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单仲游说接到余有声死讯,他们就怀疑此人是被灭口的,如今看来判断无误。
萧其臻说事发时天还未亮,余家的邻居也都没听到异动,但刚才他勘察现场,找到了重大发现。
“先生来看这个。”
他命差役放下箩筐,筐里装着一块沾满黑灰的方石板。
“这是我在余有声夫妇的床板下刨出来的。”
柳竹秋凑近看那石板,上面刻着六个清晰的大字:“杀我者,黄国纪。”
余有声不可能死到临头还爬到床下刻字,所以这些字定是他早前留下的。
萧其臻推测:“余有声想必早已预感到有人将会加害他和家人,是以提前留下了这一线索指认凶手。也算他精明,床下本就隐蔽,还是刻在靠墙的地板上,再细心的凶手也难发现。”
柳竹秋知道更多内幕,透过余有声之死看到了笼罩在朱昀曦头顶的巨大危机。
收买宫廷侍卫谋杀太子,阴谋稍有败露便立即将其全家灭口,这绝非一般势力能够为之。
杀害储君的最大动机是夺嫡。
最能与朱昀曦竞争皇位的是他的同胞弟弟颍川王朱昀曤。
按惯例,皇太子继位后,他的兄弟们才会前往封地就藩。颍川王目前还在京城,因他也是章皇后的亲生子,备受母后宠爱,皇帝特意为他在皇城附近修造王府,方便他随时入宫觐见。
颍川王年仅十六岁,平日未曾过问政务,听说与太子手足和睦,难道也有篡逆之心?
案情重大,须慎重推究,柳竹秋记下“黄国纪”这个名字,对萧其臻说:“在下有事相求,可否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萧其臻应允,请她同回县衙,再到花厅密谈。
柳竹秋自称日前去文安县探亲,偶听闻当地百姓对县令蔡进宝的恶评,后亲自去云来村走访,洞察了皇庄乱民案的冤情。回京后许应元登门求助,又让她知悉蔡进宝另一暴行,出于公义,决定为其做主。
萧其臻嫉恶如仇,痛斥蔡进宝的行径狗彘不如,当场表态:“朗朗乾坤下岂容这等衣冠禽兽肆虐,萧某不知道便罢了,既已闻说,定要将其绳之以法。先生若有妙计尽管吩咐,萧某定会全力协助。”
这次他把豪爽用对了地方,柳竹秋含笑起身,向他深深一揖:“大人扶弱抑强,正气凛然,不愧为一方父母,我先替那些冤民拜谢恩德。”
萧其臻忙起身谦辞,腼腆趁乱侵入他的脸庞,杀出一条血路。
“萧某尚未有尺寸之功,实在愧受先生大礼。”
他嘴里喊着先生,心里只拿她当女子,又因敬慕产生距离感,生怕冒犯她。
柳竹秋回座说出打算。
那天许应元自陈,他离家期间住在永清镇一个名叫毛国沛的秀才家。这毛秀才的父亲在外地做官,家境富有,平时徜徉花街柳陌,爱好曲艺弹唱。
许应元吹得一手好筚篥8,靠这特长结识了毛国沛,还很受其赏识,那段日子几乎每天陪着他东游西荡。
如果毛国沛肯出面证明许应元的身份,就能坐实蔡进宝的枉法罪了。
但这中间有个顾虑。
“许应元曾对其父兄说过他借住在毛国沛家,许家人已将他出卖给蔡进宝,想必也对蔡进宝说过此事。毛国沛是官宦子弟,蔡进宝虽不至于将其灭口,但借用后台对他施压威胁还是很容易的。”
萧其臻认可这种猜测,问:“假如毛国沛不肯为许应元作证,又当如何呢?”
柳竹秋微微一笑:“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许应元说某日他陪毛国沛去永定河游船,见水面上飘来一名女子,打捞上来发现刚死不久。毛国沛怕惹祸,命人在隐蔽处靠岸,将那女尸埋在了岸边的荒地里。我想那地方是大人的辖区,正可以此胁迫毛国沛为许应元作证。”
萧其臻喜道:“先生打算如何行事?”
“哈哈,大人精于刑案,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我越俎代庖,想必此刻您心中已然有数了。”
彼此已接触过好几次,按柳竹秋的交际风格,言谈可以随意些了,就在话里掺入少许幽默。
不料食古不化的男人跟不上她的步调,脸颊又被窘促染红了。
柳竹秋趁势点拨:“忠烈祠那件事大人打算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提问令萧其臻语塞,讪讪道:“你都知道了?”
“嗯,不知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请讲。”
“大人的初衷是顺应民心保卫祠堂,陛下既下令让你去找黄羽修和,你何不趁这个机会给那老儿一个台阶下,让他的门人别再打忠烈祠的主意。这样上可卫英灵,下可抚居民,不正合大人心意?”
