着要找皇上,这代表什么已不言自明。

    那些所谓的牺牲和付出,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亦或全部是假,答案已隐隐浮现在赵陆离脑海。他因此而绝望过,然后沉浸在痛失所爱的情绪中不可自拔;他浪费了好几年光阴去缅怀曾经,最终却失去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事实只显露出冰山一角,却足以摧毁他的信念,他若是能立马找回神智,便不是敏感多思的赵陆离了。那几句话足够困扰他一天一夜,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关素衣去看了老夫人,替她请了太医,把库房的钥匙和对牌交还给等待许久的叶蓁,徐徐道,“没有钥匙便查不了库房,以己度人,你定然以为我把你账上的银子挪走,又贪墨了你的嫁妆?嫁妆单子赵纯熙和老夫人那里都有,你自己应该也留着一份,只管开了库门去清点,若是少了哪怕一件,无需来关家找我讨要,尽可以直接告上官府。然而你若是污蔑,我也会送你去吃牢饭。”

    她看向赵望舒,笑得豁达,“我从来就知道你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利用。日后你且睁大眼睛看着,谁好谁坏,自有时间会证明一切。只希望届时你不用再付出惨痛的代价。”末了拍打赵纯熙肩膀,叹息道,“看好你弟弟,咱们就此拜别,各自珍重。”

    嫁妆已经打理好,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赵府,本只有赵纯熙一人在送,老夫人却堪堪从昏迷中醒来,硬是杵着拐杖追出大门,老泪纵横,悲嚎不止,一口一个“儿媳妇你回来”,喊得人心中发酸。

    关素衣擦了擦眼角,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这才登上马车疾驰而去。

    路人早已猜到关夫人会和离,只围观了一会儿就慢慢散了,一名头戴幂篱的少女却站在赵府门前,久久不动。她的婢女小声提醒,“小姐,天色不早,该回家了。不就是和离吗?关夫人家世显赫,赵大老爷却只是白身,两人早该和离了。说起来,关夫人真是惊才绝艳,上回剖腹取子那事,我还以为她定会被大伙儿的唾沫星子淹死,却没料只凭一篇祭文就翻了身,如今名望高涨,直追其父,这次和离之后,许是能嫁入权贵之家,得一个良配。”

    头戴幂篱的少女嗓音婉转清脆,却暗含许多不屑,“惊才绝艳?你当真以为她是靠才华翻的身?不过是运气好,恰逢其会罢了。那等惊世骇俗之举,怎可能一夜之间就诋毁尽去,唯余赞美?这背后若是没有宫中那位出力,关素衣少说也得掉一层皮。眨眼功夫,她的文章就传遍了燕京,到处都有儒生拿着文章唱念,又有妇人紧随其后悲哭,把气氛烘托到极致。民众大多愚昧,极易受到蛊惑,读书人都说好,他们自然也说好,哪里会有自己的主张,于是便奠定了关素衣的好名声。你以为燕京城里的读书人有多少?谁又有那么大的能量,让他们甘愿为一介妇人奔走造势?”

    “小姐,您是说关夫人的名声都是皇上帮着打造的?她何德何能啊?”

    “所以我才说她运气好,剖腹取子之举恰似先太后,从而助皇上为其正名。替她造势就是替先太后造势,皇上不过顺手施为罢了。文章虽好,却赞誉太过,实属阿世盗名。”少女摇头叹息,语气轻蔑。

    “是啊,她那篇祭文奴婢看过,与小姐的文章比起来差远了。”婢女讨好道。

    少女莞尔一笑,转身离开,“差远了?你这丫头连马屁都拍不像。她与我才学相当,只在伯仲之间而已。那样的祭文,她能作,我亦能作,然而若要面临生离死别之痛,我宁愿永远不用作此文章。”

