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白悦悦闻言,对那少年羞涩一笑。笑容被她拿捏的恰到好处,少年见状对她也咧嘴一笑。
元茂记得她前生骑射不说精通,但也过得去。今生倒是彻底成了一窍不通。
他前生游猎,多数会带上她,一起跑马打猎。现如今她半点都不会,他不免心情有些微妙,重活一次到如今,诸多的变故在他心头上挤堆在一块,生出了个念头。
或许今生真的可以和前生不一样。他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今生和前生的处处不同。
元茂让中官牵来马匹,白悦悦不肯踩小中官的背,也死活不肯上马背。她闹腾的很,说自己不会也不肯学。
中官被她弄得冷汗直流,偷偷的暼那边的元茂,见着元茂没有半点发怒的意思。中官越发的小心谨慎,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位小娘子赶紧上马背去。
天家原本是鲜卑人,到了如今看上去和汉人没有区别,但骑射的本领还在,贵女们大多数也是会。太后娘家的侄女,又是为天子准备的,多少应该会点。就是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发脾气了。
“阿兄,算了吧。”彭城王看着少女闹腾着死活就是不上马背,干脆和元茂道。
“对呀对呀,大王说得对。”白悦悦回头来,“我没学过,头次就上马,可不是找死么?”
她这话出来,诸王脸色微变,就算是他们也不敢当着天子的面死死活活说的那么随便。
天子没搭理那话,他上手把她一提。他人生的高,站在人里都鹤立鸡群。再加上选来的马是温顺且体型娇小的母马,轻轻松松她就被提起来然后放在了马背上。
天知道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她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手里死死抓住缰绳,也不管现在好看不好看。免得自己掉下去。
“你坐起来。”
“我不!”
白悦悦脾气一上来,谁也说不通,元茂也不例外。元茂见状干脆也不说了。
她在诸王且笑且同情的注视里骑马溜达了三圈,开始的时候她整个趴在马背上不好看,后面倒是自己摸索出来点技巧,只是还是很小心。等到下来,她腿都有点不利索,宫人扶着她路过方才和给她说话的那个小少年。
小少年见着那边元茂没注意这边,对她咧嘴一笑,比了比大拇指。
这是说她厉害了。
白悦悦也冲他一挑眉。元茂折腾了一通,自己上马提着弓箭出去,不多时提了些许猎物回来。
天子有收获,诸王欢呼庆贺,元茂的视线落在白悦悦身上,她被宫人搀扶着,一眼都没看他。
知道她是有些手段的,但此刻元茂也吃不准她这时候是使得什么招数。
心里知道,但莫名的心口有团气堵住,上不来下不去。莫名的他又想起了前生她哪怕被抓了罪名也依然毫无半点悔改,他还记得她冷漠的看他,丝毫不觉得她干下那样的事到底有什么错处。
那冷漠一眼,他一直到死都没忘。
手掌握紧,他转头吩咐中官送她出宫回家。
中常侍听了略有些迟疑,元茂看了他一眼,中常侍被那一眼险些看的吓破胆,连忙吩咐人去把那位白家三娘送出宫去。
诸王见着原本都还和他们待一块的少女,眨眼间的功夫就被送出去了。一时间都有些发蒙。阿兄的脾气并不是那种喜怒无常,怎么毫无征兆的就发作人了?
只是这话也没谁敢到元茂面前说的,见着人走了之后,又围到天子身边去。
元茂回到式乾殿,换了身衣裳,宫人们垂目屏气。以前皇太后让新选的美人到天子身边服侍,然后那些人过不了多久就被发还回乡了。再换上来的基本上就是容色普通的宫人。
“陛下,长乐王来了。”
中常侍见到元茂脱了外袍坐在坐床上轻声道。
元茂听到,连忙下来。
前生他对这位叔父的认知便是稳重,办事起来四平八稳,稳贴妥当。带兵打仗也好,还是料理朝中事务也好,他也没见过长乐王办出什么纰漏。
为人不好色不好财,除却自己该得的之外,绝不受半分。
他前世就知道长乐王是值得托付的君子,但是就是这样的君子,他前世死后,在那个孽子的手里也不好过。皇次子是太子被废黜之后,各种权衡利弊之后做的选择。对于这个儿子,在封太子之前,他只是当做平常儿子对待,也没有受过如何为君的教导。
或许如此,再加上太子本身资质有限,继位之后重用母族,把宗室们当贼一样的防备。
元茂知道,长乐王也是被迫害的宗室之一。曾经弄得告病不出,大门紧闭。就是如此还被他另外一个孽子给祸害了。
私通婶母,这种事他连提起来都羞于启齿,偏生那时候闹得洛阳里人尽皆知。哪怕后面做下这种不伦事的孽子被囚禁了起来。但到底是他理亏。
因此在前生的倚重上又多了一份愧疚。
一个俊朗青年从殿门进来,见到元茂就要跪拜。
“阿叔起来吧。”元茂唤了一声,他手扶在长乐王的手臂上,扶他入殿内。
长乐王对于天子的亲昵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先帝年纪最小的弟弟,和这个大侄子也差不了几岁,但要说有多少来往,那也没有。
先帝驾崩的时候他十四岁,已经跟随先帝上过了沙场,和个几岁娃娃根本无话可说。逢年过节的入宫朝贺,除此之外,他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交情。
但来都来了,再怎么奇怪,也只有接下的份。
“我寻阿叔来,是想要问一问若是敌军若是从云冈并州等南下,围攻洛阳,敌军兵八万,要如何受得住洛阳。”
元茂说的,就是前生他看到的乱兵丛起的形势。
长乐王面上有些许不可思议,“陛下,京畿四周驻军有十五万,而京城之内又有十万羽林,敌军八万,从并州等南下。想要抵达洛阳门户,恐怕也不容易。”
