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种彦崇侃侃而谈:“天下有二百五十四个州,却有一千二百三十四个县,这正七品的县令,到正六品的知州之间,却是一道普通人根本不能跨越的鸿沟。一但到了六品,但便是入了中三品,如宗泽这般贫家子弟,又没有一个靠的住的师长扶持,便是有再高的才华,也只能不断在各地县令中勘磨,直至告老还乡。”
说到这,他笑了一下,调侃道:“这宗泽没有人脉还能在普通的中县里任职,已经够幸运了,要不是南海广西那些瘟疫之地都被用来惩罚旧党官吏,怕是如今都在岭南之地了。”
听闻宗爷爷被如此对待,赵虎头甚是不喜:“这又不是好事,你还笑!”
种彦崇耸耸肩,也不纠结,直接问道:“怎么,虎头看上他了?”
“可以么?”赵虎头心中一喜。
“我也可也不可,”种彦崇看着他,那目光平静中又带着一点小兴奋,“此事是你母亲的意思,她想新来的知州帮她收并土地,同时也算给家里添些助力,你若是能说服她,此事就可。”
赵虎头顿时一呆,眉头不由自主就皱起来。
但又很快下定决心。
如果说山水是优秀程度的卡牌,种小舅舅就是精良程度的卡,而宗泽,则是名留青史的史诗卡牌,一个朝代都没有几个,有他在,对抗金军基本就是王炸。
为了他,哪怕要挨老母亲一顿打,那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立刻起身,哒哒哒地跑去找老母亲。
种彦崇则拿起一块糕点,带着看好戏的神态,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
种氏这几日心情还算不错,她又找了一些蜡木,又瞧上了一些山林,只等新的知州为她保驾护航,她便能有一片大大的产业,甚至可以让她的嫁妆翻番——家中子嗣众多,男人又是个败家货,她总要为儿女留下些傍身的资财。
就要她打着算盘,思考还能从哪里调拨些钱财时,便见儿子向她扑来。
“娘亲~”赵虎头甜腻腻地呼唤着母亲。
种氏熟练地把儿子捞到怀里:“啧,今天什么日子啊,这赵家的小公子怎么想起了到母亲这里做客啊?”
赵虎头熟练地抱住母亲脖子:“哎呀,娘亲别生气,虎头只是最近想出去玩嘛,虎头错了……”
儿子都奶声奶气地认错了,当母亲的哪还升的起火气,于是抱着儿子一番揉搓,才把他放到一边:“说吧,你又闯了什么祸?”
“母亲,舅舅很想让那名单上的宗泽来上任,他想让我来劝劝你。”赵虎头认真地道。
在一边吃瓜的种彦崇顿时呆滞,看向赵虎头。
种氏的目光瞬间冷漠,仿佛一条大形的冷血动物,盯着了自家族弟。
种彦崇倒退一步,连连摆手:“不是我说的,这是污蔑。”
种氏挑眉:“那你就是把那重要的名单,给个孩子看了?”
种彦崇一时发现自己说不清了。
赵虎头立刻补充道:“舅舅还说,如果你同意了,就带我听五个响。”
种氏不由轻嗤道:“小弟未免吝啬了些,就五个烟花,也来蒙骗我儿?”
种彦崇却没有理会族姐的讽刺,而是略为心动地道:“我说的不是五个,是一百个,虎头听错而已。”
要是虎头愿意给五个炸的话,就是一千贯啊,这钱活动一个密州知州,也不是活动不下来。
赵虎头猛然站了起来,怒道:“一百个,你怎么不去抢?!”
种彦崇拉开贵妃椅坐到一边,吃了一口的糕点:“这不正在抢么”
种氏微微皱眉,冷淡道:“你俩打什么哑谜呢?十二弟,那宗泽性情刚直,多次为下等户解除力役,影响宗室大员圈地,放到密州,岂不是坏我大计?”
“我倒不如此认为,”种彦崇看了一眼赵虎头咬牙点头的样子,大为满意,回想着这些天在虎头这听到的知识,微笑道,“阿姊你想,那宗泽素来尽职爱民,若是知道这蜡园之利,会不会尽心推广,让能垦之山坡沟渠,尽种其树?”
