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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咸宁帝也似乎只是这么说上一说:“嗯,那朕另点两个人去。”

    永宁坊。

    半夜,谢琢书房里又响起了敲窗的声音。他起身把窗户打开,让陆骁进来,无奈道:“可要我给你一把院门的钥匙?”

    “不用不用!”陆骁连忙摆手,又握了握谢琢的手,发现凉得浸人,便直接握在掌心暖着,“我很喜欢这样,我来或者我离开,都只有延龄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而且此刻的延龄,格外真实。”

    两人的影子由烛光映着,落在墙面上,像是融在了一处。

    谢琢疑惑:“真实?”

    “对。延龄在翰林院里,是一个才学颇高,但于官场交际还不太熟悉的新人,会犯新人常犯的错误,有些孤冷,但总体来说,同僚不会觉得难接近。

    在杨敬尧面前,延龄像大部分年轻官员一样,很恭敬,会表现地忐忑,还会因受到杨敬尧赏识而高兴。

    在陛下面前,延龄是纯臣,是直臣,所思所想,皆为陛下。在葛叔和葛武面前,延龄是主心骨,是不慌不乱、发布命令、成竹在胸的人。”

    陆骁坐到榻上,握着谢琢的手晃了晃,笑道,“可无论延龄不得已戴上了多少面具,此刻,在我面前,延龄都是延龄。”

    谢琢以为,被人刺探内心,会觉得被冒犯或者本能地警惕。可实际上,在听陆骁说完后,他双眼竟微微发涩。

    他听见自己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你面前就是我,没有戴上别的面具?”

    “直觉,我直觉很敏锐的,在战场上,好几次都靠着这份直觉才死里逃生。”陆骁揉捏谢琢冰凉的指尖,很是笃定,“或许我看见的不是延龄所有的侧面,但肯定都是真实的,我就是知道。”

    莫名地难为情,谢琢转开话题:“今天什么时候走?莫要像昨夜凌晨那么晚,出了院门,你到侯府还要花小半个时辰,会睡不够的。”

    提起这个,陆骁立刻神采飞扬:“延龄可记得,我前段时间在修整侯府后面的屋舍花园?”

    “对。”谢琢记得清楚,种什么花买哪些盆景,甚至石壁上刻什么纹饰,假山用哪种石材,陆骁都会特意来询问他的意见。

    以至于谢琢虽然没去侯府看过,但那里修整后是什么模样,他一清二楚。

    陆骁眸光熠熠:“我这才发现,从那里翻围墙出来,再经过一条废弃的窄巷,就是延龄家的围墙,所以如今只要一刻不到,我就能从府里到延龄家中!”

    永宁坊屋舍非常多,而武宁候府占地极大,这般情况不是没有可能。

    不用在路途上花费太多时间,陆骁一直在书房里陪谢琢看书到二更也不准备离开。不过谢琢看的是经史子集,陆骁看的则是杂书。

    “在看什么?”

    太过入迷,直到听见谢琢的声音,陆骁才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将话本扣在自己胸膛上,不漏出一个字,一边耳根通红,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我什么都没看!不是,我看了,但没看……反正就只是话本!”

    就在这时,陆骁眼前,谢琢突然凑得极近,近到冷香晕染了周遭的空气,两个人的鼻息几乎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瞬,陆骁撑在榻上的手指蓦地蜷缩收紧。

    谢琢垂眼,嗓音如泠泉,音节中含着气音,诱哄一般问道:“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真……真的。”陆骁神思飘忽,嘴里磕绊地给出答案,脑子里却不由浮现出书页上的那些墨字。

    他本是想看看话本是如何描写情人私下相处的,没想到书都翻完半本了,尽是些狐妖书生山林相遇,或者花妖报恩,至于他想看的,半句没有。

    不过肌如塑雪,瑰姿艳逸……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陆骁哑声回道:“从山洞壁画中走出来的狐妖……远不及延龄好看。”

    然后他就看见,谢琢眼中晕起了笑意。

    呼吸一滞,陆骁懊恼发现,他竟然把心里想的就这么说出来了?还是当着阿瓷本人的面?

    美色误我!

