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夜暗香涌
中秋当夜,两宴同开。皇上在永春宫宴赏群臣,而后宫这边也在潋艳殿大开欢宴。以太后为首,皇后及贵妃左右相陪,诸妃嫔同席。祭月之后,大宴开启。其实于京城内修有专门祭月之苑,只不过除非大庆年景,一般只是在宫内随兴而已,并不劳师动众,亦可俭省用度。
此时潋艳殿外兴华楼上,演绎奔月曲舞,殿内繁花团放,犹以桂花最盛。桂花辅蟹,佐以美酒。各色山珍海味,更有时令鲜蔬瓜果无数。诸妃嫔设条案于高座之下,满桌美馔,殿中还有一应舞姬祝兴。
绯心坐在高阶侧案边,看着满殿妃嫔。阶高者一人一桌,阶低位下者两人或者四人一桌。依次而列,就算最低等级的充侍也有立席同陪。
只不过,皇上不在,歌舞虽妙,仔细观者廖廖。众人皆是不咸不淡,谈不上有意趣。倒是太后很有兴致,玩了酒令,依古至今的贴对,案联皆行了个遍。又学民间玩击鼓传花,蟹也多食了几只,酒也多饮了几杯。皇后不过双十年华,青春鼎盛,但面上无喜怒,一副参悟红尘的超然模样。她只是略坐了一坐,便离席回宫了。
过了戌时,皇上驾临潋艳殿。气氛一下便热烈高涨起来,宫人忙着在太后边上给皇上安席。谁料他给太后请过安后,便径自往绯心身边一坐:“母后不必张罗了,儿臣在这里就好。”他此时已经褪了朝服,换了一身天青色暗绣金色双龙的常服。面上微微泛着红晕,想是刚才也饮了酒。
他往这里坐,绯心哪敢再坐。忙着便要起身,他拉着她的手,淡淡笑着说:“爱妃不必拘礼了,此乃家宴,坐着就好。”这话听得绯心心里直发虚,但面上却配合着淡笑,一副妩媚模样。
星华微睨了眼:“皇上让你坐,你便坐吧。”
绯心谢了恩,便虚坐了长椅的一角。她根本不敢看下面,直觉着有一万把飞刀要戳过来。宁华夫人和新晋不久的昭华夫人林雪清还在下面,他刚不过是闲问了两句便罢了。此时却挨在绯心边上坐着,让她实在难自在。
皇上一来,气氛马上不同寻常。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跟饮了鹿血一样双眼发亮。一时间,献艺的献艺,展才的展才。一会的工夫,殿前阶下的置物台上已经摆了宁华夫人画的马,昭华夫人提的字,灵嫔剪的纸,俊嫔绣的帕,和嫔酿的酒……更有谱曲弹乐的,起舞的。真是争奇斗妍,别出心裁。绯心只觉眼花缭乱,潋艳殿上,可谓是霓裳化作铁甲衣,琵琶好比三尺锋。媚眼翻出千凌箭,素手奏起破阵歌。殿上虽不见铁马,莲步巧动成战车。
绯心是皇上一在边上就紧张,生怕哪里规矩不利又惹人不快。别人是状态大勇,她就开始状态低靡。鼓乐越急,她越是泄了士气。
行酒令就没一句是对的,赋诗就文不对景,诗不合韵。眼见太后,皇上面色不善,心下就是更着急。越急就越是颠三倒四,急得个身后的绣灵恨不得冲上去替她说。贵妃明明之前还很神勇,赋月诗三首,句句精妙。言语有仪,进退有度。结果正主一来,马上人仰马翻,人家就跟喝了鹿血一样,她就跟喝了鸡血一样。
文斗绯心败北。武斗就更惨不忍睹。皇上让她弹琴。三调跑了两调半。弹得下头窃笑不止。皇上面如锅底。绯心实在坐不下去了。这样下去。不但丢了她自己地脸。亦是让太后和皇上没面子。
这中秋佳宴是她帮衬着张罗地。没少操心劳力。但绯心或者只是一个张罗地命。实在享受不到成果。所以她酒过三巡。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向皇上和太后请辞离席了。