种氏平淡道:“能又如何,与我等何益?”
种彦崇淡定点头:“大宋吏律,州官三年一任,满期则迁,只要他在这里任官三年,一有成色,便会被调走,而到时已长成的田地,就是已长成的熟木,岂不正好?”
“此言有理,但如此一来,其功尽归那宗泽,岂非为他人作嫁衣?”种氏还是不太接受。
“那宗泽必非池中之物,雪中送一碳,总好过锦上添花不是。”种彦崇微笑着规劝道。
种氏对这个理由并不认可,但她凝视种彦崇数息后,还是点头道:“便依你吧。”
她是出嫁女,老赵不争气,人过四十还只是一个四品观察使,将来,种家便是她和子嗣最大助力,没必要和娘家将来的继承人为这点小事争执,种彦崇和虎头关系好,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于是便将怀里的孩子抱给族弟:“行了,我还有事,你便带他去听响罢。”
种彦崇抱起小孩,欢快地起身:“放心,必然一个不少,你说对不对啊,虎头?”
赵虎头翻了个白眼,超不开心。
直到走出母亲房间后,赵虎头这才有些困惑:“你怎么知道宗泽不是池中之物?”
“小神仙看中的人,总要有些不凡之处吧,”种彦崇捏了一把小孩脸蛋,“对不对啊?”
赵虎头这才矜持地点点头:“不错。”
“行了,我去回信给阿爷,这疏通关系,还要他的人脉呢。”种彦崇放下小孩,开始铺纸磨墨。
赵虎头一呆:“等等,你们这个决定,不通知宗泽的吗?”
他还准备让小舅舅带着他去三顾茅庐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种彦崇微微一笑,“便让他以为是正常的调动吧,等他到了这里,我们再慢慢收拾他。”
“舅舅你说什么呢,什么收拾?”赵虎头越听越离谱,“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好官!”
“虎头啊,别装了,”种彦崇眼眸里满满都是戏谑,“你不可能忍住的。”
“胡说,你这是血口喷人!凭空污人清白!”赵虎头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种彦崇点头:“对,是我喷人、污你清白,但你记得好了,一百个响,一个都不能少。”
第26章 文化人的看法
清晨,七里坡的天刚蒙蒙亮,各家各户便提着洗过羊毛的废水,倾倒在了修建在村外的污水池里。
等到大家都倾倒得差不多了,受山水姑娘委托,主管村里事务的陈老才慢悠悠地晃到池边,看着池中的污水,拿出一个小钵,将两斤已经磨成细粉的白矾石倒在污水池里,再用树杆用力搅拌了数十下,直到满头大汗为止。
“太可惜了……”一名庄户汉子在一边摇头晃脑,“这两斤矾石,怕是能卖上四百钱,就这样倒水里,太可惜了!”
“你懂个屁!”陈老挥舞起木杆子,怒道,“若是不把挖了这池子,你们愿意去山下倒水?怕不是就倒在别家坡林里了,毁了树苗,那才是造了大孽!”
“您老别气啊,我又不是说不该倒这,我就是可惜了这矾石……”那汉子赔笑道,“那个,陈老啊,你看,这矾石倒水里也是浪费,不如你卖我半斤,我家那婆娘想要染几件衣服,您也知道,这草色好找,矾石不好找……”
草木有色,皆可染布,但若不用矾液来固定颜色,洗上一次,便会褪尽颜色。
“你做梦,这山水姑娘说了该给两斤,那就是两斤,要你在这此废话!”陈老把木杆向前一挥,“快给我滚!”
那汉子只能狼狈而逃。
陈老正在感慨自己老当益壮,便见不远处,有一辆牛车缓缓过来。
他欣喜地上前:“山水姑娘来了?”
