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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节

    “行,我这就去。”叶一柏笑道。

    叶一柏和裴泽弼相携而去,只是就在他们踏出医院门的不久后,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圣玛丽医院门口,张素娥快步向医院里面走去。

    走到护士台,几个护士正在说悄悄话,和济合不同,法租界的圣玛丽医院是有华人护士的,只是数量不多罢了,恰好此时护士台里值班的就是两个华人护士,她们仗着同事们听不懂上海方言正肆无忌惮地讲着八卦。

    “你是不知道那人送来的时候有多恐怖,连杜兰院长和弗尼埃医生都说是救不活了,叶医生愣是把人给救回来了,年轻,帅气,前途无量,还跟咱们一样是华国人,这样完美无缺的理想对象居然喜欢男人。”小护士面上满是生无可恋的神色。

    刚到护士台的张素娥脚步顿了一下,不过立刻她反应过来,这是圣玛丽,不是济合,世界上姓叶的这么多,怎么可能这么巧是柏儿呢。

    “不会吧……你确定吗?”另一个小护士一脸不可置信。

    “我当然确定了,我亲耳听到的,他跟他姐姐说,那个男人就是他一生的伴侣,哎,我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那么落幕了。”小护士语气悲切,说到这儿的时候,还轻轻吸了吸鼻子。

    张素娥越听越不对头,她连忙打断两个小护士的对话,“侬好,伐好意思问一下,叶娴在哪个病房啊?”

    两个小护士手上的动作一顿,对视一眼,抬头有些紧张地看向张素娥,“叶娴是吧,请问您跟她什么关系。”两人心里只犯嘀咕,运气不会那么差的吧,用上海方言说两句八卦,八卦到正主了?

    “我是她阿妈。”张素娥道。

    两个小护士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怪异起来,“哦,叶娴家属啊,她在106。”其中一个小护士低着头,都不敢去看张素娥。

    张素娥对她们说了声谢谢,快步向106病房走去,她身后传来两个小护士用法语交谈的声音,话语间似乎有些紧张和焦急,从华国语改成法语,是为了不让她听懂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忍不住往外冒,柏儿?不可能,不可能的。

    张素娥绷着一张脸快速向106病房走去,走到病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叶娴正靠在床上安静地看书,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厉喝,“叶娴你这个不省心的,都学会骗我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家里说,当我这个老娘死了是吧!”

    叶娴没想到张素娥会突然出现,吓得手里的书掉落到了地上,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张素娥微红的眼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比起其他人家,这母女俩的关系向来算不上好,但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一个想着别让她担心,一个想着这事怎么能不告诉她,会生气,会愤怒也会心疼。

    “这不是没事嘛,所以就没跟你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叶娴微微侧过头去,不去看张素娥的脸。

    张素娥的情绪也稍微稳定了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叶娴一遍,见精神和气色都还不错,面色一绷,又开始平日里的念叨。

    “翅膀硬了,我这个当妈的算什么呢,临到出院了,才知道自己女儿去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你是非要等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才肯通知我是吧。”

    叶娴:……她就不该对张素娥态度好。

    “我还活着呢,别动不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吉利。”

    “还知道不吉利了,大白天散着头发跟女鬼似的,还学会跟你弟弟串通起来骗我了,你弟弟也知道的吧,前儿个回来的时候不但一句不提,还给你打掩护。”张素娥走到叶娴床边,伸手把她的头发给拢了起来,顺手拿起旁边的发带替她扎上。

    “动刀了?刀口在哪,我看看。”

    叶娴看着张素娥熟练而自然地帮自己绑头发的模样,一时没有了再想怼回去的兴趣,“哎呀,还好了,柏儿他们科主任亲自给我动的,刀口很平整,说疤痕都只会是浅浅的一道粉色的。”

    眼瞅着自己再不配合张素娥自己就要动手了,叶娴还是乖乖地把衣服掀了起来,叶娴的伤口缠着纱布,其实看不出什么来,但张素娥却忍不住侧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这杀千刀的,裴泽弼也真是的,这么能让爆炸案的人逍遥法外呢,这人就该被抓起来,千刀万剐!”张素娥低着头拿帕子擤了擤鼻涕。

    手帕脏了,张素娥站起身来想要将其放在一边,然而她起身目光扫过窗外,身子不由僵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裴泽弼和叶一柏两人从圣玛丽医院门口走来,秋天,秋风吹落树叶,有一片黄色的树叶落在叶一柏头上,裴泽弼停下脚步,侧身抬手将叶一柏头上的落叶摘下。

    两人靠得极近,裴泽弼比叶一柏大半个头,从张素娥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裴泽弼将叶一柏抱在怀里,还低头亲吻的模样。

    刚刚护士台前两个小护士的话在张素娥耳边回响,叶医生,姐姐,男人,都对上了,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嘴唇轻颤,回过头看向叶娴。

    “你实话告诉我,你弟弟和裴泽弼什么关系?你到底知道多少!”

    第212章

    叶娴虽然没有强烈反对叶一柏和裴泽弼的事情,但是她也绝对不赞成,对于张素娥的爆发她早有预料,她慢慢靠倒在床上,轻声说道:“我也是刚知道。”

    张素娥一听,整个人差点直接厥过去,听叶娴的意思,这是真的咯?!

