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吴舒月摇头,“这我不知道了,我也只撞见过那一次,后面大小雅集,宫中宴请,他们虽是照面,却都谨慎守礼,自也怕被人知晓。”
秦缨想到了傅灵姐姐傅珍的结局,她尚未定亲,只因一件信物和风言风语便那般凄惨,而崔婉已然婚期将近,若被人知晓这段私情,势必会名声尽毁,到那时,薛铭难道还能按照约定娶了她?
秦缨沉吟一瞬,“那你能否将那日船宴的名单写下来?”
吴舒月应是,“这么久了,我记不太清了,能写几个是几个吧。”
吴舒月的证词总算让案子有了进展,离开吴家,秦缨立刻道:“如此便能找到薛铭谋害崔婉的动机了,崔婉不想嫁给淮南郡王世子,说不定对薛铭严词相逼,薛铭害怕东窗事发便下狠手杀了她,而谋害薛铭之人,多半也是知情者,利用此事让薛铭前去青羊观。”
谢星阑道:“昨夜已经让人调查了林潜和崔慕之他们,当夜他们行径并无古怪,也并未听说薛铭与他们谁结仇,凶手杀薛铭的动机还无法推算,还有那雪上一枝蒿,暂时还没找到薛铭采买毒药的线索。”
秦缨颔首,“毒药要查个明白,至于别的,少不得去问问简芳菲和赵雨眠,昨日傅灵也说她们之间关系更为亲厚。”
她看了一眼已经至中天的日头,“不若我去威远伯府走一趟?谢钦使带着人去简家看看,免得来去耽误工夫。”
秦缨只觉兵分两路最为迅捷,然而谢星阑却道:“查案的是金吾卫龙翊卫,县主去威远伯府师出何名?”
秦缨欲言,谢星阑却已催马,“若还想查这案子,县主还是老实跟着。”
秦缨轻嘶一声,看着谢星阑的背影咬了咬牙。
马车沿着雕梁画栋地民坊街巷而行,到威远伯府,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这一次没有管家阻拦,门房通禀之后,一路将他们引入了府内。
虽是请入府中,却并非往待客之所而去,他们沿着一条小径,越走越是偏僻,没多时,竟看到了一片葱郁的翠竹,翠竹林后传来马蹄“嘚嘚”之声,依稀有人在跑马。
透过林间树影间隙,秦缨看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见谢星阑面色有些难看,秦缨站在他左后方道:“这时何——”
“地”字还未落定,她忽地瞟见谢星阑面色陡变,下一刻,谢星阑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在一道破风之声中,谢星阑迅速地将剑鞘一抬,“叮”的一声脆响后,一支锋锐的长剑落在了谢星阑身前小径之上。
这支箭簇穿过竹林凌空而来,秦缨看都不曾看清,而如果谢星阑未出手,这箭便会擦过他的肩头,朝她急射而来——
她后知后觉地出了一掌心冷汗。
而这时,一人一马从竹林小径出来,竟是一身武袍的赵望舒,他手上拿着一支长弓,马头旁的箭袋中插满了同样的长箭,很显然,刚才那支箭就是出自他之手!
“赵望舒——”
谢星阑语气阴沉,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狠劲儿,马背上的赵望舒轻哼道:“你且放心,我看着准头儿,不会让你死在我府里。”
谢星阑面色没有半分好转,“你伤我无碍,可你差点伤了她!”
他侧让半步,赵望舒这时才看到秀眉紧皱的秦缨,她今日这袭碧青裙裳与翠竹交映,适才他竟未看清楚她。
赵望舒背脊一凉,连忙跳下马,“云阳县主?我当真不曾看见你。”
差点闹出人命,赵望舒气焰顿消,他只是想给谢星阑长个教训,别说伤秦缨了,便是真伤了谢星阑也是个麻烦。
秦缨心有余悸,忍不住嘲道:“没想到赵世子在神策军里练了一身弓马之术,却喜欢将箭锋对准周人。”
赵望舒面上青白交加,伤谁都好,但这位云阳县主是太后心尖上的人,她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便能闹得,如今受了惊吓,哪能善罢甘休?
