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沈老娘险被气个好歹,她倒是不在意狄二老爷的名声,但这惊天创举也有她老人家一份功,此功不容污蔑,回头就更精心地照顾淑娘,盼着她早日下地惊呆外头一众鱼眼珠。
淑娘在沈老娘无微不至地关怀和鼓励中,决定进步下地走两步,此举将狄二老爷和秦婆子都惊得不轻,都惊道:“不可能!”淑娘是闺阁娇养的女儿,若非狄二老爷秀才中得早,还娶不上她呢。平时家走两步路淑娘都得喊腿疼,让她主动忍痛下地,完全是成老爷拜大仙儿,失心疯了这是!
直到秦婆子慢慢扶着淑娘下了床,狄二老爷都还晕晕乎乎的。
闵大夫的胡子彻底往上竖了起来,连话都不会说了,当时王大郎受伤,在床上躺了小一年才慢慢下地做些轻活儿,淑娘这可是第二天!
王大郎少说也得一百六十斤,淑娘么,闵大夫看了一眼,道——九十斤不能再多!
这就好比兔子把牛绊了一跤。
狄二老爷虽是个文化人,此时心头大震,也成了薛蟠再世,指着颤颤巍巍走路的淑娘结巴道:“这么快,这么容易,这么点时间,我娘子竟然真下地了!”
顺产的妇人还得在床上躺一个月不让下地吹风,她可是肚子被划了一刀的人?
两人都看着淑娘眼睛都直了。
淑娘一沾地便疼得腿肚子打颤,沈老娘舌灿莲花,眼角闪着泪光,看着她感慨:“若你娘老子在,见着你已能下地可不得高兴死。”
淑娘一听爹娘,眼圈儿也红了,又往前挪了两步。
狄二老爷立刻对张知鱼叹:“你外婆真是天生的娘,淑娘在她跟前跟见着我岳母似的。”
张知鱼在心里将这话转了两回,心说,天生的娘,不是女娲么,那沈老娘高低也是个女娲后人了!
连狄夫人都忍不住叹:“淑娘如今看起来精神大好,倒跟寻常生产的夫人无二了。”
淑娘靠着沈老娘和秦婆子缓步走着,沈老娘心机地将人带到了门边上,这么两三趟下来,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淑娘能下地了——他们亲眼见着的!
顿时淑娘一日剖腹二日下地的消息便风一般传遍了巷子。
生产过的娘子和正准备生孩子的新嫁娘这会儿知道淑娘确实还活着,都在外头面色复杂地嘀咕,道: “无量天尊,这竟然是真的。”
院子里扫地的几个女娘心头也跟煮粥似的咕嘟咕嘟冒泡,都凑到张知鱼跟前问她:“这样看起来淑娘跟顺产的妇人也差不多,岂不是以后别的娘子也剖腹术,就能少许多病痛了。”怕她不说大家还给她手里塞了几块糖。
狄二老爷看着糖笑:“没想到你们南水县也有跟我们江陵一样的糖。”
几个娘子心虚地低下头,这就是你家的糖,昨儿淑娘死里逃生,秦婆子喜气洋洋地给她们一人发了些红鸡蛋和喜糖给淑娘送福。
虽不是偷来的抢来的,但是拿别人家的糖讨好别人家的大夫,总有点微妙。
张知鱼素来好事不嫌多,也不是个会拒绝别人善意的孩子,莫名其妙让别人没面子的事她是不会做的,收下糖揣到袖子里,怕她们误会,便解释道:“淑娘不是不疼,她被我扎了针才没那么疼,挤恶露的时候她不叫那是疼得叫不出来了。”
“你们想想看呢,平时被菜刀划破手指都得痛一天,何况剖腹产不仅划开了肚子,还把胞宫也划开了,不用止痛药,光痛就能痛死人了。但淑娘缝上肚皮第二日就得按压伤口,还得一日两次,不痛是不可能的。”
娘子们听了就叹:“看来生孩子怎么也得疼一回,除非不生。”
不过跟活命比起来,疼不疼的都是其次了,便又叽叽喳喳说起淑娘命大。
等淑娘排了气,不好意思地窝在房里吃东西时,张知鱼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只是走之前还格外不放心成昭,但今日怎么也没见着他,便想寻人问问。
沈老娘笑:“在衙门说话呢,你爹不是把成老爷抓了审了一回么,人虽出来了里头仿佛还有事儿,如今范大人有话问成昭和狄夫人。”
张知鱼怀疑要么成老爷偷方起家东窗事发,但赵家都没告他这事儿显然不可能,要么就是成家脑子进了水还真对狄夫人和成昭有歹心,苦主问话就正常了。
沈老娘呸一声道:“自给你爹抓去公堂一回,成大虫就跟个鹌鹑似的,回来后便夹着屁股走路,他倒是不念道卷了,改念了普渡经,想给自己化化灾。”
沈老娘虽在狄家待着,离成家且说得有两条街,只在门口站了会儿便回来说得绘声绘色,“我倒要看他死了能不能多烧两颗舍利子出来,哼!”
