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泽哥儿那时就想问。但宁妍旎不说,泽哥儿只能等她走了,才开口问余还景。
一直憋到现在,泽哥儿其实也不太相信余还景是那种会欺负他旎旎姐姐的人。
余还景听了泽哥儿的话,想勉强扯出个笑安抚泽哥儿,唇角却扯不动。
余还景有些颓然,“不是,我没有。”
欺负她的人不是他。
但他也有错。
很多事情他本可以之前就察觉,但他对那人却从来没有起过疑心,也未探询过那人的居心。
余还景别开脸,没再去看那两个小孩殷切的眼神。
日暮之后,玉燕归巢。
街巷房舍已经亮起了点点灯光,街上路人也挑担提物,来去匆匆。
余还景让那两个小孩先回房,自己站在那,久久未动。
他看着金红夕落,天幕沉暗,而后星星在上头渐渐亮起,夜色真正降临。
“大人,该回了。”余还景身旁的护卫陪着站了许久,看时辰实在是很晚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余还景。
余还景缓缓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是,“备马,现在去一趟中书令府。”
伴着一阵疾策的马蹄声,余还景的身影一同隐入夜色。
中书令府的府门檐角下悬着的灯笼早已亮起。
府上的仆人听见马蹄声,刚想阖上朱门的动作便停下。
仆人有些好奇地往外望去,见那高头大马竟是在他们府门前停下,定睛再看,便认得出这是年青公子就是先前曾乌纱游街的大人。
“户部尚书余还景,前来拜访中书令大人。”余还景翻身下了马,直接自报了家门。
仆人进去通报完,就提着灯,为余还景引着路进去。
余还景的步子迈得很大。
他先前便来过多次中书令府,此时再来,走得竟比仆人还快上一两个步子,仆人只得紧跟其后。
中书令老大人还在书房,油灯亮着。他夫人也在他一旁正端着汤盅,唠叨着和老大人正说道着些什么。
见了余还景,老夫人便先笑了,“不愧是年青人,这风尘仆仆的,还精神劲儿倍足。”
余还景的青衫长袍上还沾着草芽尘土,但他今日神魂掉了大半,自然是顾忌不上这些的。
中书令老大人也瞧到了,便跟着笑了笑。
只是中书令老大人看人看得更深些。
眼前余还景虽然面容不改,但是神色之间很是丧气。余还景年少风发,老大人很少看见他还有这般沉重的时候。
中书令老大人扬手让余还景坐下。
舀了碗汤递过去给余还景,中书令老大人便慈和地开了口,“我夫人的手艺一般,但你既来了,便喝一碗,权当暖暖肺腑罢。”
余还景眉头的紧皱未松开,只点点头道了谢,便伸手端起了汤碗。
余还景拿着勺搅了下汤,他的喉头有些梗,沉甸甸的淤堵之气在他心腔散不出去,叫他分毫不想食咽。
这副模样落到中书令老夫妇两人眼里,他们不由对视一眼。
便见余还景将汤碗放回案上,“老大人,这么晚还来府上叨扰,还景实在过意不去。但还景此番前来,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想求老大人帮忙,还请老大人见谅。”
余还景说得认真。
中书令老大人不由也敛了神色,“既是要紧的事,你且先说给老夫听,老夫看下是否能为你尽些什么绵力。”
一旁老夫人也不由屏了息,她正想退出去之时,余还景却出言留下她,“老大人,老夫人,还景有一心仪女子,暗慕已久,今想求娶。”
书房的油灯灯花随着这话而出,跟着晃了晃。
愣怔之后,老夫人先笑了起来。
老夫人在盛都人缘极好,各府的夫人都喜欢同她往来,这来往之间老夫人可谓是顺道识遍了满都的千金姑娘。
先前新帝登基,她便将数位贤良温婉,品貌得兼的女子画像帮着老大人一起奉上。谁知新帝还未看,就直接用新政堵了回去。
老夫人寻思,就把这些画像又送去给了余还景府上,结果又被余还景退了回来。
这些年青人的心思,属实他们这些老人家是不清楚了。没想到现在,余还景竟然自个提起了这事。
“想必那姑娘定是很好,才让还景这么晚,还来老夫府上商议此事。”老大人出言笑道着。
“可是还景都这般急了,应去找余大人一道前去姑娘府上提亲才是。”
眼见两位老人的神色开始打起他趣来,余还景不由地清咳了两声。
她确实很好。
可能非贤才淑德,但尤是良善烂漫,待人更是笃挚至诚。想起她直言告诉他那些难受的事情时,那般坦荡。
余还景抿了抿唇,不管她怎么看待他,他怎么能让她继续留在宫中,继续深陷在那人身旁。
“她很好,还景实是高攀了她。”余还景清浅的声音此时很是凝重。
“所以还景此番前来叨扰,是想老大人为还景保媒,让还景得以求娶。”
其实不消余还景这么说,老大人也清楚,他心里的门道清着呢。
寻常人家的姑娘,余还景也不必大半夜还特意跑来同他们说这事。
既是来找,那那姑娘应该便不简单。能让现在的余还景都踯躅难办的事,只能跟皇家有些关系了。
这一思忖,老大人便大概知道了。
想起那般的仙露明珠,老大人便轻笑着开了口,“老夫前些日子还道着,长公主也是到了可以出阁的年纪了。”
“没想到,原来这姻缘,竟然是等着老夫去促成。”
作者有话说:
? 第七十二章
“老大人莫要再取笑还景了。”余还景看着中书令老大人那笑不拢嘴的模样。
中书令老大人连连摆手, “不笑了。不过老夫还要问旎,你这可问过人家长公主愿不愿意?”