他忙道:“的确是我之过,我给你赔罪。”
秦缨呼出口气,没好颜色道:“罢了,今日我们是来找雨眠的,婉儿的案子有些事要问她。”
赵望舒没想到她如此简单便放过了自己,愣了愣才道:“她在,简家小姐来探望她,她们正在北面的花厅里说话,我带路——”
一听简芳菲也在,秦缨正觉极巧,但赵望舒已经走了,谢星阑却还沉色未消地看着她,秦缨疑问地挑眉,谢星阑缓缓将身侧长剑放了下去。
秦缨这才发现,从他替她挡箭开始,他手中未出鞘的长剑,便始终被他高抬握紧,仿佛要随时与赵望舒动手一般。
见她有些意外,谢星阑也将面上情绪压了下去,他转身而走,没走两步又语气不善地交代,“你最好跟紧我!”
第13章 替罪
威远伯府的花厅临着一片荷花池,如今夏末初秋,残荷凋败,再加上崔婉的尸体是在荷花汀被发现,赵雨眠命人将那侧窗扇关得严丝合缝。
听闻谢星阑带人来了,她们在门口相迎,但远远地,二人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简芳菲问:“那是云阳县主?”
赵雨眠点头,“是她,她怎么和谢星阑碰上了?”
待一行人走到近前,赵雨眠发现兄长面色不甚好看,她不好细问,直将人迎进了厅内。
刚落座,谢星阑开门见山道:“薛铭死了,你们可知道?”
“知道了。”赵雨眠叹道:“昨日下午知晓的,他是因何而死?”
谢星阑仔细看着他们几人神色,坦然道:“表面看着是自杀,还留了遗书,但实际上,遗书是凶手模仿他的字迹所留,他是被人谋害。”
赵家兄妹和简芳菲早有所料,但得了肯定,神色还是严峻起来,赵望舒道:“婉儿先被害,薛铭又被杀,你今日是要问什么?”
“前夜归府后,你们都可曾出门?”
赵雨眠摇头,“我前夜回府便觉不适,还请了大夫来探病,到现在也没踏出府门一步。”
赵雨眠今年十六岁,生得清妍秀美,此刻三分病态,娇弱惹怜,看着也不似能逞凶作恶的模样,简芳菲接着道:“我那夜回家也并未出门,直到午间宫中来人便入了宫。”
谢星阑早知如此,又见她二人神色如常,并无遮掩之意,便开口问道:“你们可知崔婉和薛铭之间有何古怪?”
赵望舒扬眉,赵雨眠迟疑道:“你是说,婉儿和薛铭是否生过私情?”
谢星阑颔首,又敏锐地看着她和简芳菲,“你们二人与崔婉走的极近,她若有何闺中之事,必定也会与你们二人说,且你们常在一处小聚,总不至于毫不知情。”
赵雨眠去看简芳菲,简芳菲兀自沉思着,她比赵雨眠年长两岁,今年已经十八,行事自然也要成熟稳重许多,不多时,她看着谢星阑道:“此事与案子关系重大?”
