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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韫曦走到博古架前,负手而立,头也不回地道:“徐大夫今年贵庚?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了吧。”
徐谦手不停,头不抬地道:“三十有一了。”
萧韫曦又道:“徐大夫看来对家畜情有独钟,连骨骸都要留在身边。”
徐谦笑道:“贵客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家畜。你左侧第三格第一个是羊头,曾在冬天用自己的奶水喂活了一个成人。第四格第三个是马头,带着主人冲出狼群的包围。你右侧第一格第三个是鸽头,为人传递信件,最终被人充饥果腹。畜牲比人有情有义,人通常擅于挟私报复,畜牲却以德报怨。孰高孰低,贵客分得清么?”
闻静思微微一怔,只觉得徐谦话中有话,难以辨明善恶。雁迟看着徐谦,对他亲近畜牲倒有几分了然。萧韫曦笑着摇摇头,坐回闻静思身边。又过了半刻,徐谦放下手中器具,在旁边的水盆中洗净双手。闻静思道:“徐大夫,结果如何?”
徐谦笑道:“我承诺给你满意的答复,必定不会失言,只是我要的报酬么……”
闻静思站起来,解下腰间的荷包,双指夹出张银票,摊开在徐谦面前道:“这一百两,不知够不够?”
徐谦捏着银票看了看,摇头道:“宝定钱庄,全国通兑,闻公子好大的手笔。只是我要用这一百两,换一个人头,不知贵客肯不肯?”他虽和闻静思说话,目光却是直直盯着萧韫曦。
萧韫曦双手拢袖,缓缓点了点头,道:“谁的头值一百两,你说说看。”
徐谦忽然胸膛剧烈起伏,双目圆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大理寺卿,李承!”
萧韫曦扭头嗤笑。闻静思心中一寒,闭上双眼退坐回去。徐谦看着他们,神色顿时复杂起来,道:“贵客觉得代价太大?”
萧韫曦直起上身倾向闻静思,戏谑道:“静思,他早就挖了坑,就等咱们往下跳呢!”闻静思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询问疯狗之事的是自己,将此事告诉萧韫曦的也是自己。如今面对预谋,真是难辞其咎。他心中难过,双眉微蹙,萧韫曦轻轻握上他的手背温声安抚道:“就算你不入这虎穴,我也要去闯上一闯!”闻静思睁开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萧韫曦朝徐谦道:“既然你要李承的人头,总要有个前因后果,不能无缘无故漫天要价罢?”
徐谦冷哼一声,入了内室,过了一刻,拿着一叠簿册出来,重重地放在萧韫曦面前,冷声道:“当年杨双龄老丞相致仕,起因虽是苛待嫡母,但经过李承之手,又多了贪污受贿,纵子行恶。我暗中查探多年,实为李承收取宗琪三百两黄金,做了假证诬陷老丞相。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收受贿金诬陷对立派系,更是对冤案错案置之不理。我手上这些罪证,难道还不能判他一个斩立决?”
萧韫曦取过一本慢慢翻看,条条状状有理有据,甚至写明了李承受贿的日期、数额、地点,甚至陪同的家眷与官员也难逃记录,可谓详之又详。萧韫曦越看脸色越是铁青,耐着性子看至最后一页,缓缓合上,平静了片刻才道:“早知道李承不干净,却没想到贪财至此!徐大夫可有人证?”
徐谦听他口气,已有接手的意思,神色稍稍放松下来,慎重道:“少数贿金有人证,大多数有人证但不敢出来指证。”
萧韫曦摆手道:“有就行,一个与十个没什么差别。这事我揽了,但处置李承还不是时候,往后我自会有安排。”
徐谦一怔,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朝萧韫曦一拜到底:“君子一言九鼎,徐谦先谢过殿下。”
萧韫曦被他一言道破身份,并不吃惊,将书册放上矮桌,微微笑道:“谢倒是不必,韩家一案你不千方百计伺机报复,才叫人称奇。”他此言一出,不仅徐谦大吃一惊,连闻静思也吓了一跳。
徐谦呆愣了半晌,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只好问道:“殿下如何识破的?”
萧韫曦笑道:“朝廷里上千个人头,你偏偏只要李承的,定是与他有深仇大恨。你有一手好医术,我在宫中也略有耳闻。你博古架上虽有牲畜头颅,那医书却是,说明你不仅能看牲畜,人应该也不在话下。记得皇祖母几年前去大昭寺参拜佛祖,偶遇妙清和尚,此人医术冠绝杏林,人畜皆通。我便想起一个人来……”他见徐谦脸色凝重,故意凑近闻静思道:“静思,你想到了谁?”
闻静思经他提醒,哪里有猜不出的道理,当下便道:“当时的大理寺卿韩正贤。”
萧韫曦看着徐谦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沉声道:“不错!当年韩正贤正是被身为大理寺正的李承揭发贪污受贿,公款私用,结党营私,以至于被判个满门抄斩。若要深究此案,便会发现诸多疑点。可惜当年宗维掌管大理寺,判决下的极快,让人无法仔细寻出差错。后来听说其妻徐氏带着十六岁的独子向南逃亡,投奔亡夫故友。而大昭寺正在南方。”他一指博古架上的畜牲头颅道:“逃亡路上自然艰辛万分,那些比人有情有义的,定是你的恩人罢!”
徐谦心中的震撼,无可言喻。回忆起逃亡的日子,饥寒交迫,亲人的冷漠,故友的背叛,他与母亲尝尽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只有身边的牲畜给了他一丝温暖,这温暖不仅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也让他变得再也不信任任何人,直到拜了妙清和尚为师,也无法改变对人深入骨髓的痛恨。他紧紧捏着双拳,颤声道:“已经十五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们都忘了。”
萧韫曦摇头道:“这一件冤案,我一直没忘,静思熟知历年重大政策政令,他也不会忘。这案子不仅是斩了一个忠臣,更是斩寒了千千百百忠臣的心。当年与此案有关的证言证物仍然封存完整,早晚有一日,我要为韩正贤昭雪。”
徐谦双眼一闭,滚下两行泪珠,哽咽道:“我没有找错人,父亲终于可以瞑目了。”
闻静思见他欢喜的情难自禁,也为他高兴,掏了巾帕递给他安慰道:“殿下正直无私,你有冤屈直说便是,何必这般曲折。”
徐谦抹去泪迹,和声道:“说来惭愧。李承是宗党一派,我本想趁两派对立之际,借殿下之手除去此人。又打听到你和殿下交情匪浅,想着这是个机会,并无恶意要算计你。”
闻静思听他话中示弱,虽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再去解释。萧韫曦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才朝徐谦道:“题外话已说完,该入正题了罢。”
徐谦肃正了神色,沉声道:“这狗并未发疯,乃是人为!”
萧韫曦与闻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