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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往事随风过(4)

    月光打在守城将士黑亮的战甲上,细如碎金。.

    嘎力巴打了一个呵欠,他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生怕睡意将自己打败,他握着长枪的右手,已经发酸,但却丝毫不敢松懈,仍是紧紧地攥住枪杆。

    站在嘎力巴旁边的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青色的胡渣布满了他刀削般的下巴,他虽目光锐利,可眉宇间也难掩疲倦之色。大嬴的军队虎视眈眈,他们这群守城将领许多天都未睡过一次好觉了。

    “昂沁,你说大嬴的这些小白脸在玩什么花样?”嘎力巴抱怨的时候,又忍不住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

    被唤作昂沁的中年人,偏过头来冷冷地扫了嘎力巴一眼,脸上透着厌烦。

    嘎力巴早就对这个精瘦中年人的傲慢态度,见怪不怪了,他叹了一口气又道:“老子一个月都没回过家了,也不知道我那婆娘生没生。”

    昂沁没说话。

    “唉!你别嫌我烦,我婆娘跟了我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种,谁知道大嬴这么快就打到这来了,这前面的军队真是孬种,让小白脸们打得跟落水狗似的。”嘎力巴说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话你过过嘴瘾就算了,让上头听见,有你苦头吃!”昂沁这次连头都没转,低低地暗骂道。

    嘎力巴讪讪地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不到片刻又问:“你说小白脸们什么时候会痛痛快快地和我们打一场?”

    昂沁沉默了一会,幽幽道:“我们仗着天险,他们不敢冒然进攻,何况他们现在兵力不足五万,没有万全之策,这仗是万万打不起来的。我猜他们的粮草也快吃尽了……”

    嘎力巴听见昂沁说对方粮草就要吃光,顿时来了精神,喜道:“你是说,他们马上要退兵了?太好了!这样我马上就能看看我那大胖小子了!”

    昂沁转过头来,心想若对方粮草耗尽,如果是退兵那是万幸,如果不退兵,恐怕马上就要有一场生死相搏,他默默地盯着那憨厚男子脸上喜悦的神情,一时间就把接下来想说的话生生地咽进肚子去。他兀自叹了口气,正过头,笑骂道:“刚还说不知道生没生!现在倒知道是儿子了!这黑灯瞎火的,净白日做梦!”

    嘎力巴嘿嘿一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刚想回嘴,却不料哪里来的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他一愣,耳边陡然响起昂沁惊惧地暴喝:“嘎力巴!小心!”

    然而就在嘎力巴惊慌地转头看向昂沁的一瞬间,脖颈一凉,视线便落了下去,他的头被人一刀砍飞出去,刀锋之快,就连鲜血都没来得及飞溅。

    昂沁眼见嘎力巴身首异处,心下一凉,但拥有多年征战经验的他远比嘎力巴要敏捷得多,本能的反应使他回枪格挡,铮地一声,对方夺命的一击被他险险拦下,可这一刀震得昂沁双手发麻,连退数步,他下意识地涌出了一个想法:逃!

    对方一击过后,身手一滞,显然没有料到一个守城的小小士兵竟然拦住了他的刀,然而这一瞬间的思量,却足够给昂沁时间掉头逃命。

    垄城防御最弱的地方便是西边,因为垄城西侧城墙紧靠断崖,按常理推断是绝不会有军队从西面攻入。而这个偷袭的敌人竟然翻上断崖掠上城池,恐怕是个绝顶高手。这么想来,必然是大嬴早有预谋,他们果然是要攻城了。

    昂沁不敢回头看,生怕耽误脚上的速度,他边跑边从怀里掏出信号弹筒,试图发出警鸣,然而就在他拿出信号弹之时,后面的敌人已经追上,刀起破空嘶鸣,昂沁立刻扑在地上,那冲着头砍过来的刀被他一扑堪堪躲过,可惜这一扑,手里的信号弹却摔飞了出去。

    “妈的!”昂沁来不及懊悔,那黑衣人已经再次出手,这次避无可避!

    昂沁心里一横,咬紧牙关,翻身跪起,在小腿上抽出一把匕首,试图再次接下对方的一击,可惜在他感到刀势之时,他便知晓,今夜必是要丧命于此。

    “喀嚓——”对方的刀硬生生击断匕首,当胸穿了过去,昂沁眼睛一花,剧痛猛然袭上来,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抓住那只握刀的手,哆哆嗦嗦地道:“你们这群没有种的侏儒!只要我们东蛮一族不亡,终有一天会踏着你们的尸骨,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那黑衣人听清这垂死之人的低语,不知怎地,突然松开了握刀的手,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中刀的中年人,直到他彻底地死去,倒在地上。

    不消片刻,黑衣人的身后,又有两个身影从黑暗中如鬼魅般出现。

    “那个我已处理好,这个你也处理掉。”后来的一人从黑暗中走出,递给黑衣人一只瓷瓶。可是那黑衣人却没有去接,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死去的中年人。

    “连漠,你怎么了?”宛如黄鹂的声音飘然响起,沈自奇迟疑地走上前来。

    “没什么。”连漠偏过头看了一眼沈自奇,见她目光清澈,心里一紧,眼睛不自然地躲了过去,他伸手接过苏雄递给他的化骨浆,洒在尸体上。

    “走吧。”连漠突然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自己的黑披风。

    沈自奇察觉他神色有异,便未多言,轻轻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连漠一怔,也默默地攥紧她的手。