    “小姐纯善至孝!”婢女谄媚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街角。

    主仆两个前脚刚走,便有一行人到得府门前,领头那人递上一张名帖,扬言要见赵大老爷,门房接过一看,上书“忽纳尔”三字。

    第115章 真相

    门房把帖子递给赵陆离时,他还沉浸在千头万绪中难以自拔,虽隐约抓住一丝端倪,却迟迟不敢把真相拽出来,心中满是惶惑。看见名帖,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圣元帝的名讳,怒气立刻涌了上来。

    “陛下圣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亲自把人迎进门,带到书房,他状似恭敬地询问。

    “坐。”圣元帝率先在主位落座,又指了指自己下首,“朕想与你聊聊当年的事。”

    赵陆离心脏狠狠揪了一下,不知怎的,竟有些夺门而逃的冲动,却又不受控制地坐下来,哑声道,“当年您曾经承诺过会好好照顾叶蓁,却没料这才几年,竟将她弃如敝履。叶家全由叶全勇做主,那些罪孽与她有何干系?您已经抄了叶家,为何还不肯放过她?她性情卑弱,身染蛇毒,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便是看在她为您牺牲如此之巨的份上,也该给她一个好归宿,为何又将她逐出宫闱,叫她进退无门?”

    圣元帝点了点桌面,立刻就有侍卫奉上一坛烈酒和两个酒杯。他拍开封泥,慢慢倒酒,刚毅而又俊伟的脸庞渐渐变得冷肃,仿佛在斟酌该如何回答,又似乎在回忆往事。

    赵陆离哪里有心情喝酒,冷道,“您为自己的忘恩负义找好借口了吗?因为您,我失去了发妻,也因为您,我紧接着失去了继妻,我许是上辈子欠了您,不然为何总是逃不开呢。”

    圣元帝将酒杯推到他面前,语气淡淡,“先喝一杯,让血液热乎起来。等会儿谈开了,朕担心你寒心彻骨,承受不住。”

    赵陆离眸光闪了闪,反复握拳又反复松开,终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果然是难得的烈酒,下喉似刀,刮得难受,入腹如火,五脏翻腾,竟将他满心惶惑与惊疑烧得一干二净。

    “你想说什么?”再开口时,他已稳如泰山,表情平静。

    “首先朕得澄清一点,朕之所以承诺会照顾叶蓁,是看在当年救命之恩的份上。倘若这救命之恩变成追杀之仇,朕为何要照顾自己的仇人?朕只是把她放出宫,没活剐了她,已经算是法外容情了。”

    “什么追杀之仇?”赵陆离嗓音开始颤抖,握着酒杯的手狠狠发力,骨节泛白。

    “还记得当年薛贼于盘云关设伏绞杀朕,其中有二百精锐,数十异人,朕全力拼杀方冲出重围,却被异人放出的毒蛇咬伤,滚落山涧。便是在那时,朕被恰巧去盘云关探你的叶蓁撞见,吸出蛇毒后安置在关外,最终捡回一条命。追杀朕的异人,如今就在朕手里,此前给赵家投毒从而害死阮氏的凶手也是他。你猜怎么着?当年他不但拿了薛贼的买凶银子,也拿了叶全勇的买命银子。薛贼要朕死,叶全勇却要朕半死不活。于是半死不活的朕便遇上了大慈大悲的叶蓁。”

    赵陆离死死盯着眼前这人,半晌说不出话。

    圣元帝继续道,“朕活着回到军中,叶全勇那厮便十分乖觉地献上所有家财。他掌控着粮道、草料、药材等战时必备物资,朕当时穷得叮当响,哪有推拒的道理?又因叶蓁的救命之恩,对他的商队大加扶持。不过几年,他献出去的东西便又赚了回来,且还翻了数倍,这买卖真是一本万利!”

    他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目光有些空洞,“朕抓了叶全勇,他女儿却救了朕,于是朕把人放了,还处处护着叶家商队,为将士谋利的同时也还了这份恩情。可万没料到,时隔两年,朕奇袭燕京途中竟又遇见她。她只是与朕多说了几句话,你爹的幕僚便进谗言,言之凿凿地说朕定是看上她了,让你爹献出美人,以博富贵。你从此恨毒了朕,恨毒了你爹和你娘。可你看看那人是谁?”

