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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往事随风过(3)

    敏帝二十一年,冬节前,大雪三日。.

    京都的雪下得轻舞飞扬,不给行人以停顿的机会,正因为有风,即使打着伞,连紫荆也无法躲藏,只好让这雪肆意地亲吻她的脸庞,北风不知疲倦地在她耳边张狂而过,她固执的走在雪地里,脚步有些孤单,也有些清冷。

    雪花簌簌地打在她绯色的纸伞上,她静静地仰望着什么,呆呆地忽然就成了一座石像。

    大街上的人很少,或许是天太冷,百姓都在自家里烤着炉火。在温暖的屋子里,也许会有一位老者,身侧围着众多的孩子,听着他徐徐地讲述着旧一代的故事,又也许一群丫头婆子挤在一张席铺上闲话家常,手里还缝补着冬袄。

    这些看似平凡无聊的生活,却是一些人一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温存。

    哒哒的马蹄声极轻,好似在这大雪之中,什么声响都噪不起来。

    银白的远处,渐渐显出一辆马车,马车的四周是被丝绸装裹,精雕细刻的窗牖被一袭月白色的锦缎遮住,锦缎上挂着碧绿色的铃铛,颠簸中发出清脆地低鸣,这马车虽不华贵夺目,却极为淡雅精致,细细揣度便不难猜出车中的主人身份不凡。

    马车缓缓经过那绯色的纸伞,那锦帘便赶巧地被车中的主人拨开,帘子中探出一只白皙灵秀的手,袖口上镶绣着绣工极好的金线,紧接着一张姝丽的容颜便露了出来。

    连紫荆此刻已经回过神来,她清冷的目光注视着从车里探出的主人,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那一片雪白里。

    仿佛知道有人盯着自己,探出头的主人转头一望,便看见那雪中伫立的女子和她手中的那顶好似血染过的纸伞。

    “紫荆……”那马车的主人显然认出了这风雪之中的窈窕女子,“停车。”主人急切地唤了一声,那车便停了下来。

    马夫一脸忠厚老实,一看便知是个牢靠的人,他麻利地从车上跳下,掀开绒帘,那马车的主人便盈盈下了车。

    连紫荆淡淡地看着迎过来的女子,女子身着盘锦镶花的红色鹤氅,云髻中只插了一只金丝钗,可她腰上系着的那只朝阳白凤玉佩足以证明着她高贵的身份——大嬴唯一的长公主,敏帝轩辕誉的胞妹。

    “你何时到的京都?怎么也不知会我?”轩辕歆走近,连紫荆才赫然发现这美丽女子的鬓边早已生了白发。

    见连紫荆愣着,轩辕歆难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岁月易逝,韶华不再,我这幅模样,你可别笑话我。”

    “十年不见,你可好?”连紫荆望着面前的女子,几许寂寥掠上眉梢,就连说话也是叹息。

    “你呢?你可好?”轩辕歆淡淡地凝望着这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孤傲女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她们的生活永远不能用好与不好来形容。被龙神诅咒的轩辕氏与连氏一族,几代里才能出现一个女子,而每位出生的女儿必然有一个同胞出生的哥哥,这鲜少出现的同胞兄妹,必然受到龙神的诅咒,生出情爱之心,不死不休。

    这是两家最为不耻的秘密。为了防止荒诞的事情发生,同胞婴孩生下来的那一刻,女婴便多半被扼死在襁褓之中。

    “好不好,一切都会结束。”那孤高冷傲的女子冷然地低语道,这等决然的话引得轩辕歆一怔,她看着连紫荆眸中闪烁的光芒,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她有些冷,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手想去抓眼前女子的衣,可连紫荆刹那间像是烟尘飘渺,再回首,女子已经飘然远去,轩辕歆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一丝凉意拂面,她听得清连紫荆道别的话语:“我们都是时候为自己而活,珍重。”

    终离别,一眼望去不过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轩辕歆却恍惚之间看见那绯红色的纸伞,将一片雪白染成满目鲜红。

    ***

    大嬴冬节的第二日,敏帝轩辕誉突然薨逝。

    有谣言说,敏帝是被刺客刺杀,至于这刺客是何来历没人知晓。

    敏帝薨逝不久,内宫又传出长公主轩辕歆与敏帝的第六子轩辕彦一同病逝的消息。一时间民间谣传着皇家触怒神明,才会接二连三的丧事。

    敏帝一母所出的弟弟显王次年年初以辅政为由独揽大权,野心日益庞大,终于于同年的九月登基为帝,史称恭帝。于是众人纷纷揣测敏帝的死极有可能是皇族内部的一场秘密争斗。

    大嬴恭帝一年,恭帝轩辕显派年仅二十岁的翼王,仅率领十万精兵东征不日峡以外的三十万蛮夷部落军队,众臣皆为先帝的第七个儿子惋惜,恭帝此番的旨意,无疑是要借征战的借口,除掉先帝之子中呼声最高的翼王。

