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可是,一连大半个时辰,酒楼里所有酒客都在吃吃喝喝,桌上的酒饭总也吃不完,一件旧事翻来覆去说上三五遍,总也说不完。酒楼里一大波人,这么长时间愣是没有一桌吃完离席散去,这就很古怪了。
这是什么手段呢?谢青鹤不懂就问,虚心向学。
旧怨魔尊有心不搭理他,又害怕他再次拿春雷诀炸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人心皆有魔障。我把所有人心中的魔障唤出,筑成魇圈,这些人以为自己在做梦,轻易不会醒来。
怎么才能醒来?谢青鹤问。
游戏不是这么玩的。旧怨魔尊急了,我出魔障,你破魔障。你怎么能问我怎么破?
那你是不告诉我?谢青鹤又问。
等等!旧怨魔尊额上有冷汗滴落,显然对谢青鹤深为忌惮,你不杀凡人的吧?
嗷,嗷!你这狗脾气嗷!你不讲道理!嗷嗷嗷你跟上官好不一样,你不是他好徒弟嗷嗷嗷嗷,别嗞儿我别!我说,我说!你还嗞儿!他们自己醒不来,强行唤醒会失魂,只有你破了魔障,魇圈才会消失!
谢青鹤方才停了不断弹向旧怨魔尊的春雷诀,问:这个魇圈是以我为极点?
旧怨魔尊先拿袖子擦了擦鼻涕,眼圈都红了:你将魔障破了,他们随你醒来,只当一场大梦。你若是破不了魔障,他们随你沉沦,成为魔穴养料。
谢青鹤考虑了片刻,问了最重要一个问题:我怎么才能破去魔障?
旧怨魔尊仰天叹息。
我从来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旧怨魔尊说。
你们名门正道向来讲究仁义宽赦,背地里男盗女娼不说,面上总要装个样子。对上穷凶极恶的贼匪,嘴里总要再三劝解回头是岸,人家打你一拳,你要说别这样,人家再打你一拳,你要说勿谓言之不预,等到人家打你第三拳的时候,再师出有名杀人诛心
你今日在鄢地拦了一次劫杀。统共没说上两句话,下手就杀了十二个人。
那时候我就该知道,你这人身在正道,走的却是邪道。
你这么一言不合就拔剑的暴脾气,我们魔修都没有凶残!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就打我!
谢青鹤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俘虏。
旧怨魔尊这泪眼汪汪满腹牢骚的控诉,活似他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直到他捏起剑诀,举手微扬,旧怨魔尊才打住了自己的抱怨,小媳妇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帕,擤了一把鼻涕,说:魔者,磨也。我既然找上了你,除非你能解开我心中旧怨,否则是出不去的。你也别打我,仙魔同源,你破一层魔障,心修更强一分,对你也不是没有好处。
说到这里,他揉揉自己擤得通红的鼻子,叹气说:仙魔同源,本也同生。是你们寒江剑派的老祖认为魔惑人心,他看不起众生心志,认为一旦魔气侵世,凡夫俗子与修士大能都必定会在魔气中沦陷,所以强行封魔唉,大家本来是好兄弟。
谢青鹤从隔壁酒桌上取了酒水,扶旧怨魔尊坐好: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说给我听听,我开导开导你。说着,将酒杯满上。居然真的想要解开旧怨魔尊的心中旧怨。
旧怨魔尊也给他气笑了:你在逗我?
下一秒。
谢青鹤长剑横抵在他颈上,生生将他脑袋拍在酒桌上,动弹不得:敬酒不吃是要吃罚酒?
爷,我认怂了行吗?但入魔不是说着玩玩,也不是你跟我喝一杯酒,我心中旧怨就能开解。我已经入魔了,魔性难改。想要破去我的魔障,只有一个办法。旧怨魔尊两只手缩在胸前蜷着,表示自己绝对臣服,不想跟谢青鹤动手。
说。谢青鹤一巴掌拍他脸上。对他的磨叽非常不满。
人有旧怨不能免,遂成怨念,堕入魔道。你若能以我之身,偿我旧怨,魔障即破。旧怨魔尊说。
谢青鹤思忖片刻,根据他对天地仙魔的认知,初步认为旧怨魔尊的说辞是有道理的。
不过。
我如何才能以你之身,偿你旧怨?谢青鹤问。
我说了,你不能打我。旧怨魔尊闭着眼睛指了指谢青鹤的手串,你摘了就行。
话音刚落,谢青鹤就乓乓乓用剑鞘在他胖脸上连揍了三次,冷笑道:你先前说,却魔珠只能示警,不能破除魔障。现在叫我把它摘了?打的什么好算盘呢?记性不好就别撒谎,容易露馅。
我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情况啊!