她不效旁人劝他识时务,而是教他舍小我全大局,轻松打动富有献身精神的男人。他忙起身喜悦行礼:“先生的话句句中肯,萧某岂敢不从,受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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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传奉官是为宠信佞臣,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
2董宣(生卒年不详),字少平,陈留郡圉县(今杞县)人,东汉光武帝刘秀时期官员,因办事不畏权贵被称为“卧虎”、“强项令(硬脖子的洛阳令)”。
3明清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统称'科道官'。
4小竖,对宦官的蔑称
5乌木牌,宦官里的低品级。
6旗手,宫廷侍卫的一个品阶。
7阍人,看门人
8筚篥(bi li),也称管子。双簧管乐器,即觱篥。多用于军中和民间音乐。流行于我国各地,为汉族、维吾尔族、朝鲜族等多民族所喜爱。感谢在2022-02-19 23:13:21~2022-02-21 10:1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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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余有声的亲友熟人里没有叫黄国纪的, 朱昀曦不得已将投毒案密奏庆德帝,强调自己已查出投毒者,东宫其他侍从都是无辜且忠诚的。
庆德帝本拟大肆搜捕黄国纪, 又顾虑打草惊蛇使得此人也被灭口, 案件将失去方向, 便按下投毒一事, 授命东厂接手余有声家的灭门案,在全国秘密搜捕黄国纪。
萧其臻在与柳竹秋会面的当晚将许应元接到县衙安置,两天后领着他去永定河边找到当日的埋尸地,起出那具女尸。
尸体已腐烂,面目无法辨认, 身上衣饰还完好。仵作检验, 发现尸表无明显伤痕,应是溺水而亡, 右手握拳, 指缝里藏着一小片脏褐色的布条。
萧其臻看了那布条,认出是僧人常穿的坏色衣1,推断女子并非正常死亡,死因定与和尚有关。
近几个月宛平县境内并无来报妇女失踪的,这女子的身份还有待追查。他命人剥下女尸的衣物饰品, 存档为证,掏钱为其购买了寿衣棺材, 裝殓后送到附近的义庄寄放。
有了证据就该提审那毛国沛了。
萧其臻次日命人传他到堂, 毛国沛不知自己身犯何事,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 到了公堂还准备跟县太爷套近乎。
萧其臻不理会, 直接问:“你认识文安县的许应元吗?”
柳竹秋所料不错, 毛国沛已受到蔡进宝威胁,听到许应元的名字脸色陡变,忙不迭摇头:“不认识。”
“当真不认识?”
“晚生家住永清,距离文安上百里远,虽说是有几个亲朋在那边,但从没有叫这个名的。”
他狡辩未完,萧其臻遽然拍响惊堂木,指面厉喝:“大胆毛国沛!你伙同他人杀害良民,如今人证物证俱齐,还不从实招来!”
毛国沛失惊,喊冤声里半是迷惑。
萧其臻说:“今年六月初三你带着随从在永定河边杀死一人,事后将尸体埋在南岸的树林里,本官已带人挖出尸体,还在那坑洞里找到一把写有你名字的扇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毛国沛和许应元要好时曾赠送他一把亲笔题写的折扇,他不知这是萧其臻设的计,以为许应元当时疏忽大意将扇子遗失在了尸体旁,惊呼:“大人明鉴,那女人真不是我杀的啊!”
萧其臻冷笑:“本官还未说死者是男是女,你怎就知道是女子?还敢说人不是你杀的!”
毛国沛吓得跪地哭丧,原原本本供诉发现女尸的经过,指天发誓自己没杀人。
萧其臻放缓语调,诱导:“你说你没杀人,那谁能为你作证?”
“那天跟晚生出游的小厮都亲眼看见了,他们都可作证!”
“哼,他们是你的奴仆,自然听命于你,岂可当做证人!你再不招供,本官就去申报学政大人,先革除你的功名,再大刑伺候!”
说罢命人搬上刑具展示。
娇生惯养的少爷如何经得起吓唬,目睹那一件件饱吸人血的夹棍、拶指、皮鞭、竹签,毛国沛心胆俱裂,再顾不得别的,高声叫唤:“还有一人可为晚生作证!”
“谁?”
“许应元!那天他也在场!”
“你刚刚不是说不认识他?”
“晚生受人胁迫,不敢吐露关于他的消息,求大人恕罪!”
萧其臻传许应元上堂,让毛国沛辨认。毛国沛见他半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眼睛也瞎了一只。听声辨语又确是许应元,心惊道:“许兄,你怎的变成这副模样了?”
许应元哭告:“小人遭歹徒陷害,家破人亡,自己也惨受荼毒,好容易逃出性命找到萧大人替我伸冤,还求毛相公为我作证!”
毛国沛已知晓许应元岳父家的冤案,但不知道蔡进宝也对许应元下了毒手,目睹惨状,恻隐之心萌动,与之相对垂泪。
“不想许兄遭遇如此凄惨,我若再装聋作哑还有天理吗?”
萧其臻见他良心发现,命他细述与许应元的交往经历,以及许应元离家期间在毛家暂住的情形,命书吏一一记录再由证人签字画押。
取得毛国沛的证词后,萧其臻将许应元的冤案写成卷宗呈报北直隶按察使。
臬台2闻报,亲自审问了相关人等,确定情况属实,又将此案上报巡抚。
巡抚按例复审,这次传唤了许应元的亲戚邻居前来指认,抚台3亲自出面,那些人不敢回避撒谎,都证实了许应元的身份。巡抚整理好案卷资料再报给刑部。
北直隶省的官僚系统与中央朝廷比邻,流程走得快,不出十日刑部发文逮捕蔡进宝入京,派官员审理这起冤狱。
一切进展顺利,到了审案那天,嫌犯证人都被带上公堂,主审官先依律验明正身,原告却在众目睽睽下翻供,否认自己是许应元。
案件经过层层审理才来到刑部,各级地方官都曾审问过许应元,得到的供词始终如一,他在这最后关头反复,登时让在场官员乱了阵脚。
主审官反应迅速,立刻下令押后再审,将许应元带到牢里问话。他终不肯承认身份,一直哀毁逾恒地痛哭着,只求速死。
柳竹秋收到萧其臻送来的消息,赶去县衙与之面议,而萧其臻已弄清许应元翻供的原因。
“听说许应元的家人前几天曾去探监,定是和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