    谢琢在笑,陆骁的视线却不由落到了谢琢唇上。

    可能是才喝过茶水,谢琢唇上沾着明显的水渍,让陆骁不由想到了春日的樱桃。

    若手指轻轻碾过,阿瓷的双唇会不会像樱桃揉烂了鲜嫩果肉,溢出酸甜汁液?

    第52章 第五十二万里

    陆骁刚急急忙忙地走到前院, 就被管家十一叔叫住了。

    十一叔只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就确定:“小侯爷可是和那位姑娘有约?”

    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陆骁有些不好意思:“您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好猜?小侯爷在凌北时, 总穿一身粗布常服进出。来了洛京,有了御赐麒麟服后, 也只有一身衣裳, 后来才多了身夔纹服。”

    十一叔眼睛利得很, 指指陆骁的腰带,“腰带是新的,”又指指革冠,“冠上还嵌玉,”又指指厚底靴,“靴子竟然绣了云纹,没想到我们小侯爷也开始注重穿衣打扮了,若夫人得知, 定然欣慰不已。”

    陆骁臊得慌,只后悔刚刚没有跑快一点, 躲开十一叔,不过:“您觉得我这般……好看吗?”

    “当然好看!小侯爷遗传了将军和夫人的好相貌, 自然是好看的!”

    陆骁又担心:“会不会打扮太过?”

    十一叔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这年轻男子去见心上人,自然要穿着讲究,你穿得好看了, 那位姑娘看着也开心不是?”

    听见“心上人”三个字,陆骁眼神又开始乱飘, 耳朵发红。

    见自家侯爷这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十一叔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既然定了情,那小侯爷也可以开始想想以后的孩子叫什么了。”

    陆骁要是此刻在喝水, 肯定已经喷出去,他后退半步:“十一叔!你、你在说些什么!”

    说着,他眼前又莫名地浮现出谢琢沾着茶水的下唇,忍不住心头发躁。

    “我可是已经想好如何操办满月酒、抓周抓些什么了。”十一叔笑呵呵地,又道,“男婚女嫁媒妁之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被清晨的凉风一吹,陆骁耳根的热度好歹退了一点,他发觉,这一两月里,他曾无数次暗想过和阿瓷过一生,却从未想过子嗣之类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阿瓷在他面前,总是男子形象?

    想了想,陆骁还是道:“十一叔,我喜欢的这个人,他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阿瓷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陆骁想过很多。

    若报完仇后,阿瓷想隐姓埋名,恢复女子身份,那他便带阿瓷回凌北,另替他造一个出身,让他以后都自由自在的,再不为仇恨所累。

    如果阿瓷日后仍想以男子的身份行走,甚至继续在朝中做官,那他会努力帮他打掩护、支持他的所有决定。毕竟,如今世道对女子严苛,而阿瓷一身才学,足以经世济民,怎能被埋没?

    择日不如撞日,陆骁准备在他正式介绍谢琢前,先早早把情况说清楚:“我喜欢的人身份……不太寻常,所以我和他以后很大可能不会有子嗣。”

    陆家对后嗣其实并无太深的执念,战场凶险,能去却不一定能回,陆家家谱里,断承绝嗣的不在少数,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陆骁才会说得如此直白。

    十一叔皱了眉:“可是未来的侯夫人身体不好,受不得孕育之苦?”

    陆骁含糊道:“嗯,差不多吧。”

    虽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但他这样说也不算欺骗长辈吧?毕竟阿瓷身体确实不好,春分都过了,仍不能解下斗篷,令他很是心疼。

    十一叔从陆骁神情里看出了点什么,转而猜测道:“可是未来侯夫人的身份,不太适合跟侯爷有子嗣?”

    陆骁没想到十一叔竟然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遂点了点头:“没错。”

    十一叔惊了,迅速在脑中过滤人选,压低声音:“二公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和大公主互生爱慕了?还是和三公主?难道……难道还能是长公主?”

