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长意此人，许是在外流浪久了，身上除了本该有的贵公子气质外，更多的是生人勿近。</p>
尤其是他不笑垂眸不言的时候，那股气质就更让人无法直视。</p>
徐瑶夜整个后背都在发凉，甚至几乎快要将所有死法都思索了一边，是这件事被捅破，自己狼狈回到御史府然后因为蒙羞被父亲勒令自尽，还是说侯府为了颜面要藏了这件事，将她关到院子里溢死，对外谎称突发疾病而亡。</p>
总之，徐瑶夜觉得，自己可能死定了。</p>
以裴长意在典狱司的敏锐直觉，只要但凡开口审问她这是什么药，恐怕她哆哆嗦嗦就招了。</p>
见徐瑶夜坐在镜子前，整个身体都有些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纤弱背部从背后瞧着，倒是与昨夜瑟瑟发抖的模样十分相似。</p>
裴长意难免思绪被扯走，再拉回。</p>
耳边软语滴滴，嘤嘤喊着不要，瘦弱的香肩一抖一抖得，确实让人动容。</p>
她竟这么怕自己？</p>
想到这儿，裴长意挪开目光，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缓：“母亲快起了，我来同你一道去。”</p>
他没去问那碗不知名的药物。</p>
但鼻尖萦绕的中药味，让他从脑海中曾读过的医书中搜索出了几味药材。</p>
多半都是些止血的药物。</p>
想到昨夜床上被染红送去母亲身边的那方锦帕，犹如点点梅花绽开。</p>
似乎，确实需要止血...</p>
饶是读过万卷书，但终究都在兵书功名上，关于女子的，他所知甚少。</p>
也许，大概。</p>
空气中有那么一些难耐的滞闷，裴长意不自觉得侧过身子，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给这个新婚妻子，一些缓冲的时间。</p>
“若是你身体不适，今日的敬茶就不必去，我会同母亲说。”</p>
听到这句话，徐瑶夜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p>
天知道，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p>
谁料，这个看起来目不关情的裴长意，倒是有几分会疼惜人的分寸。</p>
想到这个疼惜，是为了昨晚，为了徐望月。</p>
徐瑶夜脸色又难看起来，她拼命压住心中那股不舒服，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来。</p>
“没事的，郎君。”</p>
徐瑶夜语气嫩得能掐出水来：“给婆母奉茶是大事，是我身为儿媳应该要做的，何况公爹今日也在，我更是推脱不得，我们现在就过去吧。”</p>
说罢，徐瑶夜往前伸了伸手，顺势扶住裴长意的手腕，想要做出一副二人新婚夫妇亲呢的模样。</p>
这个动作，与昨晚那双胆怯伸出解他腰带的柔荑重合在一起。</p>
前者让人怜惜，后者却太过主动。</p>
裴长意心中无端端升起一股燥意。</p>
他错开了身，恰好躲过徐瑶夜的手，然后扬步往外：“既如此，天色已不早，尽快去吧。”</p>
徐瑶夜不知道他是恰好转身，还是故意躲着自己，心中又恨又茫然，只能咬咬牙提着裙跟上裴长意的步伐。</p>
侯府娶新妇是一件大事。</p>
全府里的下人都早早起床，洒扫的洒扫，剪枝的剪枝，稍尘的稍尘。</p>
廊上挂着的红绸要挂满一个月才可摘除，所以整座侯府里都看起来喜气洋洋的。</p>
裴长意阔步走在前面，因他换了一身青竹长袍，并没有其他鲜艳的点缀，跟在他身后的徐瑶夜也不敢造次打扮的太过娇艳。</p>
一身夹袄马面裙着实苏雅得很。</p>
以至于到正堂的时候，赵云薇赵氏瞧着自己这新儿媳妇上气不接下气追着儿子进门来，脸色都不太好。</p>
区区几步路跑得气喘吁吁也就算了，还穿着这么素雅，本身面色就苍白，这会儿瞧起来就更加羸弱。</p>
新婚第二日，真不是个好兆头。</p>
罢了罢了。</p>
赵氏念在昨日的喜帕上点点樱红，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姑娘，这点子不愉快也就不再提及。</p>
喝了徐瑶夜奉的茶，再赏了一对祖传碧玉镯，这一日的礼数就算是走完了。</p>
裴长意虽新婚燕尔，但因为御前执笔的原因，也没有主动请假休沐，奉茶之后便请辞要入宫侍奉圣上。</p>
赵氏允了，本身娶了媳妇就是给自己解闷的，这个儿子在不在身前，用处不大。</p>
见裴长意走了，未免徐瑶夜太过尴尬，赵氏便主动体恤：“可怜你了，为了我儿苦守这么多年，今后苦尽甘来，这偌大的侯府以后万事都将交给你，你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管同我讲。”</p>
