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宣室殿内有小太监想跟他卖好,倒茶的时候悄悄把在前头听见的消息告知他听:“张侍郎上疏弹劾娘娘,惹得陛下生了好大一通气,听说直接传了廷杖——”
皇帝一口水喷了出去!
他急急忙忙问:“哪个张侍郎?”
小太监一副“你懂的”的表情:“就是礼部张侍郎,同靖国公府是亲家呢。”
靖国公府的亲家——是了,贤妃的姐姐嫁去了张家。
皇帝既宠爱贤妃,爱屋及乌,自然也会恩待她的亲人,否则姓张的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怎么就成了从三品的侍郎?
可是杜若离这个憨憨,一上朝就把姓张的廷杖了!
还有姓张的也是,就踏马不开眼,上赶着在杜若离眼皮子底下弹劾杜若离,这不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吗?!
马王爷跟前跳舞,转着圈儿找死!
皇帝不放心张侍郎,但更怕杜若离在朝堂上发飙,过分肆无忌惮,连忙问那小太监:“没人劝阻陛下吗?”
小太监不假思索道:“当然有啊。”
皇帝那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去,就听他继续说:“不过娘娘放心,那些求情的人都被陛下下令一起拖出去打了。”
皇帝:“……”
我这放的哪门子心啊!
他冷汗涔涔,声音都开始抖了:“都有谁?!”
小太监一一数了出来,多半都是靖国公府的姻亲故旧,还有几位宠妃的娘家人,承恩公府的人也插了一手……
皇帝越听越觉得绝望:“那陛下他——”
小太监:“陛下一心爱重娘娘,当然是谁的脸面都不给啦!”
皇帝:“……”
小太监:“还直接把叶家的一等承恩公削掉,改成了三等,以儆效尤!”
皇帝:“……”
小太监:“其余人统统给发配到海南啦!”
皇帝:“……”
皇帝:“…………”
杜若离你为什么不干脆鲨了我?!
第14章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前去传讯的内侍低着头,害怕太后因为承恩公府降爵一事迁怒于他,不曾想到最后太后只是淡淡一笑,吩咐如常打赏,将他遣了出去。
“皇帝长大了,也能沉得住气了。”
宫人侍奉着太后点了水烟,她就着窗外的阳光,眯着眼慢慢吸了一口,再缓缓吐了出去,几瞬之间,殿内便弥漫起一股乳白色的朦胧烟雾。
她的心腹在旁,低声奉承道:“陛下英明神武,您也能早些宽心,颐养天年呐。”
太后幽幽笑了起来,随手磕了磕烟袋,语气中不无欣慰:“皇帝打小就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事,这回倒很克制得住,哀家一早便差人送了各宫安插在宫里边的眼线单子过去,他竟也引而不发,直到今天才趁着张侍郎的奏疏发作起来,一举将胆敢向内宫伸手的臣子铲除,之后再借着这个引子腾出手来收拾那些个眼线,便是名正言顺了,杜家那边儿更不会发觉异样……”
心腹跪坐在一侧为她捶腿,听罢免不得顺着太后的心意夸几句当今天子,觑着她心情尚好,小意询问了句:“那承恩公府那边儿?”
太后吐出一口烟雾来,懒洋洋道:“哀家体健,皇帝也还年轻,家里人若真是聪明,就知道往长远处看,不必计较这一时的得失。皇帝是要做大事的人,哀家怎么能拖他的后腿?这一回,哀家不仅不会袒护承恩公府,反而要响应皇帝的意思,降旨申斥母家。”
叶家乃是长安大族,太后光嫡亲兄弟就有三个,这还不算剩下那些庶出的呢,再加上那些个子侄姻亲,完全担得起一句枝繁叶茂,满床笏板。
今日清晨家里边老少爷们收拾齐整去上朝的时候还好好的,哪知道回来时就变了形容,叶三爷跟两个侄子挨了廷杖,是被人给抬回来的,脊背上血肉模糊,白布一盖,眼见着进气多出气少了。
剩下几个齐全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官帽早叫摘了,神色俱是惶惶。
女眷们给吓得够呛,哭的哭,怕的怕,振作些的赶忙打发人去请大夫,等问明白事情之后,承恩公夫人便要按品大妆,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诉说自家遭受的委屈。
陛下也实在太过不近人情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可是嫡亲的舅家啊!
承恩公夫人那边儿还没妆扮完,寿康宫的内侍就到了叶家门上,将几房人都召集过去,把皇太后的口谕说给他们听。
“本朝祖训,内宫不得与外朝私交,什么时候朝臣也能插手天子的后宫之事了?府上几位被打得不冤。再则,皇后乃天子之妻,本朝国母,帝后和睦,早诞嫡子,正是天下臣民期盼所在,承恩公府倍蒙国恩,此等大事上却与天下臣民倍道而行,是何居心?!”
这几句话说的极重,承恩公府众人不敢作声。
那内侍见状,便和缓了语气,继续道:“太后娘娘有一言,令奴婢告知诸位,承恩公府已经出过一位太后,现下宫中也有一位正一品的淑妃,可谓是鲜花锦簇、富贵已极,可正是因此,家里边才更应该小心谨慎,忠心事君,做天下人的表率啊,若非如此,她生时不能同陛下叙母子之情,死去也无颜去拜见先帝和列祖列宗……”
承恩公听到此处,还能再说什么?
太后秉公行事,约束母家,正是效仿古代贤后所为,他难道还能梗着脖子说不?
当即涕泗横流,顿首再拜:“臣一时糊涂,令太后蒙羞,也让陛下为难了!”
