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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闻小屿醒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了。他一动,旁边就马上传来妈妈的声音,“小宝醒了?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闻小屿刚退烧,人还迷糊着,被李清从床上扶起来坐着,捧着她递来的水。

    他发一会儿呆,喃喃问,“哥哥走了吗?”

    李清一顿,后坐到床边,“哥哥没走,有急事开会去了,晚点他还要过来。”

    水杯的水温烫,暖热了闻小屿的手心,让他清醒过来。他看向妈妈,望进女人柔和的目光。

    “对不起。”闻小屿喉咙干涩。

    “别说傻话。”静谧的病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紧挨,李清抚摸闻小屿的头发,轻声说,“小宝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闻小屿病得气势汹汹,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再醒后,烧就退了,胃也恢复平静。人没大事,只把一群人吓坏。闻臻开完会回到医院时,母子俩正坐在床上说话。

    闻臻走过去,第一句话就问,“什么时候生的病?”

    闻小屿见他冷冷表情,不安道,“去年……大概。”

    “为什么不说?”

    李清着急,“你不要对弟弟这么凶。”

    闻臻却绷着脸,“你觉得你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病就能好吗?”

    “我没有憋在心里。”闻小屿不得不解释,“我一直在咨询心理医生……我也想治好。”

    病房一时安静无声。李清怔怔的,闻臻则一言不发。闻小屿怕两人不高兴,又开口,“对不起,不该瞒着你们。”

    他小声道歉,李清握紧他的手,勉强牵出一个笑,“没关系。”

    她反复说没关系,温声安抚闻小屿。闻小屿坐在床上,小心看一眼他哥,见闻臻也一直看着他,目光沉沉,看不清情绪。

    闻小屿知道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他想妈妈很伤心,闻臻也一定很生气。

    每一次他都没有选择信任他哥,即使他真的很想这样做。如果其中没有参杂爱意,他当然想依赖和撒娇。

    可他心有所图,便受了缚,囿了界,从此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李清是最紧张的那一个。她再三确认闻小屿的病情,还带他做了全面身体检查,这才把人带回家。

    晚上闻小屿一个人在练舞房练基本功,他练了一身汗,坐在垫子上休息。百岁在偌大的别墅里天天到处游荡,这会儿溜到练舞房里,在闻小屿脚边趴着。

    闻小屿抱起猫,倒在垫子上,倒望着落地窗外花园的景色。像是特意想为他留出空间,妈妈没有像从前那样来找他说话,没有再总迫切地希望他能敞开心扉。

    他想,妈妈也变了。

    练舞房的门哒一声响,闻小屿看到闻臻走进来。他一下从垫子上坐起,百岁跳到一边。闻臻关上门来到闻小屿身边,也不讲究,顺着就在垫子上坐下。

    他还没开口,闻小屿就先一步开口,“你别生气。”

    那模样真像个小孩子,闻臻也是气笑,“我生什么气?”

    闻小屿低着头,“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闻臻抬起他下巴,“你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不重要吗?”

    “没有。”闻小屿说,“我一直在吃药,也在看心理医生。”

    “可你到现在都没有好。”

    我原本已经好了。闻小屿心想,可你一说要走,我就又疼了。

    他也意识到即使再挣扎也没用。当分离成为生理的痛感,面对自己便已迫在眉睫。

    空荡荡的练舞房里,镜中是遥远的天际和园中错落的花草,猫在地板上漫步,两人对面而坐,呼吸交错。

    闻臻说,“你宁愿把自己憋出病,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句心事。”

    “心事......”闻小屿心口酸涩,情绪翻涌,“我没多少心事,所有心事......就是想你。”

    闻臻微微一怔,看着闻小屿。闻小屿垂下眼不敢看他,刚才控制不住把心中的话吐露就已是极限。他还想说我不想和你分开,迟迟不愿意回首都也是想再和你待久一点。自从那天你扔下戒指走了以后,我就......