亲事虽是喜事,但也不能一头热。
余还景和宁妍旎什么时候相识的, 中书令老大人还不知道,结果就听到余还景说要求娶宁妍旎了。
一旁还在听着的老夫人拍了下老大人的胳膊肘, “你当还景是你这样冒失无分寸的人。”
老夫妻在余还景面前笑说了几句, 便再继续问余还景。
明月高悬, 灯火晃耀处, 年青公子肃然而轻缓地说出了他的打算。
“这,不就费周章了些?老夫看陛下与你素日关系不差,老夫直接同陛下说, 陛下应是会同意的。”听了余还景的打算, 中书令老大人有些不解。
余还景摇摇头,他张口欲道。
老夫人却觉此法可行, “姑娘家的心事,陛下身为男子如何会体察到。只要长公主同意, 这事由谁下旨便是不重要。此事不难,我看下这两日得空,我就入趟宫去。”
中书令老大人轻啧一声,他对他这夫人是言听计从的没法子, 当下也没多的异议。
余还景起身,朝两位老人深俯了身。
这一日, 惊蛰就这样度过了去。
时辰在事情的摩想之中很快逝过, 未多久,天光便初亮, 空气中还带着春寒料峭之意, 一夜多少的人未眠。
宫中撞钟之后, 厚重沉闷的宫门便打开了。大臣们浩浩荡荡从宫门处进入,走过横桥,踏上阶梯,到了大殿之内。
领衔百官的阁老及中书令在前,各掌一部的六部尚书紧随其后。
百官按着位置站列好,中书令老大人捋了下白胡子,波澜不惊的眸子从殿内划过。
今儿的余还景眼下有层淡青,这能想到,毕竟昨夜他估摸也未睡。但大殿高台之上的宁子韫,精神看着也很是不好。
大殿之外禁卫军肃穆,大殿之内的百官今日也十分安静。
今日这朝散得很快,散朝后,宁子韫让余还景和中书令老大人留下来去言德殿寻他。
“还景,你觉得怎么样?”宁子韫语调低沉地说着话。
宁子韫让两人与他一同坐在案前,跟余还景说着他的想法。但他说了一遍之后,余还景却好似没听到一般。
宁子韫用指叩了叩桌案。
清响泠泠然。
一旁的中书令老大人见状,明目张胆地用手肘掣了余还景一下,余还景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宁子韫。
见余还景回了神,宁子韫才重新说道着,“宫城内的宫人人数众多,他们的这伤药用度,若是每年自内廷司支出,于现在的国库而言负担如何。”
国库的收支,户部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宁子韫今日下朝直接把余还景也一起召了过来。
余还景垂眼,忖量了下,“确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但是现在宁子韫宫中并无妃嫔,后宫开销其实较往年已是省下许多。那笔开销用在宫人的伤药上,应是还有多出来的。
余还景还想开口细算给宁子韫听,但是宁子韫却先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后宫中太妃嫔等出了宫后,有一些多的使役宫人可以差遣出宫,届时让内廷司重新统分一下。”
“各宫再从中削减一些额度出来,以宗室皇亲为首,我与九弟的宫中用度都减半,以让国库少支,这样如何。”
余还景抬眼定定看着宁子韫。
宁子韫身上还是今日上朝时的那身明黄龙纹锦袍,玉带金冠,衬得宁子韫的脸更是冷白如玉。
不是温润的良玉,而是霜潭里的锋玉,冷锐不可挡。
宁子韫没有开玩笑。他的神色很是认真,似乎余还景要是再说不行,那他还能再削减些用度出来。
宁子韫也确实是躬行黜奢的人,他在营中,向来一桌一椅一榻便是一帐。
如今上位了,言德殿中,宁子韫也将先前太上皇那些奢靡的器件撤了去。
只是,余还景到今日,才发现宁子韫竟还能是一个视民如子的人。宁子韫对宫人都能这般好,因着宫人伤病无医,宁子韫便可自行削减用度。
这实是,让余还景想不到宁子韫竟然会做那样的事。
余还景放在案下的手紧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