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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不动,我们不动手术,拿药就好!”

    “就算读了书又怎样,不还是一样要嫁人,要靠着男人过日子,在西华饭店这么些年,我看过太多男人的嘴脸了,一柏,我想试试不一样的活法。”叶娴的话突兀地出现在叶一柏的脑海里。

    “你tm闭嘴,我有在问你吗?”叶大医生少见地骂了脏话。

    “你咋骂人呢!你……”

    “他叫你闭嘴你没听到吗?”裴泽弼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枪从枪套里拿了出来,正在手上把玩。

    沈副院长见裴泽弼这个模样,轻声嘀咕了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这方式显然很有用,中年男人瞬间收声了。

    “身体是你自己的,决定你自己做。还有……”他看向那个年轻男人,“这是你妈?你没想法吗?”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腿,“医生,我这腿会瘫吗?”

    “会。”

    “不会。”

    叶一柏和萧医生同时开口。

    叶一柏诧异地看向萧医生,只见萧医生对他摇摇头,随即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回答道:“不会瘫,但会很疼,非常疼,以后每走一步路都像针扎一样。”

    女人闻言好似松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笑容来,“不会就好不会就好,疼一点没事,我能忍,医生,就拿点药吧,我们家事情多,我走不开的。”

    “好。”萧医生从医药箱里拿出整整一罐止痛药塞进女人手里,“没了,下次义诊再来拿,每个星期都有的。”

    “好。”女人笑笑,随后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他儿子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远了。

    叶一柏依稀可以听到那中年男子一边走一边抱怨,“早就可以拿药的嘛,非推三阻四,是不是这个药特别贵,要不我们去药店问问看,他们收不收?”

    叶一柏看着女人的背影眉头紧皱,“这是股动脉闭塞,不动手术,会肢端坏死的。”

    萧医生坐回坐诊位上,“她不会手术的,如果告诉她她会瘫……”萧医生顿了一下,“她只会被放弃得更早,有时候医生除了看病,还不得不做取舍,是挺讽刺的。”

    第024章

    去tm取舍。

    叶一柏突然从帐篷里冲了出去。

    “叶!”

    “叶医生!”

    叶一柏觉得他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了,不对,以前轮转急诊的时候跑过,不过那时候每一分钟都是在跟死神赛跑,根本不会去在意自己到底是走的跑的还是滚的。

    春日午后的风带着丝丝阳光的味道,没有一丝污垢的白在一片压抑的黄灰黑中显得格外醒目。

    “女士。”叶一柏跑到了那个跛行女人身后。

    他不顾旁边中年男子拿着药往身后藏的动作和年轻女子警惕的眼神开口道:“如果您改变主意了,到公共租界的济合医院找我,我替您动手术。”

    叶一柏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脆和爽朗,又带着成熟人士特有的坚定和干脆,让人听起来极有感染力和说服力。

    跛行女子闻言愣了一下,她的眼中似乎有那么一丝亮晶晶的东西闪过。

    女子看着叶一柏,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她说:“谢谢你了,医生,不过不用了,医生再见啊。”

    阳光洒在跛行女子的身上,显得她的神情格外温柔和坦然。

    “神经病,我还以为是后悔了来拿回药的呢。”旁边年轻女子的嘀咕声清晰地传入叶一柏的耳朵。

    叶一柏从跛行女子坦然的笑容里回过神来,他嗤笑一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这位年轻的女士,您或许不知道兔死狐悲的什么意思,但是您看着您母亲现在的模样,不担心以后自己的境遇吗?”

    看着女子瞬间变得青白的面色,叶一柏胸口中憋了许久的闷气总算舒缓了不少。

    “不要吸烟,如果家属中有人吸烟,躲开点去,注意自己的血压血糖,没事可以用热水泡泡脚,实在痛的忍不住了,我还是那句话,需要手术可以找我。”

    也许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弊病,但是永远顺着时代不去抗争不去努力,只会取舍,那谁来打破这个陈旧的规则体系。

    他叶大医生上辈子就能在病例库里挑挑拣拣,随随便便就能用案例研究的理由给他看得上眼的病历免费治疗,被他挑中的病历医院不仅减免医疗费同时还给生活补助,他活了两辈子,总不能越活越回去了吧。

    见女子再次道谢后离开,叶一柏长出了一口气……多活了这么一辈子,总要活得随心所欲点。

    等叶大医生慢慢踱步走回义诊帐篷的时候,发现不少人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

    他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别看了,一时少年热血而已,毕竟我年轻。”

    沈来和一众年纪稍大的医生:……有被内涵到。

    叶一柏收拾心情重新投入义诊,经过上午的几个小插曲,旁边排队的义诊群众也看明白了些东西,到了下午,济合外科前排的队伍慢慢就变多了。

    只是人多了,事情也多了,比如理查白兰德和带着各地口音的百姓们鸡对鸭讲的对话,又比如内外科不分,希望萨克一个骨科的帮他们治拉肚子的患者们。

    “所以说我不喜欢出义诊,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们说的都是中文,但在我听来,这好像是无数种语言。”在接待完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壮小伙后,白兰德丧气道。

    等到一天义诊结束,百姓们在巡警和巡捕的主持下慢慢离开,光复路两边陆续有了不少冒着热气的小推车,香味一直传得很远。

    “裴处你还没走?”叶一柏收拾好东西,发现裴泽弼居然还在。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领导不说日理万机吧,但总不至于一下午都闲着没事做。

    裴泽弼拍拍裤腿站起来,他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突然对着叶一柏笑道:“我忽然发现,人有时候发发善心还是很有必要的,我也算没救错人。”

    叶一柏:???说啥呢?