    苏雄看着他二人举止,脸色有些阴沉,冷冷道:“该走了。铃兰还在等我们。”

    两人微微颔首,三人便飘然离去。

    云海之巅外驻扎的大嬴军队,已经整装待发,一场战场厮杀就要拉开帷幕。

    与城上守军将领的满面风霜不同,城内风花楼里的人们却满面红光,个个醉意醺然。

    风花楼上,一群华衣艳妆的雅妓正在玩玉牌,不远的软榻上倚着一个身着金丝盘绣青蓝色锦袍的中年人,他背脊微躬,双眼紧闭,似在这喧闹之中已然入睡,而稍远一边的几位男子此刻香秀满怀,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几位美人在怀的男子也是衣着华贵,侧配宝刀,想来也是身份不凡。

    不一会儿,有人推开扇门,一袭翡翠绿色的流仙裙盈盈而来,来人娇媚一笑道:“几位大人,铃兰姑娘有请。”

    那倚在榻上的中年男子,突然睁开惺忪睡眼,眸子眯成一条缝,看着那边的四位男子,懒懒地问道:“诸位,可玩好了?”

    他这一唤,调情喝酒的另一边立刻安静下来,四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推开怀里的美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位颔首礼道:“可都盼着铃兰姑娘呢。”屋中的香气盘绕身际,众位姑娘听这样一说,都面露嗔怪的颜色,那边玩着玉牌的姑娘们也站起身来,飘到男子们的身边,不依不饶,你一句我一句的怨怪嗔骂,弄得这四位男子好不尴尬。

    “笨嘴拙舌,得罪了美人们,看你们还能不能走出这屋子。”那身着青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已经起身,说着风月之语,眼里却是锐利的冷光,他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又兀自打了个呵欠,便翩翩地绕过一地的凌乱,道:“还不把你们全身的家当送给姑娘们赔礼。”话音一落,人便出了屋子。

    四位男子赶忙各自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最近的姑娘,拱手施礼便也告辞。

    风花楼的霁月阁是头牌铃兰姑娘的雅间。

    铃兰姑娘只在每年的三月择日迎客,说是迎客,不如说是借着她的面子,让城中达官显贵们每年一聚叙叙交情。风花楼本是烟花之地,不宜接待女客,可这一年一度的迎客日,早就变了味道,官宦富贵家的夫人小姐如今也会随着自家大人前来,在席间说不定还能结成门当户对的亲家。

    霁月阁的一席雅座值千金,入阁之宾,非富即贵,一日的收入,顶得过风花楼半年的开销,而一个烟花之地能这样一枝独秀,铃兰姑娘功不可没。

    “想不到城外局势如此危急,这风花楼一年一次的霁月之邀依然热闹至此。”席间的一位贵公子不禁感叹道。

    他身侧一位同样衣着华美的妙龄女子点了点头,娇笑低语道:“兄长所言正是我所想,不晓得若是那守城主帅律贺方看到此景,会有什么感想。”那贵公子撇了撇嘴回道:“东蛮一族占据垄城,弄得大嬴与我们不再通商,这不日峡以东的六城哪个商户不希望大嬴将这些野人早日驱逐出去。”

    “嘘——”妙龄女子不安地拽了一下男子的衣袖,小心四顾,发现无人注意他二人,才嗔道:“兄长糊涂,这话让东蛮人听见,麻烦就大了。”

    贵公子讪讪地颔首,眼神却瞥到刚入门而来的一袭青蓝色锦袍,再看来人的相貌,脸色骤变,俏面女子疑惑地偏头向门口一瞧,脸色也是一白。

    果然在席间的客人都注意到了这位来迟的中年人,个个神色都如那对兄妹一般错愕。

    “律将军怎么来了?”有人惊呼出来。

    客人们局促不安地从席间站起身来,不知作何动作才能应对这突发其来的状况。

    那中年男子抿唇一笑,眉目之间自有一份历经沙场血战,风霜镌刻的高华沉敛,他隐藏下眼中的逼人锋芒,慵懒地道:“诸位不必惊慌,我今日与众位一样,不过是这风花楼的客人,来凑个热闹罢了。”这话说得好不巧妙,既自持了身份,也消解了诸人的惊惧。他目光柔和地扫过一个个面庞,见到熟悉的便微微点头示意,众人见他如此,心宽不少。

    待律贺方懒懒地寻个主位坐下,身后的四位男子也紧挨在他后方盘膝而坐,阁中才又渐渐恢复如常。

    “待我手中的酒杯一碎,你便起身缠住那边的四位高手。”席间的一角,一位面容和顺的年轻男子轻轻地对身侧的清秀女子交代道。

    那清丽的女子眸如冰雪,清澈深邃,微微颔首,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应该是个倾城美人,而不仅仅是眼前这张只算得上清秀的面容。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声低哑的嗓音插了进来,连漠一双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冷光,直直地盯着主席上的律贺方,苏雄微微皱眉,刚想一问,席间的气氛却突然沸腾起来。

    一股暗香袭来,宛若琴声迤逦而泻,铃兰步步生莲,衣带款款,她浅妆登场,容颜清雅,眉目之间是一股化不开的妩媚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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