    赵陆离顺着他指尖看去,竟是当年他想找出来斩杀,却莫名消失的幕僚。他身边站着一名身穿苗服的异人,二人五花大绑,伤痕累累,却因穿着披风,一直未被旁人察觉。

    不等赵陆离审问,早已受够酷刑的幕僚就跪倒在地,声声求饶,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年的事全说了,“赵将军,求您饶命啊!小的是受了叶蓁指使才那么做的。她从您处得知皇上奇袭燕京的路线,早早就等在半道,想借赵老侯爷的手攀上高枝。她故意装作与皇上有了奸情的模样,让小的领老侯爷去看,老侯爷信以为真,恨她对您不忠,又惹不起皇上,这才把她送走的!”

    “够了!别说了!”赵陆离将手里的酒杯狠狠砸过去,立时就让那人头破血流,噤若寒蝉。

    圣元帝却还优哉游哉地饮酒,等他粗重的喘息稍微平复,才道,“朕把叶蓁送回来,她寻过几回死?这可是她的老招数。当年在朕帐里,她仅投缳便投了三次,说什么贞洁已失,没脸见你。然而事实上,朕连她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她只需穿好衣服,跨上骏马,自然有将士冒死送她回转。但她不愿,说什么也不愿。”

    他盯着赵陆离,一字一句道,“当年只要你前来寻朕,说一句想把妻子要回去,朕都会如你所愿。然而你没来,你不但没来,还因酗酒误了战事,致使两城失守,血流漂杵。从那以后,朕也不想与你解释什么,顺势留下叶蓁,背了强夺臣妻的骂名。”

    赵陆离双手死死压在桌面上,仿佛肩头有万斤重担,会令他米分身碎骨。

    圣元帝又倒了一杯酒,慢饮慢言,“你看她算计得多好?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亏欠她,于是都得为她倾其所有。然而朕不想再当一个傻子,把她送给你,算是圆了你的念想。”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所有不甚明了的疑点和细节,现在全都解开了。赵陆离眸光几度变换,终是大彻大悟,“陛下,您既然早就抓到这二人,得知了真相,送她回来的时候大可以告诉我,好叫我不被蒙蔽,从而与夫人离心。但您没有,直到今日我与夫人和离,您才找上门来说这些话,您图得是什么?”

    “朕图什么,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赵陆离低低笑起来,“好一个与子同袍!当年那事怨不得您,今日之事,必是您做了背后推手,您看上我夫人了?什么时候?您为何总喜欢强取豪夺?为何总与我为难?我虽罪孽深重,然您能登上皇位,却也是我居功至伟。”

    圣元帝冷笑,“强取豪夺?朕若还是当年的忽纳尔,而非如今的霍圣哲,夫人早就被我掠回宫去了,焉能在此与你坐谈?朕从未逼迫过夫人,她与你和离,也不是为了攀附皇权。她为人究竟如何你应当清楚,若不是你令她心死,若不是你伤她至深,哪怕来十个叶蓁,她也不会退却。你之所以失去她,不是朕在背后做了推手,是你自己造的孽!”

    他说着说着也来了火气,斥道,“夫人之所以会嫁给你,实乃叶蓁授意赵纯熙与刘氏,让她二人鼓动你所致。若没有你中途插手,她本该是朕的昭仪,现在或许已经册为皇后,位居国母,哪会待在赵府受你折辱?叶蓁本该是你发妻,夫人本该是朕皇后,如今不过各归各位而已。”

    他站起身,推门出去,边走边道,“看在当年同袍一场的份上,再给你提个醒,叶蓁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娘之所以病重非忧思过度,实为中毒。解药就藏在叶蓁屋里,你派人去搜便是。你的妻子,朕已经还给你了,这两个帮凶也留给你处置,咱们两清了。这些话,朕在心里憋了数年,今日总算一吐为快,你可以恨叶蓁,可以恨朕,但你不能恨夫人,她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地方。朕虽然未曾得到她,却不容任何人误解她!”