    “不会的,不可能的,这两个男人算是怎么回事啊,不会的,柏儿那么乖,一定是那个裴泽弼!我说呢,他怎么对我们家的事那么上心,还阿姨,他完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素娥在叶娴的病房里来回踱步,把这件事的“错”一股脑都推到了裴泽弼身上,这种思维方式真的很张素娥。

    “两个男人怎么好在一起的啦?这是不打算结婚了?那是要断子绝孙的呀。”张素娥絮絮叨叨地念着,非常希望女儿能够和她同仇敌忾。

    叶娴从旁边床头柜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怎么就断子绝孙了,从叶家看,还有叶兆麟呢,从张家看,舅舅不是有儿子。”

    “你站哪边的?那个黄鼠狼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帮他……”

    张素娥的声音戛然而止,叶娴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哦,黄鼠狼到了。

    裴大处长少见地有些窘迫,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叶娴的床头,随即叫了一声,“阿姨。”

    张素娥本有心骂回去,但目光一扫到裴泽弼的腰间,她的心肝就微微颤了一颤,“阿姨,我可担不起,柏儿,你过来。”张素娥目光转向叶一柏,厉声道。

    叶一柏没想到张素娥会突然过来,也没想到他和裴泽弼的事情会以这种方式暴露在张素娥面前,这几乎是最糟糕的场面了,没有任何铺垫和准备,让张素娥的不满和难以接受的程度都达到了最高点。

    “阿妈,我们回去说吧,我会跟您好好解释的。现在在医院,姐也需要休息,我们别打扰她。”叶一柏轻声道。

    张素娥看看默默往被子里缩的叶娴,再看看和裴泽弼站在一起的叶一柏,只觉得自己心疼肝疼全身都疼,但是叶一柏的话她还是听进去的,叶娴刚动完手术,她也不想影响叶娴休息。

    “那你过来!”张素娥再次强调道。

    叶一柏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裴泽弼。

    儿子的这一举动成功让张素娥气歪了嘴,若今天站在叶一柏身边的是其他人,以张素娥的个性早就开始撒泼了,但是那人不是别人,是裴泽弼啊,有权有枪的裴大处长,前四十年的社会经历早就让张素娥将对权势的敬畏刻入骨髓。

    裴泽弼对叶一柏点点头,示意自己不在意,让他先过去安抚张素娥,同时裴泽弼开口道:“阿姨,我知道我和一柏的事会让您生气,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放手,我以后会像对待母亲一样尊敬您的。”

    像对待母亲一样尊敬您……这曾经是张素娥多么梦寐以求的话呀,但是现在,张素娥听到这话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天呐,她以前误会叶娴和裴泽弼关系的时候,是求神拜佛让裴泽弼成为她的女婿,但不是这种成法呀,哎哟老天爷,漫天神佛呀,求求你们让我收回原来的话,信女愿意茹素三年来还原的。

    “谁要当你母亲,我才不想当你母亲呢,我把话放在这,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可能同意这么荒谬的事情,还有你。”张素娥看向叶一柏,这还是向来视儿子如命的张素娥第一次对叶一柏说这么重的话,“你还要我这个当娘的,你就跟他断干净!”

    此言一落,病房里一片寂静。

    叶娴偷偷去看自家弟弟和裴泽弼的脸色,叶一柏已然维持不住平日里温和的笑容,而裴泽弼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阿妈。”叶一柏带着七分恳求和三分无奈道。

    张素娥看到儿子这还不回头,气得心里直发堵,索性破罐子破摔,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病房的地上,“哎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儿子居然要别人不要亲娘了,我还是早早死了吧,省得活着还碍他们的眼……”

    叶医生上下两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阿姨,我知道您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我先离开,等下次再登门请罪。”裴泽弼对叶一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去安抚张素娥,同时对着地上的张素娥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对病床上的叶娴点点头,退出病房。

    张素娥边干嚎着边偷偷用余光去瞅裴泽弼的动作,见他真的开门出去了,这干嚎的分贝不由弱了两分。

    门再次被关上,现在病房里就剩下张素娥、叶娴、叶一柏三人,叶娴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张素娥,心里暗道,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那么老三样。

    “行了,裴处都走了,你可以起来了不,有话不能好好说嘛,闹闹闹,外面闹,到儿女面前也闹吗?”叶娴忍不住开口道。

    张素娥一滞,看着叶一柏紧张的模样,还是扶着他的手站起来了,她没去理睬叶娴的话,而是用力抓着叶一柏的胳膊,“柏儿啊,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答应阿妈,不要跟个男人牵扯不清,好不好?啊?”张素娥满脸希冀地看着叶一柏。

    “阿妈,我从来喜欢的都是男人,而且是我先向裴泽弼表白的。”叶一柏沉默了一会,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张素娥闻言只觉得眼前一晕,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这回是真晕了。