    可谁也没想到,这沉无胜算的东征,在年轻的轩辕翼的带领下,两年后以大胜凯旋归来,从此终结了恭帝的安稳皇帝梦。

    这世上没有几人知晓曾经风雨同舟共创大嬴天下的轩辕一族与连氏一族,历经几百年之后,彼此结下了血海深仇。更没有人知道两族的血脉里流着神秘而凶残的龙神之血。轩辕一族与连氏一族的祖先们不曾想到他们一时疯狂而贪婪的决定,给他们的后人带来了沉重的痛苦,给这天下带来了万劫不复。

    而蛰伏在两族后人血脉之中的龙神,却从没放弃过他的复仇转生。

    龙神之怒,毁天灭地,即使有连家武宗几百年来的诸般阻挠,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

    大嬴恭帝三年,春,通天界。

    通天界位于不日峡东北以外的云海之巅,一千年前的景朝帝王曾经大兴土木在此建造高塔,谓之通天塔。通天塔原高三百余丈,耸入云端,塔顶立有通天石碑,刻以赞颂景朝历代帝王的功德,所以云海之巅上的地界又被称为通天界。可就在大景统治末期,一日深夜,忽起雷雨,通天塔竟然坍塌一百余丈,通天石碑也因此损毁,没过多久,轩辕氏灭景,大嬴自此建立。

    朝代更迭,物是人非,这前朝所建的通天塔,再也没有被重新修建过。直到大赢统治一百余年之后,通天塔被改建成最为严密与残酷的囚牢,进入通天塔的囚犯到死也不会再见天日。

    而此刻通天界的山坡上,一抹白色盈盈而立,她一头长发漆如黑夜,在微风中轻轻飞舞,别无花朵的黄金步摇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风拂过白玉般的面容,也带起了颊边的一缕发,仿佛被发丝呵痒,她睁开一双明眸,用手将淘气的发丝别在耳际。

    沈自奇沐浴在黄昏的光晕中,细细听着飞燕的轻声笑语,不知怎地起了淡淡的羡慕和怅然之意,她与连漠被苏雄于半月前召来,前来相助翼王攻打云海之巅的垄城,可惜至今也未想到破城之法,于是今日她便拉着连漠偷偷溜了出来,一见这传说中的奇塔。

    连漠就站在她身后斜三步的地方,眉如浓墨,长发高束,眉宇间透着孤冷与疏离,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远处艳丽的夕阳与云霞,而是紧紧地盯着沈自奇,仔细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连漠,你说……”沈自奇偏过头来,却发现连漠似乎有些太过紧张了,她狡黠一笑,笑颜如花掩藏在背后金红的夕阳之中,连漠回过神来,看见她莫名的笑容,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谁知这时,沈自奇向后一退,重心落空,就要从山坡上栽下去,连漠噌地窜出手来,想也没想就要伸手拉她,可沈自奇坠地极快,连漠一手抓空,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要摔倒,前所未有的慌乱涌上这个冷漠少年的心头,他再顾不得,拼劲力气跃了出去,抢在沈自奇之前,扑在了地上,心想做个肉垫也好。

    可是这肉垫似乎没有起到作用,他噗地一声趴在地上的瞬间,头的上方就响起了宛若黄莺的嗔笑声。

    他叹了一口气,一骨碌翻过身来,盯着蹲在他身侧奸计得逞的沈自奇,一抹无奈的神色出现在他毫无温度的眼中。沈自奇掩着嘴咯咯地笑不停,似乎捉弄连漠成功让她很是高兴。

    灿烂的黄昏,群燕的轻舞,嫩草淡淡的土腥味,春风微微的拂面和沈自奇的笑声,让仰躺在地上的连漠微微出神。

    他想这安静、平和的此刻真好。

    沈自奇瞧他不出声,以为他生闷气,止住了笑,静静地望着他,瞧见少年发上的灰尘,心念他见到自己跌倒,心急至此,心中一动,白玉的面上便掠上一抹绯红。

    谁知就在女儿心思发怔的时候,连漠霍然支起身来,朝女子的膝盖不轻不重地一推,力道正好,让沈自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随即他也大声笑起来,声音低沉,吓了沈自奇一跳。

    “你!”沈自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狼狈不堪,古怪的表情像足了被教训的顽劣孩童,而面前鲜少露出笑容的少年,此时正在大声朗笑着。

    沈自奇收了收腿,突然也笑起来。

    一高一低的笑声回荡在青绿色的山坡上,随着阵阵微风就这样飘进两人的心里。

    不日峡以东的六城,只有垄城深处云海之巅,四面环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何况征战一年有余,东蛮连失坤、坞、坜三城,兵力更加会聚在位于前线的垄城,若垄城再次失守,那么好不容易居住在东部六城的东蛮族人将再次被驱逐出中原,远迁通天界再以东的荒芜之地。

    轩辕翼的东征大军,已经在垄城一千里之外的地界扎营一月有余,如今若再想不出破敌之策,大军的粮草恐怕就要坐地耗尽。

    而大嬴历史上,明帝轩辕翼在东征中至关重要的一次战役,垄城之战,就在一日的深夜里悄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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