张知鱼走前便给狄二老爷留了话儿,让成昭回来后去找她说说话,她怕成昭给成老爷呕出心病。
第二天一大早成昭就乐颠颠地坐了马车跑过来,坐在地上跟慈姑和鱼姐儿说话:“我娘和我爹要和离了。”
张知鱼摸摸他的小脸儿问:“那你怎么办?”
成昭笑:“我舅舅说让我分家跟我娘过。”
顾慈问:“你爹能干?”
成昭自豪挺胸:“我舅舅说了,他不给我分我们狄家就告死他,他们要用巫蛊之术害我和娘!”
夏姐羡慕地看一眼他落在台阶上的屁股,姿势古怪地站着道:“这么说我们不用给你爹套麻袋,为你报仇了。”
成昭笑道:“我娘说让我带走他的命根子才叫报仇。”成家的两间药材园子如今都归了他,以后成明想要药材都得认弟做爹,这才叫剜心呐。
离婚带孩分产走,张知鱼忍不住赞:“狄夫人实在女中豪杰。”
保和丸引出大孝子
狄夫人没多久还来找过几个孩子一回,她想把乡里的花田接过去,以前成家的账本好些都是她在算,如今和离出来怎么也得继续找个事儿做,今天紫茉莉做的膏在外头又卖了一回,几个小的念书的得念书,学医的得学医,李三郎得跑货,田中连个管事儿的也无。
张知鱼忙起来已经有些时候没注意外头的事了,诧异道:“那花如今还开得不多,怎么就劳动狄婶婶来了。”
狄夫人笑:“就是又少又安全,才叫人稀罕。”
几人嘀咕一回,还跟她签了契,以后卖出来的让狄夫人取走一成,狄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抬脚回家开始看那几亩田的营生。
转眼就入了冬,天寒地冻的时候,顾慈便在家收拾去县学的书,也就是城南但城东的距离,除了牛哥儿和大桃基础弱被先生勒令宿在书院,顾慈他们都是走读生。
阮氏在家看着儿子瘦瘦的一把骨头,穿再多手上都没一丝热气,心中焦虑难安,就怕儿子随时一命呜呼。
顾慈又是个素来不喊疼的人,等他真喊疼,那就晚了。
张知鱼和保和堂的几位大夫都守在顾慈床边把脉,他能挨到今冬,是保和堂所有大夫齐心协力的结果,他的药方大家已经调无可调,这样也只是将他养得能喘气走路,做些普通孩子能做的小事而已,如果要去县学念书,那一定会前功尽弃。
张知鱼问顾慈:“你很想去县学念书吗?”
“娘还没把爹的事告诉我。”顾慈垂下眼小声道:“如果有一天我知道家里得罪了人,但是只能看着娘跟爹一样死了,那我真是枉为人子。”
张知鱼想起顾家库房里的大衣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赵聪看着顾慈,转转眼珠道:“我回家把保和丸的药方偷出来。”
顾慈笑道:“你偷了方子,还不得把你爹呕死了。”
再说要朋友拷问自己的良心去做事,说明这件事本来就不对,他不想赵聪因为自己做错误的事,便哼哼道:“就是你偷了来。我也不要小鱼看,直接两把撕了!”
赵聪不乐:“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你等死吧!”
成昭在旁边听得若有所思,道:“这个保和丸这么重要?”
张知鱼道:“顾慈吃了这个之前都健步如飞,若不是为盐工的事耗费了心神,还不至于天一冷连门都不能出。”
成昭面色古怪道:“我家有啊!我爹见天捧着让我哥看看能不能悟出点什么。”
小时候他还当是武林秘籍,偷了包蒙汗药一气倒进酒壶,他爹跟他哥都睡得跟死了样。
他还是等看完了秘籍才喊的娘,挨得一顿好打。这顿打让他记忆深刻,便也没忘了里头的内容,就薄薄的一张纸,还只有一半儿,转头他就能背下来。
张知鱼看着他写在纸上的字也神色复杂道:“难怪赵掌柜看方子看那么紧,原来他只有一半儿。”
还有一半给成家偷走了,古代写字都是竖着写的,比如三钱人参,三钱两个字在上头,这么竖着排下来。
想必赵太医也有些强迫症在身上,因为药方只有巴掌大,他写方子喜欢将药材并排,看着便清爽许多。成老爷想是偷着张方子时来了人,撕下的一半儿只有药材,但是没有剂量,赵掌柜那半截里就只有剂量而没有药材。
但赵家抓过不少次药,怎么也朦胧记得写药材,所以,顾慈看着自己的保和丸道:“我的丸子都是赵掌柜在家神农尝百草试出来的。”药效就是猜准了跟猜不准的区别。
成老爷虽然有药方,但他没有学习赵家代代相传的加密宝字,所以他认不全药材,也就没有做出来。
成昭笑:“那倒不是,我爹和我哥以前捣鼓出一个叫保幼丸的东西给我吃,那味道闻着苦,我就没吃,我爹就叫我哥吃了,幸好我没吃!你们不知道,我哥,哦,不,成明一吃下去就烧炸了肠子,连着窜了半月的稀,最后还是当成痢疾才治好的。”
从此他们家就没在外头卖过丸子了,但他家还是经常制的,买了一溜儿小鼠,喂一只死一只,好长一段时间,成昭都以为自家是猫变的。
还经常半夜站在院子里吸收日月精华:“可惜没什么用,总不见现原形。”成昭面上浮现出一股淡淡的伤感。
张知鱼瞪他:“我们找了这么久,你怎么不说?”