徐瑶夜感激得回了几句，心中谨记着母亲的叮嘱，小心翼翼道：“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母亲。”</p>
“但说无妨。”赵氏面上温柔。</p>
“我有个本家妹妹，自小与我长在一起，这些年郎君失踪，苦日子也是妹妹陪我熬过来的。她母亲早逝，我们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想要请问母亲，我是否可以将妹妹接过来，陪我在侯府呆上一段日子。”</p>
这些不是徐瑶夜的本意，是她母亲的叮嘱。</p>
若是不将徐望月接来侯府住在自己身边，也不知裴长意什么时候想要了，再去请徐望月显然不现实。</p>
可是侯府森严，岂是说接进来一个外人就能接进来的。</p>
徐氏就出了主意，拿多年等待裴长意的恩情来提及，不怕侯府不答应。</p>
赵氏显然不知道，徐御史家竟然还有个女儿，一时有些愕然。</p>
“我妹妹徐望月是姨娘所出，她娘身份不高，所以也就没有对外张扬。此次想要开这个口，除了陪我，还有别的缘由。”</p>
徐瑶夜三言两语，将徐望月的身世给带过去。</p>
“妹妹身份低，但年龄也已到了婚嫁，侯府平日交际甚广，我也想带妹妹见见世面，将来...”</p>
起初徐瑶夜提及妹妹的时候，赵氏心头一冷，还以为是想要姐妹两个共侍一夫。</p>
再听儿媳妇言语间，是想要借着侯府的名头，给这个妹妹找个好人家，她的心倒是放了下来。</p>
这点事，还是可以的。</p>
不说找个找个高门嫁了，凭着侯府的面子，找个普通人家不在话下。</p>
但毕竟是与侯府相关，提前接到侯府来教养一番，将来也不会丢了侯府的面子。</p>
“那就将她接过来吧，我正好也见见，从未听过你有妹妹，也不知这姑娘是否有你的一分气度。”</p>
“那可甚好，我现在就让嬷嬷带她来给母亲见见，以后也好劳烦母亲给掌掌眼。”</p>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徐瑶夜连忙给嬷嬷使颜色。</p>
嬷嬷自是心领神会，早已让徐望月候在四重院子外面，这会儿就派人去喊来。</p>
而这会儿，徐望月才勘勘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就被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随随便便打扮了一番丢在侯府主母院子里站着晒太阳。</p>
冬日的早晨，太阳不是很热烈，北风穿堂而过，吹在身上浑身都是冷意。</p>
徐望月缩着身子，等到百无聊赖的时候，打着哈欠决定活动活动身子。</p>
周遭下了一夜的积雪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恰好像个天然的宣纸。</p>
徐望月随手从树下拿了一支小树枝当作毛笔，一点一点在青石板上认真得练习着字。</p>
她是庶女，没资格去学堂里上学，甚至没有人来给她讲如何识字。</p>
若不是遇见了他。</p>
徐望月抓在手中的树枝有些颤抖。</p>
那个人隔着围墙，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告诉她即使是女子，也应该有资格读书。</p>
徐望月就此认识了字。</p>
可是他们终究只是隔着围墙对话，没有办法手把手教她怎么写字。</p>
导致徐望月虽然认识字，却写的不怎么利索，歪歪扭扭像一条条蚯蚓。</p>
即使她平日努力偷偷练习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p>
原本他们约定，再过一年就向徐家提亲，带她离开这个虎狼窝。</p>
可是，事与愿违。</p>
没能等到他的提亲，徐望月却等来了他被抓到典狱司的消息，说是安了个杀妓的罪名。</p>
可徐望月知道，那样一个儒雅的门生，一个与她隔着围墙从不越界的翩翩公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事情的！</p>
他定是被冤枉的！</p>
而她要做的，就是接近裴长意，为他洗脱罪名。</p>
正当徐望月发呆的时候，有一道清冷声音越过她的头顶，落在耳畔。</p>
如环佩琳琅滑过丝绸，温润得让人耳朵痒痒。</p>
“怎么到了前院，你不是在陪母亲说话吗？”</p>
话音落下，徐望月猛然一惊。</p>
“什么母亲？”</p>
等她脱口而出扭头之后，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人。</p>
居然是裴长意！</p>
徐望月立刻低下了头。</p>
而裴长意这会儿也微不可闻得皱着眉头，盯着眼前人。</p>
新婚后的第一天，他居然会认错自己的新婚妻子？</p>
还是说，她们二人，过于相似了点。</p>
他语气凝重，不容人质疑。</p>
“把头抬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