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节
男孩坐在地上,那微弱的火光照着他的半张脸,他的一半脸微亮,另外半张脸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陪我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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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不需要接客的晚上,女人用桌子抵住了门,她甚至在屋内亮起了一盏很小的台灯,照亮了她的这方小天地,女人兴奋的来回踱步,一遍遍的翻看着自己的存货。
她还是享了杨月的福——她找到了新工作。
帮超市处理垃圾,她每天把超市的垃圾背到垃圾填埋坑里。
偶尔她还能从垃圾里找到能用的东西,就像现在房子里的两把折叠凳,就是她从垃圾里翻出来的,用黄沙“洗”过之后就能用了。
工资她不要钱,只要水,这可是员工才有的福利!虽然她只是临时工。
每天她都能得到半瓶水,从工作到现在,她已经攒下了两瓶水。
早上她都能拿到两个大肉包,她只会吃一个,另一个让超市的人给她记着,也攒下来。
女人不再嫉妒杨月,她每天都很忙,但忙得很充实。
忙起来就顾不上嫉妒了。
她开始享受今天的晚饭,小心翼翼地往塑料杯里倒了两瓶盖水后,女人拿出了一盒自热米饭,里面有加热包还有水包,不需要再格外用水,但每次用的时候女人依旧心疼的不能自己。
所以她每次都只用一半,另一半倒进瓶子里。
半袋也勉强够把饭加热了。
等待饭好的时候,女人拿出了自己的钱慢慢数。
她现在的存款有一千多,随后她重新把钱放进塑料袋里,然后埋进了黄沙中。
饭很快就好了,女人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吃完了就瘫倒在地上,她仰头望着铁皮屋的屋顶,觉得现在她过的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不需要做生意,不用面对那些男人。
这是她人生头一次感到自己活得这么轻松。
这么有尊严。
就在她准备睡觉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女人立刻警觉起来,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但她不敢问是谁,只等着对方说话。
“是我。”男孩的声音传进来。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她搬开桌子,打开了门。
男孩依旧背着包,他背对着外面的人群和火光,走进了屋内。
重新关上门后,女人才小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男孩没有跟她寒暄,贫民窟的人没有寒暄的习惯,他直入正题:“赵雷还会不会来找你?”
女人思索了好几秒才记起赵雷是谁,她的客人太多了,很多都只记得特征,记不住名字。
但她记得赵雷,死在赵雷手里的女人太多,她们都害怕遇到他。
女人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他很久没来找我了。”
每次来,她都要在铁皮屋里躺上三天。
男孩似乎也不失望,他从包里掏出最后一瓶水:“有件事要你帮忙。”
他和赵雷并不认识。
但他知道,“妈妈”死在赵雷手上。
他不知道正常的母子应该怎么相处。
可是作为“儿子”,起码应该为母亲复仇。
男孩看着女人的眼睛,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残忍和冷酷,他说:“我要他死得比他害死的人更惨。”
他不能让叶舟跟着他。
不能让叶舟知道,他救得是个会杀人的小怪物。
第185章
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其实已经不怎么清晰了,男孩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记忆中最多的,是她躺在床上不断的发出鼓风机漏气般的声音,她总是喊疼,但又从不说到底是哪儿疼。
他们俩之间也没什么交流,男孩不懂她在想什么,“母亲”也不知道男孩在想什么。
有时候好几天时间他们都说不上两句话。
但他们又确实像是一家人,至少他们每天都会在一起吃饭。
虽然“母亲”也不富裕,但自从男孩成了她的“儿子”以后,有了可以容身的铁皮屋,也有了饭吃,即使“母亲”自己也没什么存粮。
他们各怀心思,却又维持了一个奇异的家庭。
男孩发现“母亲”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那段时间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直到快断气的时候。
“母亲”艰难的留下了遗言,把自己不多的财产——铁皮屋和几颗土豆留给了男孩。
男孩只是平静的问她,是谁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
“母亲”没有说出来,男孩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或许是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也或许是担心这个孩子去复仇,肯定也会死在那个人手里,于是她三缄其口,只是在闭眼的前一刻落下了一滴奢侈的泪。
男孩愿意相信“母亲”不告诉他是因为后者。