    赵陆离追到廊下,看着那人高大的身影融入浅灰暮色,终是咬破牙根,流出一丝鲜血。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小心珍藏的美好回忆变成了恶意欺骗与极尽利用,好不容易稍有醒悟,不等弥补与挽救,却又成了一场空。

    他以为失去叶蓁等于失去所有,却看不见最珍贵的宝物其实已经握在手中,却因片刻迟疑而再次打碎。苍天弄人?不,能愚弄人的,一直只有同类罢了。以至宝换取秽物,他谁也不怪,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

    思及母亲,他没敢再悔恨下去,立刻让属下把那苗族异人押去叶蓁房间,寻找解药。叶家人重利轻义,而叶蓁一无所有,自然对留在府中的嫁妆着紧得很,此时正拿着账册认真点算,不忙到半夜怕是不会回转。

    赵陆离谁也没惊动,推开房门四处找了找,果然从衣柜的暗格里搜出一个木匣,叫那苗人指认。种种酷刑都受了一遍,苗人哪敢隐瞒,诊过老夫人脉相后立刻找出解药,交予匆匆赶来的大夫查验。

    大夫确认解药无毒,这才让老夫人和水吞咽,不过两刻钟就恢复过来,张嘴便道,“我要我儿媳妇!快把我儿媳妇找回来!若是没有素衣替我养老送终,我死都合不上眼!你这个不肖子,叶蓁回来那日我就让你尽快把她送走,你偏不听,你就是不听啊!这下好了,这下真是好极了,我立时就能碰死在这里,下去找你爹告罪……”

    悲嚎声绞碎了赵陆离的心脏,也绞碎了他对叶蓁最后一丝情谊。

    第116章 终离

    到底是中了慢性毒药,伤了身体,老夫人哭了一会儿便昏睡过去,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显憔悴,原先花白的头发在短短三月间已尽数变成银丝,颇有些垂死之象。赵陆离静静坐在床边守护,心中宛若刀割,痛悔难当。

    待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想起还在库房里忙活的叶蓁,嘴角不免挂上一抹冷笑。

    此时天色已完全昏暗,屋檐上的灯笼已经点亮,被叶蓁召回的陪房还人手一盏煤油灯,将此处照得透亮,唯恐认真查账的叶蓁看错哪点,吃了大亏。赵望舒手里捧着一沓账册,围着她团团转,眼里满是孺慕。赵纯熙斜倚在门框边,表情冷嘲。

    “别忙活了,关素衣绝不会贪墨你半点东西。这些俗物她哪里看得上?以己度人,若换成你是她,这库房怕是早就被搬空了吧?难怪你如此紧张。”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娘亲?财物经由别人之手过了一遍,难道不该好好查清楚吗?这些都是娘亲的东西,她拿回来实属天经地义。”赵望舒立刻回嘴。

    “你这蠢货!你以为她是你亲娘,就会真心对你好吗……”赵纯熙气得浑身发抖。这三个月,她每每被叶蓁逼迫,不得不交出管家权,越发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为了一己私利,她什么都可以出卖,什么都可以不顾,她根本没有心!

    “姐姐,你定是被关氏哄骗了。你看看她是如何待我的,竟让我堂堂赵家大少爷跑去私塾进学,让我与一帮穷小子混在一处,将来我能有什么大出息?爹爹分明为我重金聘请了大儒吕先生,却差点被她气走,她这是故意把我养废,好给她的亲生儿子当垫脚石呢。她走了,咱们一家五口才能过安生日子。你说我蠢,你才是真的蠢,连好人、坏人、外人、家人都分不清。”

    三个月的洗脑已足够令赵望舒对继母防备到骨子里,转而对亲娘言听计从。

    赵纯熙已然无语,正想甩袖离开,却见爹爹站在昏暗角落,一双眼眸似有无数阴霾,却偏偏亮的惊人。他缓步走进来,温声询问,“查清了吗?可有丢了东西?”