    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叶一柏问圣玛丽的医生借了听诊器和血压计等设备,替张素娥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认身体确实没有问题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病房门口的裴泽弼和叶一柏一起将张素娥送回了岐山巷,至于明明身体没问题,但是从病房到车里,再从车里到家中动作这么大的挪动,人为什么一直没有醒,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10月10日,叶娴出院。

    “咱妈的那点道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无非是欺软怕硬和一哭二闹三上吊,对着裴泽弼,她不敢闹,就只能装病咯,你医术再好也治不好她的,除非你顺她意了。”叶娴去卫生间将病号服换下,重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张素娥在叶一柏面前向来是溺爱儿子母亲的形象,他还真的不知道。

    看着叶一柏呆愣的模样,叶娴嗤笑一声,“是了,你是她宝贝儿子,这种事你不知道,那时候杨素新要嫁进来,叶家想让我们腾位子,张素娥就是这么闹的,还拉着我一起,大冬天的……算了,这种事跟你说没意思。”

    这还是叶一柏出生之前的事情,原主小少爷的记忆力也是没有的。叶一柏知道张素娥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我不想让阿妈不高兴的。”

    “阿妈高兴了,你和裴泽弼就高兴不了了,想让阿妈高兴,无非就是你们分开,然后她会立刻让你结婚生子,你自己考虑清楚,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几日我都会住在岐山巷,我手术刚出院,总要人照顾,也让她分分心,你放心,阿妈比你想得坚强多了。”她会百折不挠想方设法地让你们分开,最后一句话,叶娴默默咽了回去。

    叶一柏将叶娴送到了岐山巷,看着刚刚还兴致盎然地和邻居们聊天的张素娥在看到他的瞬间立刻变得精神萎靡的模样,叶医生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又有些复杂,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

    他想要非常诚恳地和张素娥谈一谈,但是张素娥却没有要和他谈的意思,一听他说起裴泽弼的事不是喊心疼就是喊肝疼,万变不离要让他和裴泽弼分开的意思。

    两边就这样开始僵持下来了,这一僵持,就是一个月。

    11月里,圣约翰的医学生们准时报到,同时叶一柏有关“大脑半球切除术”的文章也在《柳叶刀》刊登出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在《柳叶刀》上发表文章,这在整个世界范围内也是极其少见的,叶一柏这个名字也与神经外科一起,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全球各大医学期刊和学术交流会甚至不少当下顶尖高校医学专业的专业课上。

    但令叶一柏失望的是,他关于磺胺制备的文章并没有被《柳叶刀》刊登出来,饶是卡特医生给他打过预防针,但看到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十分无奈。

    《柳叶刀》几乎是他向世界磺胺讯息的最重要渠道,却没想事情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顺利。

    不过虽然《柳叶刀》没有刊登叶一柏关于磺胺制备的文章,但国内的《医学杂志》却是将其刊登了上去,和它一起上刊的还有叶一柏那一大串头衔。

    什么世界上第一个完成断肢再植的外科医生,什么华国青年一代医学领军人,什么国际神经外科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之一等等,这一大串的头衔字体加粗加厚,比正文还要明显得多。

    叶一柏看着寄到他手里的样刊,不由暗自苦笑,若是这一长串头衔能让国内同仁多关注他接下去的文章,那他倒也会高兴的。

    “叶医生,分给救护中心的实习生到了,罗伯特主任让您去会议室一趟。”叶一柏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乔娜站在门口对叶一柏说道。

    叶一柏放下手里的样刊,对乔娜点点头,“好,我这就过去。”

    第213章

    圣约翰这个实习生项目是波恩医生在的时候争取下来的,十个实习生名额,大五大六各三个名额,毕业生四个名额,且有一个留院名额。

    当初波恩教授争取这个项目的时候,正好是叶一柏在济合初露头角的时候,那时候卡贝德院长和几位大主任同意得非常干脆,虽说他们自己也觉得叶一柏这种天生的医生大概是万里无一,多少年才出现一个的,但是万一呢……人总是要有梦想的。

    叶一柏到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叶一柏对众人点点头,在艾伦对面的左侧第一个位置上坐下。

    “不好意思,来晚了。”他目光扫过会议室众人,最后会议桌最后的三个年轻人身上。

    “没晚,时间刚刚好,你上午是不是有个肠胃手术?”艾伦问道。

    叶一柏从艾伦手中接过三个实习医的资料看了看,两个内科一个外科,还好他这边只多了一个,不过这一个加上原来的艾拉和卡尔两人,也有三个了,三个萌新啊,叶一柏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疼了。

    “对,急性胃溃疡穿孔,病人是个老年人,有休克迹象,加上有腹膜炎不能耐受比较大的复杂手术,所以做了单纯的穿孔修补术。”叶一柏道。

    溃疡穿孔修补术听名字是一种简单的姑息式修补手术,其实不然,一般的穿孔修补术复发率极高,缝合不严密,溃疡呈胼胝性瘢痕缝合后预后不佳,胃内容过多,清除不彻底等等,一点不注意,患者就会出现二次穿孔。

    特别是叶一柏今天早上做的那个老人,已经七十多了全身营养状态差,根本经受不起二次手术,因此今天的手术,叶一柏做得十分小心。

    “是卡塞尼夫人的父亲是吧,好像身上还有个英国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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