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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裴,时,行,”她眸中的火光丝毫不逊于他,每个字都像是自牙关间挤咬而出。

    “你这是何意?”

    他又以自己身为男性天然的体力优势强迫于她,似怀抱一个孩童那般,轻易地将她自瞠目结舌的辛盈袖面前抱走。

    而今她使出全身气力,竟是无法将他的臂膀挪动分毫。

    这才知,从前说他能文善武或许都是收着的了。

    裴时行全然不顾自己后脑的疼痛,一双素来清锐的眼因昼夜未眠而密密布满血丝。

    却又在此刻被灼心的怒意冲刷的清明无比。

    “元承晚,你又是何意?”

    “你明明在皇帝面前受过旨意,你明明亲口说过要同我做一对真夫妻,你明明说过我为内,我是你的郎君……”

    他亦是满腔冲撞的怒意和委屈。

    “可你这算什么,一面小意哄骗我,一面又暗自筹划着离开我是不是?”

    “我到底算什么,你到底拿我裴时行当什么?”

    他终于将这句日夜盘旋心头,不敢宣之于口的质问一举佚?宣泄出来。

    她真的爱他吗,或者应该问,她真的想过要爱他吗?

    他步步为营逼她入彀,却摸不到她的心在哪一处。只能不断索求着躯体的靠近,用来说服自己。

    靠着那些时刻里,她曾因他而生的片刻失神与柔软来告诉自己,这就是他的妻,他们是世间无比亲密的一对男女。

    他们的血脉交织一处,是生与死都无法拆解的宿命。

    她扼他的力道未松,话中力道同手下一样强烈:

    “那你呢裴时行,你又拿我当什么?”

    “我这段时日对你温柔小意,予取予求,你不是很喜欢很享受么?”

    她艳丽又凌厉的面孔倏然逼近他的面。

    “那都是本宫装出来的!”

    “你不就是想要个木偶人一般顺从听话的女子来做你的妻子吗?你凭什么看到本宫的真实一面。”

    她恨恨松了力道,红唇里吐出的话语同眼底的鄙夷一样残忍:

    “你配吗?”

    元承晚亦是心怀恼恨。

    同裴时行有关的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与他意外有了一场,怀了二人的孩子,至后来他猜出孕事,主动求娶。

    而后又是他挑破一切,逼着皇兄也逼着她给出了一道承诺。

    她好似又重回少时那段惶惑无助的日子,只能对着上位者施舍的雨露恩威,俯首顺从应承。

    甚至生出了自弃之意。

    好似她天生就应该是一个牺牲者,少时为谋夺大业而奉上自己的自由与婚姻。

    及至现下,更是将自己的一切都全无保留地予给裴时行。

    以她一身换得他们君臣的和谐,换得天下安稳。

    可是这一切当真到了那般地步了么?

    并没有。

    她生而尊贵,不必俯就他人,亦不必依附于裴时行、裴氏的羽翼之下。

    从前是她一时想错,当真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将自己看的那般无助,那般无能也无力,只能主动解开自己的衣带,勾缠上裴时行的脖颈,柔顺受下他予她的种种折磨。

    但其实并无此必要。

    她本来就没凭借过谁,少时经历的每一个难关都是靠自己闯荡过来的。

    同杨氏母子的每一次试探周旋都迫近死亡;在燕巢危幕的困境里抛弃那些有毒的食物,取粗茶淡饭来给养自己的身体,安抚自己鼓噪不安的神经。

    在每一场笑里藏刀的陷阱里同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每一次,她都未有求过旁人的助力。

    便是当年杨氏有意赐婚,她就一定要依靠兄长来拯救她吗?