    大公主好几年前就已经出降,生了一个女儿,三公主只比大公主晚两年成婚,育有一子一女,再加上咸宁帝的妹妹平阳长公主,这三位都生性不羁,曾在公主府中养过面首,还和朝臣有过情感纠葛,这些在洛京都不是秘密。

    发现陆骁没有立刻否认,十一叔心想,糟了,我还真猜中了。怪不得两情相悦却不准着手置备六礼,以后也不会有子嗣。

    陆家老祖宗啊,小侯爷怎么就和已婚的公主牵扯在一起了?

    虽然那三位都极有风韵,但年岁实在长了不少,自家侯爷情窦初开,不会被哄骗了吧?特别是长公主,儿子都快和自家侯爷差不多大了!

    陆骁完全没想到,十一叔竟然觉得他会和已婚公主偷情?

    他喜欢阿瓷,也只会喜欢阿瓷!怎么可能会跟旁的人有牵扯?十一叔实在不该如此怀疑他的忠贞!

    “不是您想的那样!”陆骁赶紧解释,“不是公主,真的不是公主,我喜欢的人,只是身份有点特殊而已!”

    十一叔喃喃道:“我懂,我都懂。”

    时辰快到了,陆骁来不及再多解释,只好留下一句:“您可别胡思乱想,我先走了!”

    不知道从哪天起,陆骁每日清晨都来陪谢琢一起用朝食,然后同乘马车去天章阁点卯。连葛叔在做朝食时,都会特意按着口味,专门给陆骁准备一份。

    两人同进同出,常常牵着手,意态亲近,若谢琢晚上看书看得晚,陆骁就会一直陪着……这些外人不知道,但瞒不了身边人。

    葛武最初也惊讶过,但他觉得,公子的决定都是对的,况且和陆小侯爷在一起时,公子要鲜活许多,甚至笑的次数也多了不少,现在这样挺好的。

    放了照夜明去马厩吃草料,陆骁几个大步跨进门内,空着对面的长凳不坐,非要挤在谢琢身边,还抱怨:“说是开春了,外面风还是有点冷。”

    他这话说得很是不要脸。只穿薄衫的人是他,抱怨天冷的人也是他。不过和他料想的一样,谢琢信了,还担忧地握了握他的手:“可冷着了?”

    谢琢不太能确定。虽然他感觉着,陆骁的体温比他高上许多,但他常年指尖冰寒,并不能准确判断陆骁冷还是不冷。

    陆骁脸皮不够厚,正想说自己进屋后已经暖和了,可这时,他的手被谢琢托起,贴到了脖颈两边。

    “我原本想着,这里应该还算暖和,可以给你暖暖手,”谢琢有些无奈,“不过,现在好像又换成你在为我取暖了。”

    陆骁没注意到底是谁给谁取暖,他的脑子里充斥着“我出门前明明喝了水、为什么嗓子现在这么干这么渴”,“阿瓷的侧颈碰着好滑”,以及,“好近,隔得太近了,我的心跳怎么这么快”之类的念头。

    不知怎么的,最后,他的视线不由地又落到了谢琢的唇上。

    燥热感从脊骨直窜头顶,他知道自己这股冲动是什么。虽然他自己一直洁身自好,但架不住周围都是些勋贵纨绔。

    可他十分确定,无论在什么场合对着什么人,他从未产生过这种冲动。

    就好像谢琢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法力,将他牢牢吸引,拽入贪欲的深渊。

    牵手不够,拥抱也不够。

    甚至牵手和拥抱,只会激起他更多的贪求。

    “延龄……”

    直到出声,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多沉哑,仿佛藏着无数的渴求和需索,却没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时,门外传来葛武的声音:“公子,点卯要迟了。”

    像是从某种隐秘的氛围中惊醒过来,陆骁抽回自己的手,没敢再看谢琢,但咽下一口食物,又忍不住悄悄瞥了身边的人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掌心有硬茧,谢琢的颈侧被磨得微微发红,另外,眼尾和耳尖也染上了几分薄红。

    这一刻,陆骁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隔着窗台,他的掌心却清晰感受着谢琢激烈失序的心跳。

    文华殿里,因这几日,咸宁帝的脾气都不太好,内侍进出时恨不得离地两寸,不发出半点声音。

    高公公的徒弟高和来接谢琢时,小声卖好道:“这春雨扰人,陛下心中烦闷,谢侍读可要谨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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