谢星阑应是,简芳菲便道:“其实此事不好多说,毕竟死者为大,只是刚好是他们二人出事,我想来也觉古怪,他们有几分私情我不确定,但婉儿待他与待旁人是不同的,三年前,同样是秋夕节,婉儿曾赠给薛铭一只香袋,此事只有我和雨眠知道。”
“虽说逢年过节大家互赠礼物也算寻常,可香袋这等贴身之物,还是颇为忌讳的,毕竟京城世家之中,也出过类似坏女子名节的事,并且,我知道婉儿不想嫁去淮南郡王府,当时我和雨眠曾私下说起过此事,但最终,我们决定闭口不提。”
赵雨眠和简芳菲发现了蛛丝马迹,但她二人并无曝光的打算,且她们没有理由去谋害薛铭,谢星阑只觉这案子疑窦难解,这时,一旁的秦缨问道:“那你们可知道,薛铭可曾与旁人结仇?尤其是当夜赴宴之人。”
赵雨眠拧眉,“薛铭性子温文,并未见过他与谁不快。”
赵望舒在旁道:“不错,我也不曾见过,薛氏家风清正,薛铭也是一脉相承,他平时极有礼数,便是与人不快,也颇为宽宏大量。”
秦缨拧眉,崔婉与薛铭有私情,该紧张的应是他们,薛铭谋害崔婉尚有动机,那凶手为何要杀薛铭?而凶手留下那样一份遗书,明显不仅想要薛铭的性命,更要让他们的私情公之于众……
电光火石间,秦缨脑海中冒出一念,然而她还未抓住,那念头便一闪而逝,她心底空落落的,再仔细回想,却又进了迷雾林一般找不到方向。
“薛氏家风清正,不过按我们目前查到的来看,薛铭可算不上清正。”
谢星阑语带轻嘲,他看不惯这些公侯世家总将家风挂在嘴上,日日宣扬自己诗书礼仪传家,仿佛忠孝仁义刻入骨髓,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外表越是簪缨锦绣,内里越是见不得人的烂事一堆。
赵望舒三人皆无言以对,毕竟崔婉早有婚约,却还与薛铭牵扯不清,别的不说,单论薛铭收下她香袋,这二人也皆算不顾礼义廉耻之辈,眼下面对谢星阑的嘲弄,他们不仅没办法反驳,还得尽早割席为妙。
谢星阑见问不出更有用的线索,便不打算久留,他告辞,秦缨也一并离开。
见此景赵雨眠一脸不解,去问赵望舒,赵望舒古怪地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我差点失手伤了秦缨,谢星阑气的不轻,几乎要与我拔刀动手,他好似颇为在意秦缨。”
简芳菲匪夷所思:“可秦缨喜欢的不是慕之吗?此前谢星阑参了长清侯府一本,秦缨还跑去太后面前告谢星阑的状,怎么一转眼两人这般和契了?”
赵家兄妹面面相觑,没人知道答案。
离开威远伯府,谢星阑还对片刻前的意外心有余悸,从正月到现在,就算他提前洞悉,却也无法改变任何事的进程,他似一头困兽,不惜一切地蛮横冲撞,可结果除了让自己头破血流之外,仍只能按照天意,傀儡般走向既定的结局。
前世的他醉心权力之争,为了请功,早早领了文州贪墨的案子督办,等他回到京城,只知陆氏被抄家,陆家长女已下狱,彼时他对御医之家并未放在心上,却记得数日后,云阳县主之死令临川侯和太后悲痛欲绝。
此番只是他不想再走老路,才带人去忠远伯府作壁上观,可没想到,陆家长女竟在案发当夜便撇清了关系,而案发第二日,本该活到七年之后的薛铭,竟惨死在了青羊观中,在涉案的这么多人里,这位云阳县主起了关键作用。
他本想着陆柔嘉和薛铭的命运变了,秦缨多半也能逃过死局,可刚才的意外,却让他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他翻身上马,下意识催马行在秦缨马车一侧,车内秦缨听见动静,掀帘问:“谢钦使有何交代?”
谢星阑没有交代,但见秦缨误会,他不动声色道:“崔婉和薛铭有私情当是真的,他们自以为掩饰的极好,可这些往来多的人,仍然发现了蛛丝马迹,吴舒月、简芳菲、赵雨眠三人知道,那必定还有其他人知晓,只是找不到动机,这案子便难破。”
秦缨颔首,又凝眸道:“凶手并非冲动作案,必定是有何隐秘我们还未查到,眼下并无指向,依我看,不如还是从案子最根本之地入手。”
谢星阑望着她,“何为根本?”
秦缨道:“死者尸体,案发现场,以及凶器。”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案发之初要查问的,谢星阑道:“青羊观荒僻杂乱,难以确定现场哪些痕迹是凶手留下,那迷香虽然上等,但并不难采买,那把割断薛铭手腕的匕首,也颇为常见,至于尸体,死因和死亡时辰已经确定,也并无确定凶手身份的线索。”
秦缨这时忽然道:“青羊观线索不多,但忠远伯府呢?并且,薛铭杀了崔婉,那杀薛铭的凶手当时在做什么?且凶手在看到崔婉身死之后,选择第一时间杀了薛铭,倘若她知道二人私情,且还想将其公之于众坏二人名声,那为何不让薛铭活着?”