    裴泽弼看叶大医生一脸懵的表情,心头居然没有一丝火气,“行了,既然义诊完满结束了,我也该走了,麻烦你转告沈院长,我会约束底下的人,不过他如果要装的话,麻烦装得像一点,巡捕房那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说完,朝着叶一柏挥挥手,大步向停车处走去。

    小张警员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边,一边走还一边不忘说:“裴局,既然您知道那个沈院长是装的,那我的小黑屋能不能不关啊,您就扣我奖金得了,一个人黑漆漆的我怕呀。”

    *

    东西收拾完,叶一柏理查四人都要回济合,但是济合医院来送物资的车早回去了,所以几人打算去红十字会医院大楼里借电话叫出租车。

    民国时期,上海作为亚洲最大的城市在1908年就有了出租车服务,这几年一个华人创办的祥和车行更是风头正盛,电话叫车服务结合“40000”这个好记的号码,使得不少洋人都乐忠于打40000。

    然而就在理查马上要拨号的时候,沈副院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他笑呵呵地开口道:“不用叫车了,我送你们吧,你们济合第一次参与义诊,作为发起人,我们说什么都要表示一下。”

    叶一柏下意识就要拒绝,但是理查比他更快,“那麻烦沈院长了!”

    “好说好说,别客气。”

    叶一柏和白兰德对视一眼,同时看出彼此眼中的无奈,这孩子怎么就学不乖呢,沈来这种段位的,能白送你好处的。

    但理查既然已经答应了,叶一柏也就没有想办法再推脱,他现在一穷二白,也没有什么可以被惦记的。

    沈副院长的车是一辆浅色的雪佛兰,在三十年代这个黑色车为主的街道上还是极其显眼的。

    因为语言的关系,叶一柏坐在副驾驶座,理查三人坐在后座。

    “叶医生似乎对下肢动脉硬化性闭塞症很有研究。”沈来拐过一个弯,好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普通外科手术,教科书里都有,称不上研究不研究的。”

    “叶医生想过没有如果动脉闭塞病变比较长,大于10厘米,动脉内膜剥除风险大效果还不一定好。”

    “那就旁路移植。”叶一柏答道。

    “旁路移植?”沈来眉头微皱。

    “什么意思?用什么?”

    叶一柏诧异抬头,“大隐静脉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大隐静脉?”沈来默默念了两句。

    他好像是在思考,久久没有说话,车子安静地驶过两个街区,就在叶一柏以为他不会再问的时候,沈来突然严肃地问了一句,“你有把握?”

    许是沈来这一天的表现都有些无厘头,使得叶一柏一时有点不习惯他这时候的严肃,不过叶一柏当了这么多年医生,看到沈来这番表现,依稀也猜出些什么了。

    本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方针,叶一柏丝毫没有敝扫自珍的意思。

    他饶有兴趣地和沈来解释动脉旁路移植术。

    “这个手术本身困难不大,最大的难处是现在造影设备不够精细,这对切口选择和手术方案的制定就会造成困难。如果病变部位在股腘动脉交界处,那么可以选择大腿下部到股骨内上踝至小腿上部,开弧形的口子……”

    叶一柏一边说一边比划,有些事情同是外科医生的人交流起来就非常流畅。

    叶一柏说一句,沈来虽然要反应一会,但不多时就能立刻了解叶医生的意图,在这个外科技术以缝合和摘除为主的年代,移植和修补是一个极其新颖的思路。

    虽说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听起来好似纸上谈兵,但是沈来也是外科一线过来的,他自然能判断出,叶一柏提出的这个方案居然可行性还挺高。

    沈副院长越听越兴奋,他突然开口道:“叶医生,您最近有空吗?”

    叶一柏笑道:“除了周一和周五老师门诊的时候需要帮忙,其余时间我还挺空的。”

    沈来闻言用力一拍大腿,“那行,济合那边我去说,您跟我去趟杭城吧!”

    杭城?叶一柏眉头微皱,听到这个地名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杭城叶家。

    不过很快,他就把原主记忆带来的不适感抛到了一边。

    “我一个老朋友,十年前战场受了伤,原本只是小毛病,但是他这人极爱吸烟,年纪一大高血压高血糖全找上来了,愣是给自己弄出了一个下肢动脉硬化性闭塞症,现在是行走也成了问题,他来上海也看过,但是都说单纯的动脉内膜剥除效果有限风险还大,就一直拖拖到了现在。”

    “我那老伙计也是要强的,谁也不说,到我上次去杭城看他的时候才发现情况严重,他一个枪子打到身后都不吭声的硬汉,居然哭着跟我说不如死了算了。”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叶医生,虽然我好多年不做临床了,但是外科基本的东西我还没丢,我觉得您说的方法是有可行性的,您能不能陪我走一趟,您不用有心理负担,就当是尝试一下新案例。“

    “不然……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啊。”

    沈院长想来是真的很在乎这个朋友,连称呼叶一柏这个后辈都用上了“您”这个字眼。

    面对沈来期待又急切的眼神,叶一柏没有沈来想象中的犹豫不决,他非常利索地点了个头。

    “可以。”叶一柏应道。

    别说跨城出诊,就算是跨国手术,叶医生上辈子的时候也常做,不过想来这回大概率是去做手术指导,毕竟即使他口头说得再出彩,沈来这位医院院长也不会让他一个实习医生动手操刀的吧。

    “谢谢。”沈副院长这声感谢说得尤为诚恳。

    叶一柏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穿过法租界,车子停靠在济合医院门前。

    四人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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