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终人散场(1)
广阔无垠的沙漠与天在黑夜里连成一片片的墨黑色,在这片荒无人烟的西北荒漠中,天上的星星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亮,唯一能看到的光源,隐藏在这片沙漠中一块可怜的绿洲中。.
“噼啪——噼啪——”干树枝燃烧的火星子在烈火中愤然跃出,然而一旦离开火,便像脱了力似的,迅速消失在周围的墨黑色中。火焰燃起的光随着偶尔刮来的风稀稀疏疏的投在男人坚毅的脸上,他周身被一袭黑衣所覆,却仍然盖不住他健硕臂膀的轮廓,他用手捡起身旁剩余的枝干,戳了戳火堆的中央,而后他便再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像石头般蹲坐在那里,如果不是他的瞳仁中还映着篝火窜动的光亮,便与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突然,仿佛终于耐不住这种死气沉沉,一声孤狼的嚎叫,从旷远的沙漠中冲天而起,男人终于动了动,右手慢慢抚上腰际,他仍然没有起身,但是身前的火堆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息的灭了,只腾起一缕烟。
慢慢的一阵脚步声悄然响起,男人估摸着声音,附在腰际的右手又重新放回了黑衣之中,墨黑色的远方渐渐显出了两个身形,距离男人不到三米处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
“我们已经将驻扎的军队引开,只是我不确定开战之后会不会伤及当地的牧民。”两人中一位女子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沉静而平稳,很难想象刚刚他们两人徒步从两千里之外的地方飞奔而来。
“天雨,你今日助我,不怕来日我重回中原?”黑衣男人将头偏向那说话女子的身后,漆黑色的眸子如刀锋般冷冽,仿佛要割开这霭霭夜幕。
“我此番助你,是成全我对你的义。”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但是,他日你若踏进中原半步,我便是第一个取你项上人头之人!”
声音冷冷消失,他的身影便再也寻不到了。
“不知此番回去,你如何向她交代……”连漠抬头看着天空,不知心里想起了谁,叹道:“亦之,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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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中原,京都,大将军府。
“啪——”桌子应掌而断,苏雄俊逸的脸上布满杀气,他看着手中快马回报的书信,气得全身颤抖。
外面听到了动静,快步踱来,闪身进屋的却是一位绝世风姿的女子,她身着一件深蓝袍子,胸口绣着金线的牡丹,紧皱的眉头与一双美目似娇似嗔,乌黑的秀发中一只黄金步摇随着她的疾步发出明晃晃的光泽来。
“师兄?何事如此”那女子几步抢到苏雄前面,见他浑身杀气环绕,心晓定是出了大事,苏雄将回报的书信拿给女子,她接过书信,上面只不过寥寥几字,却已然令她倒吸一口冷气:“他如何、如何逃出来的?”
“想来是那欢宜教的原亦之干的好事!没有她相助,那三千军士岂会一夜毙命!”苏雄大喝一声,怒气已然是抑制不住,他剑眉一挑,盯着女子绝世的容颜,冷冷道:“自奇,五年前我就说过,这小子救不得,你偏不信!如今养虎为患,本门天龙刀为他所夺,师父为他所杀,他学了我门的《五龙书》,用兵之术甚可与我匹敌,西北荒漠流民多反骨,只怕会得他利用,对朝廷不利!”
沈自奇摇椅晃,觉得胸口一股血气不顺,竟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当初的一念之仁竟然种下此等恶果!当日与师兄苏雄和归云阁的沐天雨联手制服他之后,还希望他能痛改前非,谁知此后他竟变本加厉屠杀朝廷亲兵,意图谋反。这当真是她一手促成!