见谢星阑听得还算专注,秦缨福至心灵地道:“薛铭活着,眼看着自己名声尽毁,受各方鄙夷唾弃,岂非更为痛苦?但凶手非要当夜便杀了他,凶手根本是为了——”
“为了找替罪之人!”
谢星阑反应极快,“凶手用写遗书的手法,让薛铭承认杀了崔婉,再加上凶手布置了自杀的案发现场,便是打算让薛铭承担一切,让此案就此了结。”
他看着秦缨,瞳底微光明灭,如今案情错综,薛铭与崔婉的私情一叶障目,叫人下意识以为是薛铭杀了崔婉灭口,可若将一切联系起来,自然叫人怀疑凶手目的。
谢星阑再度惊讶秦缨如此敏锐,又道:“我本还想过薛铭杀了崔婉,凶手又杀了薛铭,是否存在为崔婉报仇的可能,但若是如此,凶手不该将二人私情爆出连崔婉的身后名也毁了。因此,很可能是同一凶手连杀了崔婉与薛铭两人,又将私情写在遗书之中,凶手对这两人皆怀憎恨。”
秦缨难得露出好颜色,谢星阑脾性变得再多,心智却仍是极佳,她颔首道:“因此,崔婉遇害之地,包括整个忠远伯府,还要再查为上,并且此案的关窍,当与他二人私情难分干系,会否有人暗自喜欢她们其中一个,却不想发现她二人早生私情,于是因爱生恨一同报复?”
谢星阑略作沉吟,招手叫来了谢坚一番吩咐,秦缨见状放下帘络,可等谢坚走了,谢星阑仍然行在马车之外,好似个护卫一般。
秦缨一时想到了早前谢星阑替她挡箭的情形,感激之余,又觉得谢星阑也并非那般不择手段,若今日眼睁睁地看着赵望舒射杀了她,那整个威远伯府必定大难临头,但他还是出手救了她。
想到此处,秦缨忍不住掀帘看了一眼,马背上的谢星阑身披金乌,英武俊逸,仪姿斐绝,她根本想不出他满身血污惨死在凛冬雪地的模样。
……
待回到忠远伯府,秦缨与谢星阑一起到了映月湖。
谢星阑叫来翊卫搜查整个映月湖畔,又令其他人将全府上下所有人都排查问讯一遍,秦缨见这是个浩繁活计,便自顾自进了假山东侧的洞口。
沈珞在前打着灯笼,忍不住问道:“县主进来是要找什么?”
秦缨道:“也不找什么,就看看这洞内到底多难走。”
白鸳轻声道:“您可真是不怕,这后面出口可是死过人的,并且,您觉不觉得,这山洞内阴风阵阵的?”
灯笼在行止间微晃,三人落在石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来晃去,伴着呼呼风声,莫名有几分悚然之感。
秦缨失笑,“不是阴风,是底下有一条排水的暗渠,因此吹来的风比外头更冷,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造出这样的洞府,各处也没个标识,头次进来的多半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寻到出路。”
假山小道好似迷宫,再加上起伏不平,秦缨走的颇为艰难,她边走边回忆当夜众人的证词,不知不觉在洞内走了两炷香。
正当她怀疑自己迷路了之时,一道遥远的呼声从入洞方向传了过来。
沈珞侧耳片刻:“县主,好似是谢钦使在叫您。”又听片刻,他微瞪了眸子,“他直呼您的名讳。”
秦缨耳力不比他,只听见模糊的声响,她干笑了一下,“叫就叫吧,他本来也没多敬着我。”
不仅不敬着,他恼恨的就是她们这些皇亲国戚,说话间,又几道声音从远处而来,秦缨这下听清了,忙道:“在东边,咱们过去——”
她循着声音来处而去,但绕了两条岔道后,反而有些迷失方向,正当她唏嘘这迷宫难出之时,身后却传来冷冷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