旧怨魔尊被他揍出火来,愤怒之中还有几分心酸。
你原本就应该入魔了,结果把我看得真真儿的,一捉一个准。你说自己天赋异禀,恕我直言,我活了这么几千年,没见过你这种饼!
旧怨魔尊的怒火再大,看着谢青鹤清清淡淡的面容,终究还是有点怂,气焰也渐渐小了:我思来想去,多半还是你这串却魔珠有些神异。上官好是个聪明小鬼,他有点道道,应该可能就是手串?
上官时宜赐予的这串念珠究竟有什么功效,谢青鹤也不大清楚。
他隐隐约约觉得,身周的魇圈和魔障应该无法困扰自己,但,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好?他目前的优势完全建立在他不受魔气侵扰的情况下。万一摘下手串就真的入魔,被旧怨魔尊控制住了呢?
大好局面,总不至于两句话就被哄得反转。
嗷!旧怨魔尊真的眼泪汪汪了,你怎么又嗞儿我?我怎么了我?
手串不能摘。魔障怎么破?谢青鹤问。
旧怨魔尊差点哭出声:爷,您讲讲道理。魔,磨啊!磨砺的那个磨啊!魔障就似你们修正道的要渡水火灾灭,要熄杂念物欲,不是还要去挨立春的第一道新雷么?这个是上天注定的道理,又不能中途修改你渡劫也不能说,等等,劫雷先回去,我明天再来吧?
你不能取信于我。可我现在就得出去。
谢青鹤指了指身边依然在吃喝的酒客:他们吃的喝的都是假合之物,原本桌上几样东西,事实上吃下去的就是那几样东西。我与你在此纠缠得久了,他们要饿死,我也要饿死。
只有你,一念魔生,永远都不会死。
旧怨魔尊刚刚还哭得鼻涕眼泪一把,被谢青鹤拆穿了他的缓兵之计,神色就冷淡了下来。
我是不愿杀凡人,不是不能杀凡人。若真到了所有人都饿死的地步,我也不介意提前送你如今的皮囊上路。你这个皮囊人至中年,本该体健身强,可他被酒色掏空了根本,患有消渴症。
你再看我。
谢青鹤很自豪地展示了自己肩宽腰细的潇洒体魄,说道:他不出三五日就要死,我么,不饮不食以真元续命,活上十天半个月尚有战力。在他死去之前,我还身强体健。到时候我只要杀了你,魔障自然也能破去。
你说我不像名门弟子,身在正道却行邪事。谢青鹤哂笑,你如今还活着,就是因为你挟持了这个凡夫俗子。我顾惜他的性命,才会与你在此耍嘴皮子。不然呢?你以为自己很可爱?我才舍不得杀了你?
旧怨魔尊不再做滑稽姿态,偏头冷淡地说道:魔有魔性。你要么按照我的规矩来,入魔破妄,要么你就等一等吧。等到我这皮囊奄奄一息的时候,一剑杀了他看看我会不会死,再看看你能不能走出这魔障!
谢青鹤坐在酒桌前,看着那盆无土栽培的时颜魔花,那花开得无比艳丽,摄人心魄。
你知道我师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知道我今天在鄢地救了人。是不是有魔气魔念的地方,你都能看见听见?谢青鹤问。
旧怨魔尊却不再理会他。
谢青鹤也不会觉得欺负魔尊不好意思,春雷诀一次次点出,极其有耐性。
旧怨魔尊倒是不肯像刚才那么装疯卖傻嗷嗷叫了,闭目攥拳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都有冷汗沁出。捱了近一刻钟,他终于忍不住了,气道:你这春雷诀不耗真元的么?话音刚落,皮囊就摔在了地上,显然虚耗了自己太多的魔元。
他被谢青鹤封在皮囊的窍穴中,无法与魔气沟通,也就无法补充魔元,正经是用一点少一点。
日以继夜,循循不绝。谢青鹤从不撒谎,你能看见我师父目前的情况么?
旧怨魔尊也是个光棍,倒在地上就不起来了,闭着眼睛,嘿嘿地笑:你师父他挺好啊。天下第一人,他能有什么问题?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寒云师弟呢?
谢青鹤突然就僵住了。
卧槽!
卧槽!
昨晚跟师弟那不是全被这货看见了?
这世上可不止一个魔尊。如果所有魔尊都有循着魔气、魔念肆意窥探的能力这世上到底有多少魔尊魔头围观我抱着师弟这样那样?!这能忍?!