    我就病了。可闻小屿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博取闻臻的同情,尽管他知道他把自己折腾得可怜不像样,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支撑不下去。

    到头来他只有落在闻臻身上,才能稳定地扎根而下,汲取养分生长。

    一只温暖的手抚过他的耳畔。闻臻低头靠近过来,声音低沉,“等你这么久,才等来你的真心话。”

    闻小屿笑一下,那笑却是苦涩,温润的眼中盛着点水光,一时默然。闻臻把人抱进怀里,闻小屿的身体柔软,每一次靠近闻臻时的身体语言都充满信任和依赖。

    那是无数次无声倾诉的爱意。

    作者说:应该再一章就完结了

    第58章 番外:十年前的某一天

    插一个番外

    【闻小屿十岁】

    小学放学,校门口拥挤喧嚣,胡春燕骑着电动摩托在人群里找到杜越,把人拎上车坐着。

    杜越穿着洗旧的白t恤,短裤球鞋,背着卡通书包,坐在胡春燕的后座上,“妈妈,今天舞蹈班要交学费了。”

    胡春燕不耐道,“又交?上次不是交过了吗?”

    “这个月的还没给呢。”

    “喜欢什么不好,非喜欢跳舞。”胡春燕边开车边训杜越,“别人家小孩都没你这么费钱!天天也不知道你学了些什么名堂出来......”

    杜越一声不吭坐在后座。今天是他学跳舞的日子,胡春燕把他送去舞蹈班,一起上楼交了钱,然后回家去做饭。杜越一到班上就心情好,也忘了他妈刚才凶过他的事,换了舞蹈服和鞋,专心跟着老师练基本功,学舞。

    每回胡春燕来,孙惠儿都在她面前使劲夸杜越,生怕哪天胡春燕想不通把杜越的学费给停了。她总对胡春燕说杜越这孩子天生就适合跳舞,柔韧好,五感协调,姿态漂亮得不得了,又肯吃苦,说她给孩子们压腿的时候,其他孩子都疼得哭,就杜越一声不吭,虽然也疼,但咬着牙忍下来了。

    胡春燕总听得脸色复杂,然后悻悻离去。虽总抱怨学费贵,但每次还是来交了。孙惠儿知道胡春燕忙着养家,主动负责下课后帮她把杜越送回家。

    今天舞蹈课结束,孙惠儿照旧开车把杜越送到家楼下,顺便给他买了两个苹果和一瓶牛奶,让他带回家自己吃。杜越和老师道过谢,提着袋子上楼。

    他的家在城里的一个老小区,居民楼破旧,楼梯间总是潮湿,墙上绿漆早斑驳掉光。杜越推开家门,轻轻脱鞋换拖鞋,够起头看见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屋里烟雾缭绕,男人听见动静,瞥他一眼。

    杜越被呛得咳嗽一声,抱起袋子想回自己房里,被杜晓东叫住,“跑哪去?”

    杜越敏感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本想往自己房里躲,然而被叫住,只好低头站在原地不动。杜晓东问他,“你那舞蹈班还在上?”

    杜越点点头。杜晓东把烟灰往桌上一抖,“叫你不要学那女人跳的东西,听不懂老子说的话?”

    男人站起身,杜越恐惧往后退,杜晓东提高嗓门,“站住了!”

    厨房里传来锅铲摔进锅里的声音,胡春燕大步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你有病啊,吼什么吼?就你嗓门大,啊?!”

    “你还让他学什么跳舞?学个跳舞的钱他妈比他学校学费还贵!”

    胡春燕发怒:“老子花你的钱了?他的学费不都是我在交?”

    两人大吵起来,杜越吓得缩在一边,他抱紧了怀里的袋子,小心往旁边走,后飞快跑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他害怕父母吵架,关上门后蹲在门边缩着,也不想吃苹果和牛奶了,只呆呆抱着自己的腿,听父母在外面互相谩骂,有东西被哗啦摔到地上,杜越轻轻一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头不停捏自己的手指。

    直到他听到胡春燕在外面叫他出去吃饭,杜越才忙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出去。家里很乱,他跟在胡春燕身边,坐上饭桌吃自己的那碗面条。胡春燕的厨艺很好,给他下的面条里有荷包蛋和青菜,还有火腿肠。可杜越没胃口,只勉强匆匆吃完,就又回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了。

    晚上七点,胡春燕出门去给别人餐馆帮工赚钱。杜越本坐在桌前写作业,听到关门声就紧张放下笔,坐立不安起来。

    果然,脚步声靠近他的房间。杜越吓得僵在椅子上,接着他的房门被推开,门“嘭”一声撞在墙上,杜晓东瘦高,眼窝深黑,眈眈看着他,“跟我出来。”

    杜越从椅子下来,手足无措站在桌边,小声说,“我要写作业。”

    “老子叫你出来!”

