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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善道:“你可见她这副躲闪姿态?寻常女子,何以如此畏惧?”
“她不同于僧人生在寺中,自然……”
“诡辩!”成善彻底失了耐心,转身开了盒子,取金钵,霎时间整个大殿佛光普照。阿阴向后退,仓促间踩了衣尾摔倒在地,只觉得那光于她来说,似放晴之日的阳光,着实有些刺,还有心思笑:想不到这古刹还真有些许把式。
竺寒胡乱扑过去,把她挡住,纳在自己的玄色海青下。成善说他有佛缘,天生慧命,实则不假,现下阿阴只觉得受一方庇佑那般,挡住了茫茫佛光,呼吸渐稳。
“师父……”
“观澄让开,教佛祖收了这妖女。”成善又看向竺宣,“把他带回寮房。”
竺宣表情纠结,实在两难,缓缓走过去扯竺寒。小和尚双眼红红,躲闪着,回头看身后阿阴,见她煞白着脸,心头愈痛。
而阿阴颤着手抚上他身子,竺寒低头可见,她手背又有些泛红。实则,她现下头痛欲裂,至阴的身体同至阳的圣物冲了煞,周遭情境于她太过不利,呼吸也变得微弱。竺寒心中满是悔意与怨怪,是自己实在蠢钝,而她太过不驯。
“师父……不可……”
“把你师弟带回寮房!”
“观澄,你莫要求他,便教他照,又如何?”
一阵混乱,有难以反抗的威严在上,有愈发交互的情感暗涌。最终,以小和尚脑门砸落在地宣告终结,他叩首哽咽道:“师父,弟子愿入西明寺……求您放她……”
手心写满经文的布帛攥得褶皱、变形。
成善闭目,睁开眼后把金钵恭敬放回盒内,殿中又恢复如常,阿阴神智迷茫,凄楚自嘲。
而房梁上,药叉叹气。下一秒只留下个黑影,出现在般若寺门外,要去领他“胞妹”归家。
你说人世繁华至美,事实如此,可不止如此,也同样有凶险伴生。阿阴与成善“对峙”,谨记竺寒叮嘱绝不动手,却不成想,先“动手”的是成善,当真可笑。今日一事,她只觉真切体会自食恶果四字,许是在今后多少日月都不再敢妄动。
你看,这大千世界能教阿阴姑娘退缩惧怕的,无外乎是同“观澄”二字有关罢了。
盛唐篇·竺寒(贰拾)
药叉承袭了罗刹婆的法术,再加上阿阴被竺寒护着,未受太大的直射。那真佛之光实在耀眼,阴摩罗鬼也要退避三舍。
他数落着:“还真当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了?这下好,非要去招惹成善,把你的小和尚逼到了西明寺,你满意了?”
阿阴好似仍旧在那阵炫目中没法走出来,抱膝垂头,满目哀愁。药叉伸手向上扯了扯她衣袖,确定再无灼红,软了调子:“鬼
确实可以从容出入寺庙,但前提是与人互不干涉。住持不放竺寒,你便好生等着,真当那成善是个鬼,你同他争吵再打上一
架?净成了罗刹国的把戏了。”
她一言不发,无声垂落了滴泪水,被药叉拭去。
“你说话,可知错了?”
“知错了。”
好,知错就好。且他当真待阿阴如同胞妹,要去为她取些阴气好做滋补。
只是没想到,从林子里回到酒肆客房的片刻功夫,阿阴人不见了。他气急,但仍旧愿意相信,她不会再去般若寺。
阿阴去了阴司。
她先是翻看了自己夹在鬼册中的勾魂名录,确定了除夕夜前没有“成善”二字,便决定去找崔判官看生死簿。她曾经五百年执
念成形,又远走罗刹十年执念做人,现下除却小和尚以外,新添了个短暂“执念”便是:成善法师何时圆寂。
她要亲手勾了他的魂,送进地府。入鬼门关,走黄泉路,再目送他饮孟婆汤,过奈何桥。佛家讲六道轮回,把阿阴药叉之类皆
算作恶鬼道,那他成善下辈子便堕畜生道,才最好。
你说阿阴坏,倒也是坏;说她痴,倒也是痴。实际上不过世间千万善男信女那般,极易为爱生恨,要一切阻拦相爱之人都不得
好死。
阴司现下缺人手,崔珏忙的生死簿写不过来,却还宝贝着不愿给阿阴看,直道“生死已定,切不可提早泄路”。
她便留在阴司代他写了整夜命文。一开始,崔珏还不放心,站在旁边喝着茶看她写,还要夸赞几句:“这字写的倒还不错。”
阿阴心道还不是你的字太拿不出手,我的也不过将就能看而已。可面上却笑着道:“同崔判的字还是差的远,不如您笔走龙
蛇、骨气洞达、银钩铁画,大抵欧阳询、虞世南也要略逊一筹……”
崔珏笑的胡子都要歪了,“亏我没甚的法器可被你偷,上次要不是捉了五通,钟馗定把你扔进地狱关上几天。”
您这生死簿可不就是“法器”么,阿阴心想。
终于待到后半夜他进了卧房去休息,阿阴偷看了写成善的那页,见着最末“九十整岁,寿寝正终”几个大字差点气晕过去。恰
巧药叉赶了来,她递过笔,道自己要趁着天没亮去见一见朝思暮想的小和尚。
青衫男子气得不行,又不能在阴司叫嚷,只能忍着她见色忘友,弃自己于不顾。
穿行至般若寺,静谧到仿佛听得见雪融化的声音。竺寒寮房之内黑漆漆一片,月光昏沉沉的,有乌云飘过。
她的心尖宝贝观澄,乖到不能再乖,平躺着,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被子掖在腋下。阿阴试探着摸了上去,有些冰凉,便把手
放进里面,再扯着向上提了提被子。他敏感,为这细小举动蹙眉。她停下了动作,亦不敢靠得太近,只趴在榻边,眷恋地看着
他睡颜。
觉得现下心头很是满足。
虚虚浮浮小憩了会。于鬼来说,对光的存在感知得太过敏锐,因而天一亮她就醒了。要在小和尚额间印下一吻,再悄然消失于
般若寺之中,仿佛天光大亮,夜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由月光带走,不留痕迹。
次日,腊月二十,竺寒再度孤身入长安城,进西明寺。住持与师兄冒雪相送,成善满目幽远,看着他一级一级步下台阶,最终
模糊于风雪飘摇之中。
林子里,阿阴同药叉立在酒肆二楼的窗前,看那熟悉背影渐行渐远,面色深沉。楼下已然满客,正沸沸扬扬把酒言欢,楼上却
与林中互通,静的有些苍凉。
药叉道:“不去陪他?”
阿阴摇头:“我现下去把他掳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