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薛家的秘制肉脯是秘方,这肉脯显然是御膳房新制的。
薛玉润抬头看着房梁,含糊地道:“都那样吧。”
楚正则轻笑一声。
那就是更好吃了。
薛玉润听到了他的轻笑,恼得伸手就拿了一片肉脯塞到了楚正则口中。
看到楚正则怔愣的表情,她心满意足地轻哼了一声,开始细数她今天做过的事:“让我猜猜,这肉脯是因为什么事的谢礼?我今天除了做功课,也就是投壶十发九中、吃了两盘小酥肉、向太后请旨留外命妇多住一日……”
“你吃了两盘小酥肉?”“是因为我向太后请旨留外命妇多住几日?”
楚正则和薛玉润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同时向桌上装着肉脯的荷包伸手。
两人各拉住了荷包的一端。
第22章
“陛下,君子不夺人所好,这肉脯还是你送给我的呢。”薛玉润伸出左手去推楚正则的手。她原本以为自己要费些力气,至少得再费些口舌,却没想到,她的手刚碰到楚正则的手背,楚正则便倏地缩回了手。
楚正则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板有眼地道:“食有定量,身体紧要。”
“好的好的。”薛玉润没有多想,先眼疾手快地将荷包系在腰间,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追问道:“陛下,说罢,这是事后的谢礼,还是事前的贿赂?”
楚正则卷起手中的书册,没好气地在她的手背上敲了一下:“朕就不能像你给朕做安神枕一样,只是想给你送礼?肉脯今日做成,朕便送给你,要当什么谢礼、充什么贿赂?”
薛玉润下意识地反握住了书册,但听到他的话,她眨了眨眼,保持了缄默。
她当初做安神枕的时候,就是想着乞巧节的事保不齐还需要楚正则帮忙来着。
在短暂的沉默中,楚正则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缓声问道:“汤圆儿?”他每个字的咬音都十分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要咬牙切齿了。
“可陛下,你从前给我送礼,不是事后的谢礼,就是事前的贿赂。”薛玉润清了清嗓子,先发制人地道:“你现在突然这么说……芝麻都未必会信。”
她微微侧首,神容笃定。
楚正则对她的举动其实很好理解,不过因为她是“皇后”。像今日他请钱家人来行宫,就是因为楚正则非常重视她身为皇后的颜面。
只有雷雨夜那一晚忽地低头让她摸耳朵,才不像一贯以来的楚正则。
虽然他说过,他没有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心上人,但从现在他的哑然来看,他多半是有所求。又或者他已经求到了,而她还没有意识到。
楚正则也明白她为何如此坦然与笃定。
此时,这份坦然与笃定让他格外的闹心。
在她心里,他大概就是那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这肉脯,也不过是黄鼠狼提来的年礼。
“德忠!”楚正则忽地扬声道:“把颂圣朝影玉筝拿来!”
“诶?”薛玉润睁圆了眼睛。
*
小心地揭开防尘的锦缎,颂圣朝影玉筝摆在了她的面前。
金丝楠木的筝身,木纹流畅舒展、古朴稳重。筝首深雕着三枚印章,两枚雕龙刻凤,出自帝王,一枚出自制作玉筝的秦筝大师。筝尾用羊脂白玉雕绘出一幅千里江山图,正贴合“玉筝”的美名。而朱红与青碧相间的丝弦,横跨过长长的筝面,静待乐师的抚拨。
这是所有好筝的人,梦寐以求的“圣物”。
薛玉润的目光在颂圣朝影玉筝上流连许久,迟迟不肯移开视线,过了好久才能逼着自己严肃地道:“陛下,你如果只是为了摆出来让我看一眼,可是很不厚道的。”
楚正则一噎。在这一瞬,他十分想让德忠再把颂圣朝影玉筝收回去——毕竟,他原本计划拿颂圣朝影玉筝去笼络赵尚书令,送给薛玉润,他又要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就另寻他法吧。楚正则磨了磨牙,道:“这就是送给你的。”
“诶!?”薛玉润方才也就是习惯性的一刺,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道:“就这样送给我?”
“嗯。”楚正则颔首:“不是谢礼,亦不是贿赂。”
他声音清冽,望向她的眸中,幽深地藏着翻涌的情绪。
她没有回头看他,她忙着看筝。
柔软的发丝披在她的耳后,露出圆润可爱的耳垂。耳垂上的明月珰一摇一晃,像极了主人雀跃的心。她脸颊上小梨涡,弯成月牙儿的眉眼,无一处不透着欢喜。
而这欢喜,也让楚正则的眉眼都变得柔和。
他雷雨夜吃完最后一片肉脯之后,就让小厨房去研制新的秘制肉脯方子。他又故意让人在今日等她快出门时再把肉脯给她。他是起了逗弄的心思,更是想看她在自己面前心满意足的模样。
这是从心底泛起的喜爱,是不容抵赖、不容推诿给“责任”的心动。
她知道了吗?
他先前骗了她。
他是有心上人的。
*
薛玉润完全不知道。
她的目光根本无法从颂圣朝影玉筝上挪开。听到楚正则的话,她才短暂地看向楚正则,了然地道:“多谢陛下!你放心,有了这一面颂圣朝影玉筝,我一定不再追问肉脯的事了。在乞巧节上,我也会拼尽全力,不堕这面玉筝的声名。”
楚正则:“……”
她还挺会算账,都不肯用“绝对”的词汇,只肯说“拼尽全力”。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有“她可能跟我心意相通”的那种错觉?