    杜越最怕杜晓东发火,那是男人动手的前兆。他快哭了,往门外走,杜晓东嫌他磨蹭,伸手一把拽过他胳膊,“最看不惯你娘们一样,还学跳舞,跳跳跳,不把老子的钱当钱?!”

    杜越胳膊细,被男人抓得生疼,他被跌跌撞撞拖出房间,被男人粗鲁甩到客厅沙发边,差点摔倒。

    “明天就去把你舞蹈班退了。”杜晓东森森盯着他,手背青筋缠绕。杜越瑟瑟站着,白着小脸不敢说话。杜晓东吼他,“听到没有?!”

    “爸爸对、对不起。”杜越被他吓得哭起来,手指发抖抓着自己衣摆,“我想学,老师说我跳得很好......”

    杜晓东暴躁起来,“你他妈听不懂老子说话?!”

    他叉着腰来回走,猛一下抓过鞋柜上挂着的皮带,杜越吓得拼命往旁边躲,“我错了,爸爸别生气,我错了!”

    杜晓东把他抓回来,拎一个物件似的轻松,“我是不是跟你好好说过了?我好好说话你不听是吧?老子该花钱养你吗?啊?!”

    暴怒的杜晓东像一个魔鬼,充满了杜越的噩梦。皮带狠狠抽在杜越的身上,那力道分毫不留情,把空气划开破响,打得杜越惨叫。小孩皮肤细嫩,一把皮带抽在他的脖子上,立刻肿起青紫血痕。杜越哭着求,身上火辣辣地疼,人往沙发角落里躲,被杜晓东揪出来,一边打一边骂,“让你跳,让你花老子的钱!”

    直到男人打累了,凌虐才停下。杜晓东发泄完怒火,抽着烟去厨房找水喝,一边给朋友打电话,抱怨家里老婆孩子天天找他心烦。

    杜越浑身凌乱,被扔在客厅地上。他被打得耳朵嗡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手指甲刚才不知道抠到哪里,里头流了血。他痛得浑身像要烧起来,听到杜晓东一直在厨房打电话,然后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抹一下脸上的脏污。

    他扯好脏兮兮的衣服,一瘸一拐挪到大门边,蹲在地上给自己换鞋,然后小心翼翼打开门,一个人出去,静悄悄关上门。

    小孩走下黑黢黢的楼梯,外面天黑光暗,夜空无星无月。他身上疼得要命,一边哆哆嗦嗦哭,一边不停往前走。嘈杂的街道多年未有改造,两旁搭着长长短短的破塑料棚,玻璃吊灯发出的黄色光芒名明晃晃,这条街贫穷无序,无人在意这个像小乞丐一样的小孩。

    杜越凭着记忆走了很久,一直到走进另一个小区,慢吞吞上楼,敲响一扇门。

    他仰着下巴等着,很快门被打开,一阵淡淡的馨香随之从门里飘出来。

    “孙老师。”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小小叫一声。

    “杜越?你怎么......”孙惠儿低呼一声,忙弯腰扶过杜越的胳膊,“快进来,你的脖子......天啊......”

    当孙惠儿看清小孩身上的伤,她的呼吸都要停止。她顾不得别的,赶忙招呼丈夫去开车,夫妻俩急急忙忙抱着小孩往医院去。路上孙惠儿抱着杜越,又怕弄痛了他,只不停抚摸杜越的头,心痛亲亲他的额头,“乖乖,老师马上送你去医院,马上就不痛了。”

    杜越坐在车后座,被老师温暖淡香的怀抱裹着。他握着孙惠儿的手指,那强烈的痛感好像也淡去了。

    他小声问孙惠儿,“孙老师,我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家吗?”

    孙惠儿一直抱着他,低头温柔亲他头发,“好啊,老师去和你妈妈说一声,今天杜越就睡在老师家里,好不好?”

    杜越点点头,眼角还挂着泪珠,望着孙惠儿笑了一下,“谢谢孙老师。”

    孙惠儿却红着眼眶,那目光充满心痛和难过。她不停摩挲小孩的小手,也对他笑一笑。

    车没入城市的黑夜。

    ***

    【闻臻二十岁】

    朱心哲打完球回到宿舍,推开门就看见闻臻把行李箱拉起来立在地上,外加一个包放在他空空的桌上。

    朱心哲酸溜溜地,“哟,房子已经能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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