苏雄没料到自己一时气话,师妹的反应如此之大,才想到沈自奇自身也是身心俱痛,不免有些后悔。他上前扶住沈自奇,压下怒气,宽慰道:“莫怪我,我是被气糊涂了,如今师父不在了,你又在制服连漠一战中,受了重伤,我身在朝廷,诸多事务繁琐,天龙门可谓人才凋零,我一时情急所以——”
“师兄,你不必多言。此事我定会一力解决。”沈自奇衣袖一挥,夺门而去。
苏雄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回内屋急忙在案上写了“连漠逃脱,西北紧急,自奇孤身远走,望早日与翼王会面”的字条,便起身出了屋子,向寄养信鸽的棚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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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祥林山,归云阁。
沐天雨一身白色道袍,一洗月前身在沙漠的风尘之态,此刻他正在后山竹林里练剑,他手持一把通体呈现黑色的三尺软剑,身形飘逸,剑气所指之处皆有破空之响,他练得正是归云阁的归云九式。“聚、散、起、灭!”他口中轻念,然而声未出,他的身形已到,竹林中刮起一阵狂风,仿佛迎合他此时所舞的前四式。“覆、冲、翻、破!”他又念了四字,此时他手中舞的剑只能凭声音可测,剑势之快光用眼睛已是寻不到,狂风不减,竹林中的竹叶被吹的四散飘零,但竟没有一片绿叶靠近沐天雨舞剑所处的三尺之内。
“逆天!”此刻他大喝一声,周围翠竹像是也吓了一跳,纷纷颤抖起来,发出唰唰的声响。只见沐天雨凌空跃起,在高空转了几十圈有余,紧接着他周围发出震耳巨响,以他为心,方圆十米之内的高竹齐齐折断,向外倒去。
道袍猎猎作响,他从空中落下,周身形成的一股劲风,久久才散开来去。他将手中的软剑凭空一掷,准确无误的插进挂在几十米开外的剑鞘当中,当真神奇。
掌声忽地响起,引得沐天雨一怔。来人身法超绝,竟是出声之后才令他发觉。沐天雨顺着掌声方向看清来人是谁之后,急忙单腿屈膝,恭敬的唤了一声:“师父!”
来者身着紫色鎏金道袍,剑眉星眸,归云阁的阁主玄清道长,微微一笑,宛若高洁明月,潇洒清风。他走到心爱的徒弟面前,单手扶他起身,缓缓道:“天雨,你不过弱冠之年,便已练成归云九式,为师甚是欣慰。”
“弟子不敢,若非师父教导有方,弟子怎会领悟如此之快。”沐天雨是何等冷峻骄傲之人,但在玄清面前,他的脸上永远挂着恭敬和温煦的笑容。
玄清朗笑道:“莫要谦虚,你天资极高,小小年纪已有剑神之称,若你清心修炼,将来必有大成。只是为师近日占卜星相,发现你尚有一劫未过。”说到此处,玄清的脸色也是一凛。
“还望恩师提点。”沐天雨如若没有听见劫难之言,又仿佛是早已知晓祸事将临。
玄清道:“归云阁历来辅修五行八卦,天罡星象之术,自然比旁人当先勘破玄机,只是天意命数不可违,即便我有心拦你,也拦不住这冥冥定数,如此为师送你十八字真言。”
“弟子谨记。”
“情之所起,缘之所灭,非尔之事,勿要逆天而行。”
沐天雨听完,郑重地给恩师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只是人生在世,岂有任命运摆布之理,弟子不敢妄言逆天而行,但若要弟子轻言放弃,却是万万不肯!”
