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谢昭！你赶紧滚！大过年的能不能别来找晦气？都说了我们家不欢迎你！要不是你，我们家小弟哪儿能吃这么多苦？你吃我们家喝我们家这么些年，怎么还不知足？”</p>

    “对，别死皮赖脸往上贴！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你已经把我们家启明害得够惨了！”</p>

    耳旁声音嗡嗡作响。</p>

    可谢昭只觉得耳膜剧烈作痛，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有些听不清。</p>

    谁在说话？</p>

    他又在哪儿？</p>

    自己不是被车撞飞了吗？</p>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p>

    呵。</p>

    自己这种人，怕是会下地狱的吧？</p>

    谢昭自嘲的想，片刻后，疼痛缓解，耳旁的风声混杂着怒骂声终于清晰起来，过于真实的触感让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咬牙睁开了眼。</p>

    入目一片茫茫的白，是足足脚腕深的雪。</p>

    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爆竹碎屑洒落，映衬着屋子门前两个红灯笼格外喜庆。</p>

    有小孩儿在放爆竹，嘻嘻哈哈笑闹着，光着屁股从院子外跑过去，因为天冷，屁股冻得青紫，却浑然不觉。</p>

    谢昭愣了一下，空白的脑袋像是被人开始塞进画面，逐渐找回了知觉。</p>

    这场景，怎么莫名觉得眼熟？</p>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怔怔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长满冻疮的手，那里正传来隐隐的刺痛。</p>

    雪水化开，沁透千层底布鞋，钻进他的脚板底，冷得直打颤。</p>

    再仔细一瞧。</p>

    他正趴在雪地上，身上的粗布外套湿透了，涤纶裤上都是雪水混着泥泞的泥巴，斑驳肮脏，狼狈极了。</p>

    而正前方，高高的台阶上，站着几人。</p>

    谢昭抬头看了一眼，瞳孔剧烈一缩，浑身僵直。</p>

    不是别人……</p>

    正是湖东县首富，他曾经的父母，陈东海一家！</p>

    等等！</p>

    他想起来了！</p>

    他想起来这是哪里了！</p>

    他谢昭，在浑浑噩噩活了大半辈子后，一朝被车撞，居然重生了？！</p>

    而且重生回他被赶回石水村这一年！</p>

    ……</p>

    谢昭原名叫陈昭。</p>

    就像是最俗套小说里的剧情。</p>

    64年，雪夜，大雪纷飞。</p>

    两名村妇同时产子，混乱中抱错了娃，于是两条平行线产生了交点，他们从此互换人生。</p>

    他成了湖东县首富陈东海的小儿子，从他人的手中，偷了十八年无忧无虑的日子。</p>

    可是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p>

    于是，在谢昭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真正的陈家少爷找上了门。</p>

    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眼含泪，手发抖，扑通一声，跪在了陈东海的面前。</p>

    “爸，你把我丢了十八年，你又不认我了吗？我才是你的儿子啊！”</p>

    陈启明哭着，重重磕了个头。</p>

    磕回了他富二代的身份，也磕碎了谢昭安稳的人生。</p>

    从那之后，天翻地覆。</p>

    他被赶出了陈家，回到石水村那个贫穷困苦的谢家。</p>

    十八年的安稳生活陡然打破，他如坠地狱，浑浑噩噩的娶妻，下田，曾经修长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如今也覆上老茧，一尘不染的衣裳也满是泥泞污垢。</p>

    谢昭也曾不甘心啊。</p>

    他有什么错？</p>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出生在谢家，他决计不会有半点抱怨，可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以最惨烈的方式被赶出家门。</p>

    从吃喝不愁到天天饿肚，从抓笔念书到握锄下田，曾经的高床软枕，到潮湿发霉的木板草床。</p>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p>

    被赶出来的第二个月，他偷偷溜回了县城，想要见一见陈家父母。</p>

    在谢昭的心里，他对养育了他十八年的陈家是有着真情实感的。</p>

    可是那一日，他趴在窗口，听见里面其乐融融，欢声笑语。</p>

    曾经的母亲赵兰芝心疼不已的搂着陈启明，愤愤道：“要不是谢昭，我儿子哪里会吃这么多的苦？他可真太可恨了！谢家都不是东西！他也不是个好玩意儿！真辛苦我儿子，替他受了那么多罪！”</p>

    这一刹那，谢昭脑袋嗡嗡作响，落荒而逃。</p>

    自那之后，他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惊醒，愤恨难以入眠。</p>

    难道曾经的阖家欢乐都是假的吗？</p>

    陈家对他，没有半点感情和留念吗？</p>

    于是，带着这点不甘，他再次上门，在这个年关夜。</p>

    他只是想当着陈家父母的面，亲口问一问。</p>

    曾经他们对自己的疼爱，难道只是因为他当过陈家的儿子吗？</p>

    只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个耳光。</p>

    他被赶出来了，而且是毫不留情的被推出了门，重重摔倒在了雪地里。</p>

    所有的一切轰然崩塌。</p>

    谢昭浑浑噩噩连滚带爬离开了陈家。</p>

    他喝了酒，满身酒气的回到了石水村，倒头就昏睡了过去。</p>

    然而，这一夜，爆竹声声辞旧岁，他睡得天翻地覆，一觉醒来，却只觉得耳旁寂静得可怕。</p>

    他愕然转头，只看见床边放着一个洗澡盆，里面一片鲜红刺目的血。</p>

    里面，一对小小的婴儿安安静静的躺着，泡得肿胀发白。</p>

    是一对女儿，头发很密，皮肤很白，很漂亮可爱。</p>

    角落里，爹妈正在低声啜泣。</p>

    妻子林暮雨则是怔怔然，双手抱膝，蜷缩在墙角，像是破碎的娃娃。</p>

    她的身下一片血污，嘴唇被咬得青紫破皮，头发凌乱贴在削瘦的脸颊上，双眼空洞，是巨大的死寂和绝望。</p>

    似乎察觉到谢昭醒来。</p>

    她终于僵硬的扭头，朝着他看了过来，嘴角抿了抿，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p>

    “离婚吧。”</p>

    她轻声道。</p>

    像是耗费了全部的力气，说完之后闭眼，再不愿瞧谢昭一眼。</p>

    “你不喜欢爹妈，就走吧。”</p>

    角落里，他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p>

    “我到底没福气，当不了你爹。”</p>

    这一刻。</p>

    谢昭的世界彻底崩塌。</p>

    他没有面对的勇气，逃也似的离开了石水村。</p>

    而往后的三十年，他一日日如在地狱里活着，生不如死。</p>

    ……</p>

    “呼！”</p>

    谢昭终于，重重的，缓慢的喘了口气。</p>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冻红的指尖，又再次用力嗅了一口空气里弥漫的爆竹硝烟味。</p>

    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他理智回笼。</p>

    他仰头，看向这片天空，终于忍不住快活的放声大笑了起来！</p>

    重生了！</p>

    他居然重生回了这日！</p>

    一切，都还来得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