他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点隐秘的母爱。
但要打听这件事其实并不难,贫民窟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伎女和男伎,他们中间的信息是流通且透明的,男孩虽然没见过赵雷,但经过这几年,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赵雷的人。
女人被男孩的眼神吓住了,这里不缺会杀人的人,也不缺想杀人的人,但这些人无一例外,提起这些事的时候要么兴奋,要么恐惧,要么带着一种“我什么都不怕”的炫耀。
可男孩的表情,乃至于语气都没有变化。
最可怕的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是放松的。
女人觉得这孩子疯了,她不明白,于是说:“你现在已经住到内城去了,那个人看样子对你挺好,只要你听话,以后你肯定跟我们不一样,你不用当打手,也不用当男伎,说不定会成为大人物。”
“你杀了赵雷,然后呢?”女人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清醒过,她站起来,坐到了男孩面前,希望能让男孩打消这个念头,“赵雷那边的人一定能查出来是你干的,这里没有秘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你已经能过好日子了!”女人说,“你妈妈就算知道这一切,也肯定不希望你去报复。”
男孩抬起头看着她,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
女人一愣:“什么?”
男孩:“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
“如果是我,我希望有人替我报仇。”
女人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男孩,忍着恐惧小声说:“我不会帮你的。”
“我好不容易过上现在的日子,你不珍惜,我珍惜。”
她吃过了苦头,宁愿把已经的经历和仇恨全部忘掉,也不愿意失去现在的生活。
男孩却只是说:“我没有让你帮我,我只想知道,赵雷下一次什么时候过来?可能会找谁。”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给我提供消息,我能让你从这儿搬走。”男孩睁着那双黑白分明,也沉静似海的眼睛看着她,“让你在内城有一间屋子。”
刚刚还严词拒绝的女人动心了。
男孩却在这个时候站起来:“这个消息你能给我,别人也能。”
女人害怕男孩真去找别人,她立刻答应下来:“我给你!”
“我会让人告诉你的。”
“我该怎么通知你?”
男孩终于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容:“这段时间我会待在超市,至于怎么不被发现的通知我,你应该有办法。”
他说完以后没有继续在这里停留,他从包里拿出剩下的三明治全部留给了女人,再次背着包离开了这儿。
女人怔怔地看着关闭的木门,等男孩走了她才意识到,她明明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却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孩子。
他甚至比成年人更懂怎么左右别人的想法。
他一眼就看出了她想要什么。
现在她有了“钱”,有了工作,最迫切的需求就是从这里搬出去。
女人苦笑着揉了把脸。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赌一把吧,赌赢了可就是真的改头换面,说不定将来她也能收养一个孤儿,老了也有人养。
男孩走在贫民窟里,他对周围的一切习以为常,甚至会绕过在街上兽性大发的男人。
他的眼里没有情绪,就算偶尔看过去,也像是在看野兽。
因为他的穿着,没人敢拦下他,也没人敢和他说话。
男孩走出混乱的贫民窟,走了一会儿后他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照亮了回去的路。
内城一片安宁祥和,和贫民窟相比,内城像是另一个世界。
所有肮脏不堪的东西都留在了贫民窟。
男孩在走过一个带孩子的母亲身旁时,脸上露出了嘲讽般的笑。
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踏上了大楼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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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叶舟听见开门声就立刻从餐厅的椅子上坐起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他都差点出去找人了。
叶舟朝男孩大步走去,可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能憋着气把自己憋成内伤。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情绪正常,他甚至伸手把身上带着黄沙的男孩抱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也得考虑考虑我的心情。”
“去洗澡,然后换身衣服,吃晚饭了吗?”叶舟低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