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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

    “他来时候,耳朵上打着耳洞,耳洞上吊着个小铜牌,正面是陈侯家的族徽,翻面是作为斗兽奴的印记!”

    “而且,不止这些……”

    第119章 卫澧,你去哪儿啊?……

    以往各家会在奴隶耳朵上打洞,吊上铜牌,铜牌正面刻着家族族徽,翻面则是奴隶用处的标识,或是斗兽表演用的,或是殉葬的,或是做别的什么的。

    就如同人们在牛羊耳朵上打上耳标,以示归属。

    赵羲姮缓缓转过身,陈侯?

    陈侯早就被削爵流放了,因为他私自圈养奴隶。

    从时间来算的话,卫澧很有可能是陈侯府上最后一批斗兽奴。

    当时那些人的惨状,骤然又浮现在赵羲姮面前。

    她那时候年纪小,才七八岁,听人举报陈侯在城外的山里圈养了奴隶用来斗兽取乐,带人便去了。

    所见场景,至今都难忘。

    人们将山洞前的栅栏移开,光亮终于洒进了昏暗的山洞,血腥味儿险些将她冲了个仰倒。

    地上一只被破开胸膛的羊,羊旁边跪着一个少年,正在啃噬羊的肝脏。

    野狗在夹着尾巴,冲他狂吠,少年呲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鸣恐吓它们。

    墙角缩着一堆也如他这么大的少年,都一样的蓬头垢面,身上被泥糊的看不清面孔。

    地上、角落里,尽是皑皑白骨,人和野兽的摞在一起,难收殓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她吓得许久才找回声音,那场景简直宛如人间炼狱,回宫后高烧了一场。

    所以当年,卫澧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活下去的?

    他……他他他……

    “还有什么?你一口气说完。”赵羲姮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冲他说道。

    罗浩然笑了笑,如愿看到赵羲姮脸上显露出恐惧、惊诧的表情,“你也觉得很难接受是不是?看来卫澧这个小崽子真是一点儿都没跟你说呢,如果不是我,这辈子你都要被蒙在鼓里了呢。”

    “我让你继续说,把他以前的事情都说出来,还有什么?”赵羲姮定定看着他。

    罗浩然啧了一声,终于有种翻身的快乐。

    “这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你知道我是怎么遇见他的吗?”罗浩然抑扬顿挫,笑着,用一种回忆似的语气道,“还是在一堆奴隶中。当时镇北王他老娘刚死,又逢平州大旱,镇北王要找一些奴隶给他老娘陪葬,还要找人牲来祭祀天地求雨。

    平州刚建,天高皇帝远的,根本管不到这儿。

    我奉镇北王之命,四处收集逃奴和一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人,卫澧啊,我打人堆里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牲之选。”

    谁能想到呢,现在高高在上的卫澧,过往竟是那样的曲折卑贱,罗浩然越说越觉得兴奋。

    “你知道吗?他的眼睛,像海东青,像狼,还像鹿,里面都是野性,简直与这片土地上所崇拜的动物一样,我觉得,他真是最合适的主祭品。”

    “那他身上的刺青呢?”赵羲姮越听越觉得难受,连一呼吸一心跳都被扯得一抽抽的疼,连骂人的话都没精力在心里多说一句。

    “哦!忘了,你瞧我这记性。这块儿地上的民族太多了,为了让上天知道我们每个民族都是有诚意的,当然要在祭品上打上标识,卫澧身上的刺青,就是各个民族的图腾,像鄂温克的鸟、靺鞨的海东青、契丹的白马青牛、还有狼、鹿……

    但是因为不断发展演化,都变得很简略了,真可惜没疼死这个小兔崽子。

    刺青的师傅为了做得更有美感,于是把它们汇聚到一起,缠绕成了一个长长的刺身,一直从他脖子这儿,绕过后背,刻到了小腹上。”

    罗浩然嘿嘿笑起来,“想不到吧?人牲是要刺青的,和那些用来祭祀的猪牛羊没什么区别,人牲人牲,也就是牲畜罢了。”

    “我们用萨满的祭天仪式,在卫澧的四肢处穿刺放血,血填满了石板雕刻的图腾,而上天终于被我们的诚意感动,降下了甘霖。但是卫澧这个小兔崽子,人贱命硬,血放了三天,就连仪式结束后也没死。

    镇北王感到十分神奇,觉得他是上天没有享用完的贡品,于是把他收为了义子,到这儿,他才算是有了个人的身份。”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一日为奴,终身是奴。他下贱的过去洗刷不掉,做过祭天的牲畜,始终就是畜生,又怎配与人同堂而立?你是公主,生来高贵,他多恶心啊!你能想象到,他被和烤炙的牛羊一起绑在祭台时候的样子吗?你又能想象到,他和野兽撕咬,只为了一口吃的的模样吗?”

    罗浩然说得嗓子干哑,但他还在继续刺激赵羲姮,“不,你想象不到,你生存的世界里,即便多么落魄,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人。啊不,是接触到这样牲畜不牲畜,人不人的东西。说他是畜生呢,他的确长着人的躯干,说他是人呢,却又是作为畜生长大的。

    小公主,你和这样不人不鬼的东西,竟然还生下了孩子,你当真不觉得难受吗?”