    不是的。

    她可以嫁给那个身量是她两倍有余的粗野男子,但她也会尽力保护好自己。

    不护贞洁,而是健康。

    少时的元承晚刚强果敢,凭自己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却在成年后的太平锦缎里,被泡软了意志和筋骨。

    面对着裴时行的逼迫,她的心头居然想的是牺牲与顺从。

    这份突变的惶惑感或许已在她心头沉默酝酿了许多,但直到那日。

    她忍着羞意在裴时行面前袒露自我,因他的狎昵而泄出每一声吟.泣与长叹。

    在他以唇舌舔卷完最后一滴,目露痴迷地吻上她的发,夸她“好乖”的那一刻。

    长公主因这句夸赞,浑身生冷地抖了一瞬。

    她这么乖的缘由是什么呢?

    是在那一刻,原本迷离沉沦的眸子重新清晰,她好似听见少年元承晚在她耳边的声声痛骂。

    何至于此,何须如此?

    “我不配?”

    衣冠凌乱的男子仍保持方才被她推倒的姿态,放纵地仰下去。

    其实他劲瘦的腰肢强韧有力,轻而易举便能起身将她覆在身下。

    但他此刻只是颓靡地仰望着她,将那张惑人的俊面笑出温文的味道:

    “我若是不配,那谁配呢?”

    他释出全部的自己来蛊惑元承晚:

    “狸狸,你告诉我好不好?”

    可惜下一句,还是未能藏住眼底的冰寒之意:

    “你告诉我,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裴时行自此刻他仰望的神女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姿态,也看到了自己遮藏失败的贪婪残忍。

    他亦开始沉沦。

    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彻底在她面前撕破所有伪装。

    暴露出自己的本质。

    可惜元承晚并未被他吓到。

    她眸中仍是雪亮,红唇将笑意扩的更大:

    “你应该知晓了李释之的奏折对不对,裴卿聪明如斯,应该也猜到了,是本宫在背后授意这些人不断冒头。”

    她话里带了莫测的意味:

    “裴卿生而才高惊绝。若大周没有裴卿,如失曜目明月,长坠万古黑夜;

    “可若只有裴卿,很多事情想必也是推不动呢。”

    她的确在将自己向前栽培过的势力一支支收拢,再一股股地拉起来。

    拉他们起来,同裴时行平分秋色。

    “可你既然猜到了我在同李释之联络,那你为何不说呢?”

    她果然无愧于裴时行曾赞过的每一声聪慧之名:

    “因为你也认为,对我不需劳神,不需起半分警惕是不是?

    “你也觉得我怯懦如斯,只敢偏安一隅,什么也不敢沾染是不是?”

    她的确曾有过迷失。

    以为只要自己主动放下手中兵戈,再亲手沾满污泥抹到自己身上,将遍身涂黑便可自保。

    可是这样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求的是自保,可也只是在旁人面前摇尾乞怜,受制于人。

    “要处处受你的逼迫,要对着你主动解开衣带,以肉.体换得你的垂怜。”

    “这样有什么意思呢裴时行?何不如由我自己来紧握刀锋。

    “虽然会被割破手,但若有一日,世不容我,哪怕是死,我也只会是死在自己的刀锋里。”

    长公主俯首,将自己目中翻滚撕裂的一切都毫不保留地望进裴时行眼中。

    却在触到他满目欣赏与痛意的时候,忍不住怔了一瞬。

    裴时行只觉自己连呼吸都在疼,可偏偏因了此刻遍身皆是光彩的她,浑身的血又是滚热的。

    “狸狸,”他目中的迷恋与怜惜一时交织。

    “我并不是想逼迫你,折辱你;我的确卑鄙算计,我的确满腹心计,我想困你在我身边。”

    “元承晚,我只是想让你爱我。”

    她每一处都那般合他心意,他处处回避,狭隘地在心底给她下了纨绔浅薄的定断。

    而后告诉自己,这不是裴氏该要的妻子,这不是裴时行该沾染的女子。

    幸好天意怜他。

    哪怕她自始不知,哪怕他自欺回避,这两条看似殊无交集的线终究会相交在一处。

    冥冥的红线会牵引世间的一对男女跨过所有的偏见和自我蒙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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