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反串与演出（二）
王静是抱着一股子看笑话的心思来配合演出的。她本来正在换戏服，听见方芷要换一幕演出，还请自己友情客串，就忙着记一下简单的台词，坐在幕布后面等待着。
台前先是响起清凌凌的笛音，王静安静坐着，绿裙飘散在地上。
隔着幕布，她看不清前台的情景，只听得一阵时轻时重的凌乱脚步声，有个纤长的身影慢慢地走上了台。结果观众的一点窃窃私语竟然倏忽消失了。
整个场上一片寂静，只听见细碎的笛音。
幕布慢慢地揭开了。
音乐里多加了一个柔和的女声，低低地唱着家乡轻灵里带着些忧伤的小调。王静一边跟着歌声做出口型，一边一派天真地抬起头来看去。
那俊秀的白衣少年持剑倚柱，歪斜站着，左手拎着一大罐子酒，仰头抬手一倒，酒水淋漓泼了一身，乌黑的墨发湿淋淋地垂下，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一双眼睛仿佛也沾了美酒清澈的水光。
这是令人不忍打扰的一幅画。
早知道方芷扮男装想必不凡，没想到一个恍惚间，好像根本认不出这是那个清秀俏皮的女孩子了，站在她面前是个真正的少年，他容貌秀雅得惊人，因为失意而纵情饮酒。
柔和的歌声一响起，少年的眼睛里冷锐的寒光一闪，猛地站直了身子，仿佛刚才的醉态不曾存在过，整个人都没有喝过酒一般，刷地一声半把剑刃出了鞘，眼神凛冽地看过来。
七年的江湖生活，经受了报仇，虚假的爱情和背叛，已经让这少年不再有昔日的闲散，变得警觉而冷锐。就算喝酒，也没办法真正喝醉。
当那少年漂亮的眼睛对上她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然而王静毕竟是首影大的高材生，只恍惚了一秒，立刻按照剧本，换上了迷茫，眼睛里透着小鹿般惊恐的神色，猛地站了起来，歌声戛然而止。她小心地低着头，带着些迷惑，又带着些惊慌结结巴巴地小声问：“你，你是谁？”
对面那少年先是歪了歪头，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把剑收回了鞘，向前大步走了几步，抿着唇冷声道：“抬头。”声音清如碎玉相击，一点也听不出刚喝了酒。
绿衣女子身体微微一颤，惊慌地慢慢抬头，眼睛仍然不敢看向对方。她一个弱女子，在这种地方遇见了强盗可就全完了。
少年身上带着美酒的醇香，眼神清明，带着点困惑盯着她的脸。
这么一瞬间，仿佛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全场寂静无声，以期待这七年之后的相遇。男女主角甚至都已经认不出对方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一声“砰”的大响将众人惊醒过来。
是少年手上的长剑掉在了地上。
他没有去在意那把就连睡觉也从不离手的好剑，而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又一连上前走了几步，直到站到绿衣女子身前。那女子慌忙后退，抬起头惊慌地看他。少年却不让她逃走，猛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之大，令那女子忍不住低声呼痛。
绿衫女子仿佛受惊的小鹿，猛地挣扎起来。那少年听她呼痛，微微一愣，不由得放松了手上的劲头。这样一放一挣，那女子猛地挣脱了出来，转身向后跑，跑了没几步，就因为惊慌失措而身子一歪，就要猛地摔在地上。
观众都为此捏一把冷汗的时候，那少年身形也很快，猛地上前几步，再也没有犹豫地将那女子拉进了怀里。绿衫女子更是惊慌，一边猛烈挣扎一边喊道：“你、你放开我！光天化日之下……”声音里已经带了低低的哭泣之声。
那少年蓦地软了下来，只是用手臂从身后圈住她不让她逃走，神色却怔怔的，仿佛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子挣扎良久，终于没了力气，开始低声抽泣。
白衣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本来静若深水，令人看不透彻，忽然就仿佛被抽泣声惊醒，乌黑的颜色仿佛翻腾起来，他好像被烫着了一般猛地放了手，声音一下子就哑了一大半。
“阿容？”
女主角的名字叫做李静容，很多年以来，叫她阿容的只有一个人。
那女子猛地停了下来，抽泣呛在喉咙里，忍不住急急地转身看他，细细地打量他。
少年痴痴地望着她，眼睛里的神色从迷茫，到惊讶，结果愧疚怜惜一下子全涌上来，嘴唇紧紧地抿得发白，仿佛有些近乡情怯，修长的手指曲伸了几次，想要像小时候一般抚摸一下女子的头发，却最终没有放上去。他收了手背在身后，又低低地喊了一声：“阿容。”