她带着绣灵和绣彩。没乘步辇。慢慢沿着西临十三所往掬慧宫走。月亮已经爬上高天。今天月朗星稀。月明如盘。她刚饮了不少酒。此时步履有些蹒跚。柔风一吹。觉得很是舒服。不知觉间。已经踱到西配园子。这里桂树飘香。残荷娑婆。菊花盛放。枝间鸦栖雀哑。与远远潋艳殿地歌舞生平。遥相呼应。
绯心立在荷塘畔。看着天上明月。见月而思乡。一时间心生感慨。不由诗性从心起:“暮云尽。清寒溢。银盘起精魄。人间耀芳辉。寒鸦栖碧树。清露湿桂花。桂子飘香夜。恰是思乡时。”她家在淮南。南方桂花极盛。比之宫中所培植移栽地更加浓郁芬芳。她曾经所住地院子里。就有桂树。细碎白花。浓香满园。可以一直绽满至秋末。桂树高壮。枝桠密布。叶小而精。花朵更细。其形恢宏。其花娇俏。每至中秋时节。父亲生意繁忙。能赶上举家团圆之时并不多。多是大娘带着全家女眷。赏月嬉玩。看那月上蟾宫。恒娥之影绰绰。焚香祷月。以求阖家安康。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地日子。长年在家中安度。男子在外奔波。女子于内打理。乐正家虽然经商而起。但父亲一向以世家大族地家教来要求他们。父亲常年在外。得见甚难。便是兄弟年幼之时。也不轻易与姐妹相见。就算父亲见她们姐妹。也只是导训几句。远远立着。并不召唤她们近前。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异性相处。所学地唯从女子常读地书本。恭顺。谦卑。《女诫》上不是说了吗?卑弱第一!
绣灵默默站在她身后。看绯心又立在那发了痴。知道她一时半会走不了。绣彩便回去给她拿披风。绣灵听她随口吟诗。心话说刚才若是有这般诗情。也不至在众人面前灰头土脸。正想着。后头已经有人把她地心里话说出来了:“贵妃若是刚才有此发挥。也不至要中途离席。败兴至极了!”
这声音惊得绣灵浑身一抖。不止是绣灵。连绯心都差点跌进塘去。她忙忙地回身跪下:“臣妾见过皇上。”
云曦慢慢踱过来,瞅着地上的影子慢近,越近她就越紧张,那种预感又不时的往脑子里窜。一这般想,便不止是紧张,更有羞怯之意。两下一乱抖,突然从她袖袋里噼里哗啦掉出一堆东西来。她一下面如死灰,月影之下更显惨淡。当着他的面,她也不敢捡,只顾撑着地哆嗦不停。
因是节庆,这西配园子里也为了应景,塘上放了莲灯,树上绕了彩璃,边角宫灯亦是明耀,与月相争辉,也是分外夺目。他垂眼看着地上的东西,像是几个彩纸包,连带还有一块玉。那块黄玉让他的眼微缩了一下,忽然弯下腰来,却是去捡地上的纸包。
云曦随便捡起一块,打开来一看,是香膏。透着淡淡的芬芳,一股极是清雅的香叶气息,如此桂花香芬的园里,这香虽淡,却丝毫没被掩埋。
绯心捡起黄玉,捧着向上:“皇上,这块玉是上回皇上落在掬慧宫的。”
“哦?是么?”他轻嗅着香膏的味道,“太久了,朕不记得了。”
他讽刺的话让她一颤,她抿了一下唇说着:“臣妾是想早些送还给皇上,只是因皇上政务……”
“这么说,就是朕的不是了?”他不耐的打断她,“贵妃事忙,忙着折腾花草。雅的很呢!”
绯心噤口,依旧托着玉跪着。他瞄了一眼她头上的花簪:“起来吧,给朕带上。”
她听了,便谢恩起身。慢慢靠近他,将这玉挂重新系在他的腰间垂带扣里。他垂头看着她,气息扑洒在她的颈间,**微微的热,淡淡的痒。他半弯着手肘,指尖还挟着香膏。他身后的绣灵已经快急疯了,贵妃脑子又转了筋了。绯心瞥见他身后的绣灵,脑中一激,霎时有些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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