那边车停下,下车的却不止是山水姑娘,还有那位种公子和小赵公子,皆是衣着华贵不凡,极为显眼,他瞬间有些拘谨,一一过去见礼。
小赵公子还好,那种公子却是身带煞气,一看就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万万不敢怠慢。
于是赵虎头从牛车上跳下来时,就被一位老伯的大礼差点吓回车上,让种彦崇嘴角无法掩饰地上扬起来——跟着小虎头,真是太有趣了,可比在家被老爷子催着读书快乐多了。
赵虎头重新跳下牛车后,第一眼就看到那大污水池,为掩饰刚刚的尴尬,便飞快地走了过去。
“山水,”观察一分钟后,赵虎头挥了挥手,“来,让人给我捞一些池底泥。”
山水熟练地令陈老去找人捞来污泥。
捞肥的粪勺很快给他打上了数勺污泥,放在池边。
赵虎头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树枝翻看了一下:“成色不错,等沉淀两个时辰后,把上层的水排掉,剩下的污泥全捞起来晾干。”
“这些污泥有什么妙用吗?”种彦崇好奇地问。
“当然,这些是羊毛上的油脂泥,直接丢掉不但污染环境,还是巨大的浪费,凝固后可以提取羊毛脂,不过还需要苯来萃取,这些就先当原料留下。”一边说着,赵虎头丢掉树枝拍拍手,看着远处的正在冒烟的炼焦炉,带着一点小兴奋。
那里的窑炉上的烟已经从黑烟变成了白烟,说明这一窑焦炭已经炼熟,焦油去尽,开炉了。
煤炼焦后得到的煤焦油中,主要成分就是苯,等可以收集焦油的炉建好了,就可以把苯和油泥搅拌加热后,再把混合物拿去蒸馏,剩下的就是羊毛脂。
正因为今天是炼焦开炉的日子,赵虎头一大早就起来,马步都没有蹲,就拖着正在练习枪法的小舅舅出门了。
开炉也很简单,开窑、浇水、熄火,就搞定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开炉还是折腾了一整日,尤其是有不熟悉的庄户,在靠近开窑的白烟后,要不是赵虎头吼的快,差点就被烫到——哪怕是在后世有抗生素的年代,大面积烫伤也是能要人命的。
然后便是出炉。
普通的银灰色焦炭,带着一些孔,不是很大块,以赵虎头的眼光来看,当然是一般般——没有精选只是水洗过的煤,效果差强人意。
“舅舅,你将就一下——”赵虎头向右抬头,却没有看到一直在身边的小舅舅,再转头一看,他的小舅舅已经蹲到新扒出来的焦块前,对着那东西又捏又照,几乎要控制不住大家闺秀、不,是簪婴世族的宝贵修养了。
“银、银霜炭?”过了许久,种彦崇才嘶了一声,克制住险些流下来的哈喇子,“真是银霜炭吗?”
他实在是没忍住,拿起一块,就放到一边还有余热的炭火中一番猛吹,在呛咳中将那块炭火点燃,又夹出来一番猛吸……
“真是银霜炭!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取一盆入屋以铜罩盖染,足支一昼夜。且入此室处,温暖如春。”他看着赵虎头神色苍白,明明是强健的身子,如今却有几份摇摇欲坠……
“是么,你满意就好。”赵虎头挑眉头笑道:“这碳可以用来炼铁了吧?”
“炼铁?”种彦崇忍不住提高了语调,“你知道银霜碳在汴京城,是多少钱一斤吗?你居然用它炼铁?”
赵虎头骄傲又放纵地抬头:“那,舅舅你炼是不炼?”
种彦崇磨了磨牙齿:“炼,当然炼!”
不过炼钢就不是能随意炼的了,那可煤焦窑危险多了,除了专业的炼铁匠人,还需去兵器监报备。
赵虎头吩咐山水,让她去把焦炭分一些给庄户做工钱,便让人好好看守,准备先回家,准备下一步打算。
山水效率很快,片刻之后,就回到公子身边,表示已经完成任务。
……
就在赵虎头离开不久,七里坡的小学堂里,叫王洋的教书先生完成了今天的课程,让这些小家伙们记得温习功课后,便收拾起随身物品。
拿起桌案上那只有一掌大小的书本时,王洋不由地苦笑。
去岁,他的父亲王资深还是密州知州,自己也是知州家的公子,而今年父亲三年任期已满,却倒霉地牵连到妖人张怀素谋反一案,被发配去了广西南路的新州,自此,他在书院的地位,便大不如前。
他想从学院中考出去,怕是要难上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