成昭嘀咕:“你们也没跟我说过要,我怎么给。”而且之前他们家还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就是有他也不能拿出来。
张知鱼看着方子,心说赵掌柜你骗我骗得好苦!
不过保和堂的压箱底的药原来是个半成品,显然对赵家也是个大雷,爆出来地位立刻就能在南水县杏林界降一截。
大家对视一眼,都将目光放在了赵聪身上。
赵聪盯着这张纸心头一片火热,脑子嗡嗡作响,忍不住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瘟猪儿也有瘟猪儿的自尊,他的自尊就是决不允许县学里头只有他瘟,诚然慈姑比他在念书上有天份,但这孩子不是一天也没去过学堂么,说不得只是他太笨了显得慈姑聪明而已。
之前成昭还被关着,他担心只有自己能去,真是人都吓瘦了几斤,如今成昭被救了,顾慈也有救了。
等到了县学,他是大瘟成昭是二瘟慈姑是小瘟,可不就有了伴儿!三人成众,到时候吵起来,他们也能造成此起彼伏人多势众的大场面。
想到这里,赵聪抱着纸口水都要笑出来了。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句话——赵聪不爱学医,但还是很关心保和堂的嘛!
“偷得好!”赵聪眼睛亮晶晶地将方子往胸口一揣,惊喜道:“我们用这半张去换我爹的另外半张,这不就有一整章能给你研究救慈姑了。”
几人看着他为赵掌柜一大悲,齐声道:“好一个大孝子!”
赵聪拍拍成昭的肩膀,虚情假意地关心:“你爹和你哥是不起就为着这个看你不顺眼的?”
成昭皱眉想想道:“应该不是,我娘说他们就是害了狗瘟。”
看了保和丸方子的事,他娘都不让他对外说,他爹和他哥当时睡得天昏地暗,等第三天才伸着懒腰醒了,从此便把该黄酒视若珍宝,直呼大梦三千深酒。
他怕东窗事发,回回他哥和他爹鬼鬼祟祟地凑一块儿喝酒,他都是掐着点往里道蒙汗药的。
张知鱼悚然一惊,想起闵大夫还顺了两瓶成家的黄酒,拔腿就要往外跑。
成昭拉住她没心没肺地笑:“不妨事,我怕给人闻出来,那都是给我爹和我哥倒的新鲜药,泡久了我怕馊了出事。”
“这么说你也挺有孝心的。”张知鱼立刻夸他。
成昭撇嘴道:“老黄历了,要知道他们会关我,还不如撒把耗子药去。”亏他回回都掐着量放,只让他们睡一日。
不过成老爷和成大郎似乎并不满意,总觉得酒味儿越来越淡,如今已经不怎么喝了,但招待贵客还是会拿出来,成昭没那个胆子放,贵客每回都神智清醒地离开,还对外说成家父子十个半杯倒的货色。
成老爷和成大郎笑得更开,心下更笃定这是酒虫认了主,专醉他们爷俩。
张知鱼咂嘴感叹:“难怪你哥和你爹怀疑你要谋权篡位。”看给人忽悠得,她琢磨着成老爷的迷信种子说不得就是成昭亲自给种下的。
赵聪拿着药方子就要回去威胁他爹,张知鱼怕挨打是不肯去的,便给他出主意:“这方子你留一半下来,你爹要打你,你就说让他这辈子也见不着另一半!”
赵聪嘿嘿一笑道:“没问题,你们等我的好消息。”说完便跳上马车,让长喜带着自个儿回了保和堂,一进后院就绽出一个笑容,灿若春花地看着他爹心说——爹,儿子来看你啦!
金蛋孵出来的慈姑
保和堂这几日正热闹得紧,现在淑娘还在家静养。除了高大夫和闵大夫,其他人都无缘一见,但这事儿在铺子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正众星拱月般将张阿公围在中间,一起盯着桌上的纸发呆,赵聪心头狂跳,还以为成老爷这般不抵事,吃了顿官家饭就将事儿抖出来了,便钻到里边看。
就见张阿公指着太白星,凝重地问:“这颗是吗?”
秦大夫摇摇头,嘀咕道:“不太像,没说太白星下凡成女大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