是的,只要像样一点,都不可能让八万人一路打到了洛阳。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都不相信。
宗室里有将才的人,不是被那个畜生给害死了,就是平叛半路上被进谗言和反贼串通,临朝称制的皇太后竟然还相信了,人还在外面打仗平乱,就被下令四周州郡兵马不得援救。把人生生拖到了全军覆没,最后身首异处。
长乐王当时被解除了官职,除了身上一个爵位几乎什么都没有。乱军兵临城下,太后幼帝惊恐不安日日哭泣,倒是这位长辈带着下面的子孙奋起反抗。
“陛下为何会问这个?”长乐王思索了下,还是觉得这种境地实在是不可能。
只能说是少年天子的异想天开。
元茂盯着面前的羊皮图,长叹一声,“阿叔,朕很担心。”
他所见的固然是那个畜生给搞出来的好事,但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祸。他没有料到次子行事竟然到了那种地步,他知道次子没有太大的才能,统一南北是不行了,指望他做个守成之君,应该是可以的。
谁知道,就捅出了天大的祸。
他的儿子全都是这样的货色。
那些儿子他不要了,但回头来看起兵的人,他记得的,如今年纪都尚小,或者还没出世。但家族却都在朝廷任职。
作为天子他不能随意的对臣子们喊打喊杀,尤其那些人绝大多数是盘踞当地的大族,就算是朝廷也需要和他们合作,这世上多得是朝廷伸手不到的地方。
若是随意杀人,到时候天下失心。除了这里的反贼,就又要冒出新的了。
他疑心很重,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哪怕还没发生。疑心也会和野火后的草,春风一吹就生了出来,杀意蓬勃。
元茂把这股杀意压制着,不让冒头。
但是他也不知道哪日自己就控制不住了。
这一世可以人不一样,但是他却还是一样的。现在他还压制的住,但以后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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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做什么!”
前生的时候,元茂在朝臣前一直以个明君的面目出现。
或许是他自己想让人这么觉得,至少他自己在人前是这样,英明神武。
但他究竟是不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先帝们每一任包括太后在内,全都不是仁君,他们征战四方,杀伐果决,杀戮已经渗透入了骨子里。他记得被太后逼入绝境的时候,在一片荒凉和饥饿里,随着求生意识一道来的就是无尽的杀戮欲望。
他想要杀了将自己推入绝境的人,想要杀了那些朝堂上依附于太后的朝臣。
杀,杀得鲜血漂橹。
哪怕以后他脱离了那个困境,亲政之后那个念头蛰伏在心底,伺机而出。
他自己将那些杀戮的念头全数死死压制,在人前一副圣君的模样。只有他死前那段时日,因为病痛还有背叛,让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动则杀人。到了临死一刻,还是又恢复了神智。
可他见识过三十年后的王朝覆灭的惨状,原本被他压制的杀戮念头又重新爬上了心头,一次比一次更重的冲击他的神智。
杀戮是最简单的手段,哪怕有再多的野心,只要满门杀了。也没有太多事了。
死人又能做什么呢?
“陛下。”长乐王发现元茂身上溢出的杀意。
他年少的时候就被先帝带上了沙场,亲身经历过杀戮,对于杀气他再清楚不过。
凝视地图的元茂听到长乐王的声音,抬头起来,乌黑的眼睛里深不见底。
“阿叔,没事。”
元茂清俊好看的面容上露出一笑,那笑容虚浮子面上,看在眼里莫名的身上发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陛下……现如今,不是动手的时候。”长乐王略略思索,觉得天子可能是想要对太后动手。
“长信宫临朝称制十年有余,朝中臣子除却宗室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尚书省中书省等,都有不少人听从太后的旨意。”
他知道之前天子和太后之间的冲突,太后差点下手把天子给弄死,这个仇的确很大,记恨在心是理所应当的。
“眼下时机未到。长信宫这么多年,威望不薄,贸然动手,只怕朝政动荡,朝野人心惶惶。动手容易,可是动手之后要如何收场才是最重要的。”
“阿叔多虑了。”元茂笑道,“长信宫抚养朕长大,即使不是朕的生母,也有教养之恩。朕是不会忘记的。”
他的眼神在地图上并州等靠近边关的地方多停留了会,呼出一道气。
“阿叔说得对,动手容易,可是如何收场才是最难的。”
三十年后动手的大族,几乎全都是在魏国开国之初就依附过来的,他们对朝廷送财送物,对外征战的时候,也会出人出力。朝廷对他们也是拉拢居多,他也是这样。朝廷管不到天下每一个地方,这些盘踞在当地的大族豪强们,只要老实和朝廷分享人口税赋,那么朝廷也不会对豪强如何,这么多年下来,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局面。
他要动手,也要一切都谋划完毕。否则除非他将那些大族全数斩杀殆尽,要不然那些大族就会和他看过的那样,联结起来一同造反和朝廷作对。
但想起巨大的杀戮,元茂心下隐约升腾起战栗的快意。
长乐王见元茂盯着羊皮地图不放,“陛下想要彻底铲除豪强的话,那得一步步来。”
元茂有些惊讶,但也很满意。揣测上意,也要有那份本事才能猜的对。他已经见过不少自以为聪明,结果净干蠢事的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