王静本来已经被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吸引了全副心神，这声黯哑的“阿容”更是叫得她心神失守。对那少年的爱慕和怜惜，让她好像真的入戏，成为书中的女主角，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有些迟疑地道：“……阿笙？”
男主角的名字就叫做顾长笙。
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少年的反应却并非惊喜，而是身体猛地一颤。那不论遇见什么危险都不曾退却的少年英雄，竟然在青梅竹马的呼唤下，忍不住退了一步。
绿衫女子的眼睛却猛然亮了起来，她急急伸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捉住了少年雪白的衣袖，好像怕他又突然消失不见似的，眼睛里翻出盈盈水光。她犹豫了良久，憋得双颊通红，眼泪将落未落，千言万语也只说出一句。
“我……我等了你好久。”
“……长笙，你终于……”终于来接我了么？这句话没有说完，她忍不住捂着嘴哭起来，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捉着少年的衣袖不放。
少年死死盯着她，见她低低哭泣，乌黑的眸子蓦地一软，满满地溢出怜惜和柔情来。
王静有点移不开眼睛。这俊秀的少年，满眼都是对她的爱慕和怜惜，让她的心一下子跳得有点快。她情不自禁地一边哭，一边出神地看着他。
少年犹豫了半晌，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想起这女孩子足足等了他七年，终于轻叹一声，伸手拥她入怀。
本来是剧本设置，王静却在被少年拉进怀里轻轻抱住的时候，微微一愣，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少年纤瘦的腰，把头搁在少年的肩膀上。
白衣少年清澈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惊了她，又带着一声低低的叹息：“阿容，别哭。”
阿容，别哭。
这带着叹息的声音温柔得千回百转，让王静几乎不用努力，眼泪自然而然就溢了出来。那一瞬间，她好像真的被那种温柔所诱惑，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白衣少年一点一点地抱紧了她。
他低声道：“阿容，我……”
他几乎说不下去。
俊秀的脸上满是愧悔，痛苦，带着看遍世事，难以言喻的沧桑。
绿衫女子却低低地，带着喜悦说道：“回来了就好。”她说，“我一直等你娶我回家。”她欢喜地抬头望他：“长笙，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已经等得累了……”
王静念着台词，望着那少年的眼睛，心里头好像真的泛起一股喜悦之情，忍不住更靠进少年怀里一些，欢喜地继续说，：“可是，一见到你，我就一点也不犹豫了……”
她说：“……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你。”
直到说完了台词，王静才猛然愣住了。
她在说什么？
她竟然真的，就这样望着他的眼睛，情不自禁欢喜地对他说，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你。
王静脸上腾地涨红了，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却不能自已地望着那少年的眼睛。
这俊秀的少年乌黑的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对她的怜惜和温柔。
王静也只是个女学生，她家境富裕，称得上是天之骄子，虽然一贯对男生的追求嗤之以鼻，却也不是没有梦想过，有一天，有个秀雅无双，深情体贴的少年，能这样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望着她。
现在，那私下里令人害羞的梦境好像变成了现实。
那少年眼睛里复杂的神色，她再也看不懂了。她只能看见他深潭般的眸子里神色莫测，变幻几番，最终沉淀下来的，是淡淡的恍然和温柔。
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吐出一句。
“阿容，我回来了。”
她脸上有点发热，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感到那少年将她抱得更紧了。他秀雅如春的脸庞慢慢靠近她。
王静抿着唇呆在他怀里，颊边浮起红云，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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