“陛下,还有急事么?要是不急,不如等乞巧节之后再说吧。为了旗开得胜,我就先回去练筝了?”薛玉润一手覆在颂圣朝影玉筝的筝尾,期盼地问楚正则。
楚正则面无表情地拿起笔:“好走不送。”
看起来就像是要心系政务、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薛玉润高高兴兴地带着颂圣朝影玉筝走出了镜香斋,并不知道在她身后,少年帝王神色凝重,笔走游龙,却不是在批阅奏章,而是在给她远在边关的二哥、他最信重的伴读、从前都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花花公子写信。
*
与此同时,薛玉润在北殿沐浴焚香,然后戴上义甲,端坐玉筝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轻拨筝弦。
芝麻和西瓜都被她的郑重其事给震慑住,端坐在她的腿边摇尾巴,不敢扑上来。
“陛下真是太大方了。”薛玉润轻弹了一首曲子,不由感慨万千。颂圣朝影玉筝不愧是大师的毕生心血,她总觉得颂圣朝影玉筝的弦音都比其他的筝来得好听些:“我究竟帮了他什么忙?要是知道的话,我必定要多帮他两个。”
珑缠哭笑不得:“姑娘,或许陛下当真只是希望您高兴,所以才把玉筝送给您呢?”
“陛下才懒怠做这种讨人欢心的事儿。”薛玉润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他的心上人。”
见珑缠迟疑,薛玉润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陛下金口玉言,说了他没有心上人的。珑缠,你可不要被一架颂圣朝影玉筝就收买了。”
珑缠下意识问道:“那姑娘要如何才能被收买?”
薛玉润知道,珑缠想问的,是怎么才能被她当做“心上人”。
她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以后会当皇后。身为皇后,她的责任主要是辅佐君王,上孝亲慈、下育皇嗣,中间么,就是管理皇上的三宫六院。
没人教过她,如何读一首《关雎》。
跟“心上人”有关的知识,她大多是从《相思骨》这样的话本子里学来的。但问题是,《相思骨》被钱夫人没收了,而在她所看到的有限的情节里,檀郞不仅没有三宫六院,还为了心上人宁肯当伥鬼。
若说那不过是虚妄的话本子,可她的祖父没有纳妾,她的父亲没有纳妾,她的哥哥没有纳妾。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这才能被称为“心上人”吧?
不过……
薛玉润想了想,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如果陛下愿意把他库中的沧溟海花珠、繁珠金缕衣……都给我,再让御茶膳房每日研究一道新的肉膳,让御兽苑再给我挑两只狸花猫,一直给我买竹里馆最新的话本子,让梨园找最俊俏的小生和最美貌的花旦来排演,并且保证不再抢我的零嘴、不再让我绣荷包……”
薛玉润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最后总结道:“那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被收买。”
珑缠静了静,道:“……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好好琢磨一番,陛下今次为何会送您肉脯吧?”
薛玉润回以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多半还是因着我向太后请旨,留外命妇多住一日的缘故。”可尽管如此,薛玉润还是疑惑地道:“可是,为什么呢?”
薛玉润轻轻地咬了一下唇。
总不至于……他是真的只为了讨她欢心吧?
第23章
隔了一日,邀月小筑里,许太后也在问“为什么”。
“好端端的,为什么忽地担心起请外命妇小住的事了?”许太后用香匙拨弄着香灰,问道:“先前哀家大请外命妇入静寄山庄参礼,嫂嫂可是赞不绝口。”
她将香匙放进香盒里,发出“砰”的轻响。
许大夫人站起身来,从福春手中接过手帕,伺候许太后净手:“臣妇等能得您的召见,自是感恩戴德、欣喜非常。只是……”
她声音压低了几分,看了眼一旁挂着的云龙纹竹鸟笼里头那对五色鹦鹉。许太后挥了挥手,让另一个贴身宫女福夏将鸟笼提走。
许大夫人低眉垂眸地擦拭着许太后的手指:“只是,一旦请外命妇小住,又需重新扫洒查验静寄山庄。”
许大夫人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可是陛下对许家监工不满,所以想要暗中查验?”
“这事儿跟陛下有什么关系?”许太后摇了摇头:“他是看汤圆儿家中无人赴宴,所以请了钱家人。钱大夫人必定会来,汤圆儿不是个没良心的,一定会顾虑钱大夫人的身子,所以才请哀家让外命妇小住两日。”
“至于扫洒查验,是哀家下的令。人员由福春从各处调拨,太皇太后宫中不受扰,但太清殿和哀家这邀月小筑都出了人。”许太后狐疑地看了许大夫人一眼,半眯起眼睛:“嫂嫂,你们为什么会担心这种事?哥哥可是有事瞒着哀家?
“万不敢欺瞒太后。”许大夫人恭敬地道:“只是老爷刚升任工部尚书,不知多少人眼红心热,小心驶得万年船。而且臣妇去看望三殿下,三殿下仿佛对这事儿不太高兴。”
“她呀,不过是闹点小性子,缓缓就好了。”许太后笑了笑,她心中有将三公主嫁回许家的念头,自然乐见娘家和三公主关系密切:“你们小心些是没错。不过,乞巧节近在眼前,何必在意这等小事?”
许太后踱步到窗前,透过鲛纱窗,看着底下薛玉润、顾如瑛等小娘子:“叫哀家说,不如好好庆贺这个乞巧节。看鹬蚌相争,做渔翁得利。”
许太后转过身来,看着许大夫人道:“等四妃九嫔定了,涟漪生下一儿半女,那才是许家世代荣华的机会。”
“您说得对极了。”许大夫人笑着应和:“四妃九嫔先入了宫,陛下便不必急着大婚。既未成家,自然也不急着亲政。既不亲政,那许多事也仍得仰赖您和诸位大臣。”
“如此一来,再过两三年,许家位极人臣,说不准便是一门二凤,唯您马首是瞻。自可保三殿下和后嗣世代荣华,贵不可言。”许大夫人娓娓道:“您说,可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