其余几房见状,也纷纷做出痛改前非、大彻大悟的样子来。
少府的人很快来摘了叶家承恩公府的牌匾,叶家一句不该说的都没说,无期限停了应酬,闭门谢客,在家读书,被发配走的那几个也没敢闹,家里边老子娘泪眼朦胧的收拾了包袱去海南。
此事传扬出去之后,太后立时变成了古今第一贤后,声名远播,承恩公府也成了知错就改、回头是岸的典型。
自家子侄做错了事,被天子下令廷杖,连带着娘家的爵位都给削了,结果太后娘娘不仅没有找皇帝一哭二闹三上吊,而且还调转枪口申斥承恩公府不得乱法,这不叫深明大义,什么叫深明大义?
朝堂上被芈秋发作的人不在少数,挨了板子丢了官职,剩下的还给发配到海南去了,他们岂肯善罢甘休,有心联合起来向皇帝施加一点压力,没成想最能影响皇帝的承恩公府居然第一个躺平了?!
喵喵喵?
你们叶家人能有点志气吗?!
居然真就生忍下来了?!
叶家人当然不想忍,但是他们也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
更要紧的是,当日太后明面上使人前来申斥,私底下还是送了话出来——想让宝瑛做皇后吗?
想的话,就顺着皇帝的心思来,别跳!
满朝文武之中,再没人比叶家更能体会到家族里出一位皇后所能带来的好处了,而且在有过一次成功的案例之后,他们理所应当的想复制第二次。
为了以后能得到的更大的利益,暂时忍一忍也没什么。
陛下身上也流着一半叶家的血,难道他还能亏待自家不成!
……
根基最深的叶家都躺平了,其余那些个外戚哪还敢上蹿下跳,老老实实的收拾行李,直奔海南岛去了。
然而芈秋雷霆之怒未歇,下朝之后,便传了内侍监来,疾言厉色道:“从前宫中便有许多阴诡之事,朕懒得管,可不代表朕不知道!好啊,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倒得寸进尺起来了,要说今日外官上表弹劾皇后的事情上没有内宫的撺掇,你信吗?!”
这等大事,内侍监岂敢贸然开口,双膝跪地,叩头不止。
芈秋冷冷道:“从前是从前,现在却得换换天地了,你持朕手令去查,那些外臣安插进来的眼线,各宫给母家传讯的舌头,统统抓起来杀了!”
内侍监战战兢兢,连声应是。
芈秋见状嗤笑一声:“内侍监,朕也知你往日没少收六宫的好处,只是你须得知道,你究竟吃的是哪家饭,什么时候该伸手,什么时候不该。这些个糟污事情,朕心里自有一杆秤,到底是那些人牵涉其中,朕也有些眉目,最后你办完事情,朕核查一遍,发现多了什么人,亦或者少了什么人,那就用你的脑袋来填上,懂吗?!滚,办你的差去!”
内侍监几乎是屁滚尿流的爬出去的。
……
皇帝打从听那小太监说了杜若离在朝堂上发飙的事情后,一张脸就阴云密布,只是碍于杜若离还没回来,强忍着不曾发作罢了。
那小太监倒也会看人脸色,虽然奇怪皇后怎么得陛下看重却不欢喜,却也不敢过多久留,又为皇帝续了一次水,便毕恭毕敬的退下了。
皇帝在寝殿里度秒如年,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时漏——怎么这么慢,怎么这么慢,为什么这么慢!
如此不知枯熬了多久,他终于听见门外有宫人和内侍的问安声传来。
皇帝下朝了!
这消息就像是一记巨锤,猛地敲在他心头,积蓄了大半个上午的怒气终于有了地方发泄,皇帝二话不说,便从床上下去,牙根紧咬,迎上前去。
“你怎么能……”
后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咚”的一声震响给打断了,杜若离两手叉腰、气焰极度嚣张,跟个活体炸药包似的,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因为推门的力气太大,门扉打开之后撞到墙上,皇帝隔着一段距离,都听耳朵里“嗡”的一声。
“这群王八蛋!不好好当他们的官,倒有闲心插手后宫之事?!”
“天下大治了吗?路不拾遗了吗?海晏河清了吗?难道紧盯着朕的后宫,他们就能致君尧舜上?!无耻,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亏得朕是明君,这才留了他们性命,如若不然,统统抓起来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将这一席话说完,芈秋一屁股往龙椅上坐了,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凉茶,这才皱着眉头看向他:“噢,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皇帝:“……”
皇帝:“…………”
皇帝生忍着没有发作,细声问她:“内侍监呢,方才他好像没同你一起回来?”
那是他的心腹,也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内侍。
芈秋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我给了他个差事,让他把宫里边各家安插的眼线一一拔掉,再继续纵容下去,皇宫禁内都成筛子了!”
皇帝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若离,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事先同我商量一下?”
芈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上神情带着点委屈,愕然道:“我之前也没想到啊,要不是姓张的在朝堂上弹劾我……”
这句话成功的把皇帝刚刚拧上的气门芯儿给炸开了。
他脸上肌肉抽搐一下,终于发作出来:“我不是说过了吗,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要急着做决定,现在你不是你了,你代表的是朕!”
芈秋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受伤道:“你凶什么凶!再说,我也没做错啊,明明就是他们不对!从前你冷落我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说,现在我们要好了,又说我狐媚惑主,我怎么能不生气?!”
皇帝的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那你也不能直接把他们廷杖啊!”
“哈,我知道了,你是看不惯我处置张侍郎吧,谁叫他是贤妃的姐夫?”
芈秋红了眼眶:“你嘴上说喜欢我,可是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神还爱她!”
皇帝就搞不明白事情怎么会从杜若离在朝堂上乱搞变成了他还爱着贤妃:“若离,重要的不是贤妃,而是你不该用朕的身体乱来,你明白吗?”
芈秋哭了:“你凶我!你果然不爱我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