    叶蓁不甘不愿地道,“暂时没丢。”若是少了哪怕一样,她立刻就能打上关家,撕掉关素衣那张脸皮。不知为何,她就是恨她,恨之入骨!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来查吧。你们随我去正堂,我有话要说。”他率先离开,根本不给旁人拒绝的余地。叶蓁冲陪房使了个眼色,这才跟过去。东西没少,她就毁去几件,末了再去找关素衣讨要,看她怎么交代。

    正堂里点了许多蜡烛,两名男子五花大绑跪坐于地,闻听脚步声,不免惊恐回望,恰好与叶蓁对视上了。她呼吸猛然一窒,不过须臾便冷汗如瀑,湿透背衣。那苗人她未曾见过,但幕僚却熟得不能再熟,当年若不是这人跑得快,如今早已化成枯骨了。赵陆离把他绑来,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叶蓁扶着门框,许久不敢入内。赵望舒见她面色不对,连忙上前搀扶,半拖半拽地将她拉进去。

    赵陆离抬起半空的酒坛,灌了一大口。霍圣哲说得对,他现在确实很需要这东西。他四肢冷,血冷,但心不冷,因为他的心早就被叶蓁践踏成齑米分了。

    “我考虑了很久,该不该让你们知道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想秘密把她送走,让她无声无息地死在外面,又怕你们追着我询问她的行踪,一辈子找她,念她,不得释怀。这样的苦楚我受够了,不能让你们重蹈覆辙。”浓烈的酒气随着他嘴唇开合在屋内蔓延。

    “爹爹你在说什么?”赵望舒满脸疑惑。

    赵纯熙则深深埋下头去。

    “我在说什么,你姐姐想必一清二楚。”赵陆离锁死房门,关紧窗户,一字一句开口,“这事还得从头说起,你们安静听着,不得插口。我也不想让你们背负那些不堪的过往,却更不愿意你们被自己的亲娘利用,最终死的不明不白。你若是以为她柔弱可怜,需要保护,那就大错特错了,论起心肠歹毒,手段阴损,魏国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随着烛火晃动,光影变幻,当年种种被他一一道来,连同老夫人如何中毒昏迷也没漏下。赵纯熙已是满脸麻木,赵望舒却宛若五雷轰顶,惊魂动魄。

    “不可能!爹您一定是被关氏骗了!”他转而去拉叶蓁,催促道,“娘亲,我相信你。那天我分明看见大姨母了,她活得好好的,娘亲怎么可能是她呢!”

    叶蓁一面摇头落泪一面去抱儿子,仿佛不堪忍受此等污蔑。但她内心十分清楚,人证物证俱在,赵陆离怕是再也容不下她了。她那些苦心编造的谎言,也只能骗倒赵望舒而已。

    “你想拿我怎样?”她嗓音似砂石一般粗粝,“既不把我送走,便是想让我暴病而亡?你就不怕儿子恨你?”

    “暴病而亡?怎会?”赵陆离忽然笑了,“你许是不知,你最想要的,素衣已经得到了。我想让你亲眼看看那天的光景,也想知道你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娘之前得了什么病,你便得什么病吧,好好在床上躺着,赵家不缺你这口吃食。”

    他猛灌一口酒,转而去看赵望舒,语气冰冷,“我知道你性子像足了我,眼盲心盲,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既认为叶蓁都是为了你好,她请回来的吕先生我也不辞退,她召回来的书童我也不发卖,你就照她替你安排的路数走下去,届时是龙是虫,自见分晓。你一日不悔改,我便一日不会管你,免得你说我污蔑叶蓁,更害了你。”

    已经半醉的他看着女儿笑起来,“当初你最像叶蓁,帮着她欺瞒我,叫我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如今你竟越来越像素衣,刚强果敢,明辨是非。好,甚好!我赵家总算没被叶蓁毁干净!走吧,都走吧,让我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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