玄清看着他一手带大的心爱弟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仿佛又老了十岁,他摇了摇头,心念孽根深重。良久,他看见依旧未起的沐天雨,缓缓道:“为师早知你会如此,当真天意!天龙门的沈自奇已在前厅候你多时,你且随她下山去吧。”
“弟子拜别恩师。”沐天雨又磕了一个响头,这声脆响几乎是敲在玄清的心头,令他全身不禁一颤,他自命苦心守道多年,看破恩怨情谊,可今日爱徒拜别,竟让他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天雨,你终是长大了。可你却不知那个等你的人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劫难。
玄清拂袖轻叹,宛如一朵遗世独立的云。
沐天雨只觉此次之行凶险异常,但一念及正等自己的沈自奇,仿佛所有的担忧和责任都不值一提了。他运功而奔,身法灵异洒脱,顷刻便消失在竹林之中。
沈自奇早已急的五内俱焚,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方知玄清道长终于肯让沐天雨下山,一时间激动地眼鼻酸涩。沐天雨已换了一身束身白装,又以墨蓝色绸缎的披风将他乌黑柔顺的束冠长发掩入其中,他眉目如画,衣胜白雪,宛若从水墨画中走出的天人。沈自奇慌忙别过头去,生怕他看出自己发红的眼眶,只是她的一举一动岂能逃过他的眼睛。两人之间再未多说一句,仿佛早已心有灵犀,并肩走出归云阁。
他们的绝世英姿隐没在夕阳的余晖中,马蹄声阵阵回荡在寂静的山林,惊起栖息的群鸟。
只是他们不知道,命运的轮转已经悄然开始,此番一去,这一生,彼此便再也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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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大雨,京都,翼王府。
烛火昏黄的光影打在他们二人的瞳孔里,仿佛火就在他们眼底窜动。两人在屋子里都是沉默着,连呼吸都似乎消失了一般。
门外混着雨水拍打的声音,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丞相李斯远,太尉徐正寿,御史大夫张之廉求见。”
“告诉他们,待我片刻。”房中的两人终于有一人开口,当先起身。
“你真要如此?”房中的另一人亦站起身来,正是苏雄。
“当今圣上荒淫无度,内监祸乱朝政,残杀朝中忠良,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四方怨声载道,蛮夷虎视眈眈。这些你不是不知道。就连你这大将军,现在也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苏雄无话可说,他年少从天龙门学得一身本领,立志一生建功立业,为国效力,在沙场征战十年,身上留下的伤疤不计其数,皇帝不过封了他一个大将军的空衔,赐给他一个府邸。如今战火稍息,便百般削弱他的兵权,派人日日监视他与翼王的交往,确如傀儡无二。
“可是,你此时发难,我如何安心远赴西北诛杀连漠?”苏雄刚毅的脸庞显出为难的神色。
“我且问你,你这一生的志向是什么?”那人声音骤地严厉起来,逼问道:“区区一个连漠就叫你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我当真对你失望!此刻风云变幻,正是关键时刻,你虽被削弱兵权,但你麾下十万军士哪个不是唯你命是从?你此刻若不助我除掉这昏庸老儿,更待何时?”
“可是,师妹孤身去找连漠,只怕会出事,更何况她是你未过门的……”苏雄说到这里,有些尴尬,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再说。
那人眉峰一撇,烛光彻底照亮了他的面容,与他霸道专横的语气截然相反,他的脸苍白如雪,眉目清秀,一副孱弱贵公子的模样。他注视着苏雄英俊的脸廓,兀自地苦苦笑道:“自奇这等骄傲的女子,即使与我有婚约,也断不会因婚约而对连漠的事不管不顾,何况我信她不会莽撞行事。”
苏雄心晓他心中的酸楚,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道:“罢了,想连漠也不会害她性命,何况沐天雨知晓必会随她同去,有他在,我倒也可宽心。我与你十年风雨同舟,你既然要那宝座,我助你拿了又如何?只是你轩辕翼今日必须当我面对天起誓,若你称帝,必要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并且允诺我带兵出征西北,诛杀连漠,夺回天龙刀!”
轩辕翼微微一笑,脸色又瞬间恢复以往沉静内敛的样子,他一把抽出苏雄腰间的宝刀,一字一句道:“轩辕翼在此起誓,若我为王,必不负君之所托,不求流芳千古,但求无愧于天下黎民百姓。若违此誓,犹如此袍。”他大手一挥,将身上雪白的貂裘袍子扯下,一刀斩为两截。
苏雄颔首,在轩辕翼的肩膀用力一拍,道:“走,我随你去见三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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