第13章
谢青鹤看似胸有成竹,心中有些烦恼。
他被难住了。
从前他遇见的魔修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无非常人修正法,魔修行邪法。魔修有皮囊,有血肉,一剑斩下去会流血痛苦,刺中心窝要害,照样要一命呜呼。
旧怨魔尊就是他从未见识过的,专属于封魔谷的魔念。
这种嚣张的魔念没有实体,存想于怨念之中,倚靠凡夫俗子的皮囊现世。偏偏手段玄奇,又是魔障又是魇圈,寻常魔修哪有这等手段?上官时宜从不提从前封魔谷之事,担心的只是谢青鹤会不会被魔气侵扰,完全没指点过该如何除魔、封魔谢青鹤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旧怨魔尊就是他捡来的石头。
首先,他确定旧怨魔尊是某种非实体的东西,因为旧怨魔尊如今使用的是凡夫的皮囊。
接下来,他就开始试探,这种非实体的东西,到底属于哪一种。
既然说仙魔同源,大方向总不会错吧?总体来说,凡人有神、魂、魄、念四种造化玄奇之物,魔这个东西不可能无中生有,必然是神魂魄念四者之一,究竟是哪个变异了呢?
就试试呗。
旧怨魔尊躺在地上闭上眼睛装死,谢青鹤也不管他,开始捏诀试探。
先用针对神起作用的。
《息神经》。
没用。
《清心定神决》。
没用。
《灭神诀》。
没用。
行吧,那就改用针对魂起作用的。
《镇魂真诀》。
没用。
《胎光咒》。
没用。
《爽灵真诀》。
谢青鹤正想换个法门再试,躺在地上的旧怨魔尊嘴角突然有殷红鲜血滑落,这魔头幽幽睁开双眼,盯着谢青鹤的脸庞:你想做什么?
我曾读过一本前人所述志异。说有一个樵夫往山中砍柴,看见仙人下棋,仙人给他吃了一个枣核似的东西,他就不觉得饥饿。后来仙人问他,你为什么不回去?他想拿起自己的斧头离开,这才发现自己的斧头已经腐朽,回到山下,亲人都已死绝,村人都不认识他了。谢青鹤说。
旧怨魔尊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你感觉到了。
谢青鹤差点想喷他两句:我虽是修行之人,也能寒暑不侵,却不曾辟谷不食。你把我困在此处,窗外长夜不尽,身边酒客饮宴不歇,欲使我不知外界时光流转你就不知道,我一日两餐三顿辅食,到点儿就要饿?再者说了,人能不吃饭,还能不上茅厕吗?!
旧怨魔尊被他理直气壮两句话弄懵逼了。
正常情况下,谢青鹤早该陷入魔障,陷入魔障的人哪里还会知道饥饿饮食?就算谢青鹤还保持着清醒,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还吃得下饭?居然还能记得肚子饿了?
这岂非说明谢青鹤半点都不紧张?人家还能惦记着一日两餐三顿辅食!
最气人的是,谢青鹤说着,重新检查了一下封住他窍穴的符,确认他不能逃跑之后,一手抱着花盆,一手提着剑,大摇大摆地下楼去了。
你去何处?!旧怨魔尊满眼困惑。
楼下传来谢青鹤渐行渐远的声音:五谷轮回之处。
旧怨魔尊捂了捂脸,完犊子,又要挨揍!他做魇圈的时候,把酒楼的茅厕圈外边了。换句话说,谢青鹤就算下了楼,走不出魇圈,就去不了茅厕
果然不到片刻,谢青鹤就怒气冲冲地杀了回来:你这孬货不存好心!
人有三魂。曰胎光。曰爽灵。曰幽精。
先前谢青鹤以《爽灵真诀》怒抽旧怨魔尊,旧怨魔尊即刻有了反应,这会儿他也不用春雷诀轰了,轰了半天只会哇哇叫,半点伤害都没形成,可见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用处。
单只针对爽灵的功法一大把,谢青鹤一怒出剑,剑未出鞘,剑锋脱体而出,直指幽冥。
旧怨魔尊急切翻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藏在了还在喝酒的大批彪形大汉背后,依然被谢青鹤剑锋所伤,这会儿不吐血了,哇哇几口吐出来的都是皮囊胃袋里残留的酸水。
谢青鹤不禁冷笑。
以他的认知,走进酒楼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旧怨魔尊附身的中年男子刚刚还在与老友吃喝哭诉,本该满肚子腌臜,这会儿呕出来的却只有酸水,可见真实时间早过去了不知多久,胃里的食物都已经克化干净。
旧怨魔尊躲在那一帮彪形大汉组成的肉山之后,只怕再被谢青鹤刺上一剑,急道:这皮囊三魂安然。你要杀我,难免伤他。爽灵乃识魂,你把他的识魂伤了,他就要变成傻子了!
谢青鹤心情不好。
旧怨魔尊所布置的魇圈影响了他的认知,可他的身体并不买账。
人要是迫切地想要上厕所,心情都不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