    罗浩然现在说什么,赵羲姮只能被动的去接受,去听,一个字一个字灌进她耳朵里,让她有太多的情绪快要在心里爆炸开了。

    她一时间理不出条理要先把哪一种情绪蔓延开。

    她想见卫澧,就现在。

    罗浩然还在她身后侃侃而谈,赵羲姮提着裙子,手忙脚乱跑出去。

    “喂!我告诉你这些,你难道不应该感恩地将我放出去吗?”她把罗浩然吱哇乱叫的声音甩在后面。

    出了地牢,阳光落在她身上,分明带着暖意,她却冷得发颤。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侍女远远跑来喊道,气喘吁吁的,“主公带了武器披甲要走呢!”

    马上就是小娘子的百日宴了,主公这要是去哪儿啊!看着就不像要干好事儿。

    “他人现在到哪儿了?”一堆复杂的情感中,终于是痛苦和悲伤占据上风,把赵羲姮噎得泪水堵在胸口一样,连气都喘不上。

    “已经到大门口了,陈副将在拦着,不让主公继续走。”卫澧现在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是万万不能让他冲动用事的。

    赵羲姮到大门的时候,只见陈若江被掀翻在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卫澧将一双月刃别在马背上,身上披着银甲,却形容憔悴,看样子马上就要牵马出门了。

    “卫澧,你去哪儿啊?”赵羲姮站在他背后喊他,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第120章 你特别好,好到没有你……

    他好像很吃惊于赵羲姮的出现,步伐停下了,身体僵住。

    赵羲姮揉着眼睛,把眼泪一把一把擦掉,对着他沉默的背影,又带哭腔问了一遍,“你要去哪儿啊?”

    卫澧现在最怕见到的是赵羲姮,最不想见到的也是赵羲姮了。

    他握紧马缰,头也不回,逃似的牵马出去。

    赵羲姮连忙提着裙子追上去。

    卫澧步子迈得极大,有意逃离,赵羲姮小跑都追不上,只好喘着粗气停下。

    两个人沿着山路走走停停,卫澧最终还是受不了,咬着下唇转头,一字一顿道,“回去。”

    “你怎么了?有事儿你好好跟我说,这闹离家出走又是哪出儿?”赵羲姮气喘吁吁的,脸颊被寒风扫的生疼。

    卫澧好不容易压下去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又被她勾起来了。

    他贪婪地在她脸上扫视,像要将她这个人整个刻在心里,但他又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与她多说一句话。

    害怕。

    她都已经见到罗浩然了,也许已经知道他的身世了,他不敢再留在她身边了。

    卫澧沉默着低下头,“我去给你报仇。”

    也算是死得其所,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真的特别好,比他前十八年、十九年都要好。

    赵羲姮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身体发抖,“你疯了!!你要带人去鲜卑!”

    她这辈子的深仇大恨,也就是阿耶死在鲜卑王手里了。

    但是跟鲜卑的仇,哪里是那么好报的!

    卫澧就是把整个平州的兵马填进去,他兴许都换不回一条命。

    她阿耶已经死在鲜卑了,她的丈夫也要死在鲜卑吗?

    “我去刺杀,不带人。”他杀了鲜卑王,估摸着是没法从鲜卑王宫出来的,但也很好了,替她报了杀父之仇。

    他死了以后,平州就是赵羲姮的,她以后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寡妇了。

    卫澧也不敢嘱咐赵羲姮让她好好对栀栀。

    他又忍不住想,栀栀要是长得和她多像一点就好了,这样赵羲姮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喜欢栀栀一点点。

    卫澧说完之后,又执拗地往山下走。

    赵羲姮不说,他也知道,她很想报仇,只是情况不允许,所以闭口不提。

    “你走啊,有能耐你这辈子都别回来!”赵羲姮怕他越走越远,看不到影子,连忙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团浸满水的棉花,总觉得自己声音不够大,不够有穿透力,不然卫澧为什么还不停下。

    “你今天要是再敢往前迈出一步,我就当你死了!明天就找三十个男宠,一个月三十天轮流给你上坟,等到逢年过节初一十五,他们一起去你坟前磕头,管你叫大哥,你就是做鬼都不得安宁!你就搁天上看着栀栀管别人叫爹!”

    卫澧脚步又顿住了,用袖子擦了把眼睛,继续往前走。

    完了完了,这次犯病威胁都不好使了,他走太快了,根本跟不上。

    赵羲姮指尖都麻了,她心一横,倒下去,照着陡峭的小路往下一滚,顺带扯出一串的尖叫。

    卫澧回头一看,只见她从路面的陡坡上滚下来,吓得撒开马缰,连忙冲上去将她接住。

    赵羲姮原本双手护头的,现在一把缠上他的脖子,疼得直抽气,“你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咱俩慢慢解决,别去寻死啊。”

    “现在去报仇太唐突了,咱俩年轻命长,慢慢计划。”

    她就知道,自己要是摔下来,卫澧肯定不会不管的。

    就是这代价,实在有点儿大。

    她死死搂住他,两个人胸口相贴,心跳都要融在一起了。

    卫澧眼泪朦朦的,连多触碰她一下都不敢,和她贴得近了,甚至觉得罪恶,“罗浩然还没跟你说吧。”

    所以她才会追出来,等罗浩然说完,她肯定会特别厌恶自己。

    都到这种地步了,他不如自己说,卫澧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觉得难以启齿,“我是……”

    赵羲姮连忙拍拍他的后背,一边疼得抽气一边闷声说,“罗浩然都跟我说了。”

    所以他是为这些过去一直挂怀吗?

    卫澧怔了一会儿,一下子将她抱紧,哭了出来,“阿妉,阿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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