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时隔五年之重聚(3)
海外璇玑楼。
白彦及地的黑发宛若丝绸般光滑柔顺,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承载如此完美,美到就连一根发丝都毫无瑕疵。
他静静地坐在床榻侧,一身黑衣的晓在他身边不断地为他更换手中的湿帕,白彦神色安详,眉目平和,正在为榻上的人擦拭皮肤。
内室与外室相隔着一层稀薄的纱幕,而在外室恭敬等待的正是其他七位旗主。
身着翠玉色花裙的凰,如若碧湖中亭亭玉立的芙蕖,她姣好妩媚的脸上满是不解,即便隔着这层帷幕,她都能清楚地看见床榻之上那张丑陋不堪的苍老面庞。
“那个老女人究竟是谁啊?”青旗旗主觉偏头向身侧的凰低低地问道。
“觉,先生不喜欢我们过问他的事。”站在凰另一侧的白袍男子率先一步打住了觉的话头,白旗旗主瞬眉头轻攒,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觉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他们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白彦才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自他露面,等候的七位旗主立刻俯身下跪,神情肃穆,姿态谦恭。
白彦意态惫懒,似乎有些疲乏,他精雕细琢的脸上依旧是病态的苍白,晓慢他一步走出,将手里的狐裘大氅披在他的肩头后,便站在他身侧,低首不语。在二人相继从内室出来后,一股腥臭便弥散开来,这股味道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只知窜入鼻息,委实令人不堪忍受。
凰与觉年轻气盛,心性自然不像其他六位旗主一般沉稳,这股令人憎恶作呕的味道一起,二人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莺儿和休儿,怎么?你二人不舒服?”白彦幽幽地问道,声音极其冰冷,晓与瞬听出了他语气中隐藏的不悦,正要出言相护,谁知觉却先一步抱怨了起来:“屋里那个老女人何德何能让先生如此,现在就连先生都被这肮脏的浊气所染!”
白彦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可这样的眼神却让觉感到莫名的恐惧,如此冰冷的杀气与霸道的威严令他再也无法任性放肆下去。
“先生息怒。”晓霍然跪在地上,神态紧张。
白彦依旧沉默着,神色淡淡,觉自知犯了大错,连忙俯身叩首,不敢多言。
无形的压迫感随着白彦的一声轻笑登时化去。
众位旗主错愕地盯着他们的主人,不知所措。
“是我没有教你们怜悯与同情,休儿又有什么错呢?这些懦弱的东西强者是不该有的啊。”
觉抬起头,望着那宛若神明之人,放心之余面色竟有些微微得意。
“只是,”白彦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凝成一丝致命的嘲讽,“你至少应该在我的面前,对你口中的、那个所谓的‘老女人’更加礼貌些。”
所有人平复下来的恐惧感陡然再次笼上心头!
白彦的眸子中没有愤怒,只有无法抵挡的冰冷,“因为她是我的母亲。”语落,一声瘆人清脆的响声,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不过是一丝轻风,一声响动,剩下的只有身首异处。
鲜血溅在凰翠玉色的衣裙上,像一片盛开的曼珠沙华,凰脸色惨白,全身几近颤抖,她紧紧闭上双眼,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
突如其来的杀戮,绝对压制的力量,足以让所有人惊慌失色。
白彦缓缓扫视伏在他脚下的亲信部属,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不要忘记,永远不要拿我的赐予在我面前狂妄,我没有教给你们智慧,但也绝不允许你们愚蠢!传我的话,从今日起,神龙使剑侍葬花接替青旗。”
晓犹豫了一瞬,随即应道:“是。”
白彦向内室望了望,嘴唇又白了几分,屋中鬼魅般飘散起的血腥味令他频频皱眉,他兀自叹息,半响交代道:“将这里清洗干净,晓,传四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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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的烛火宛若摇曳的火鞭,抽打着地上狰狞的人影,不知为何每次被楼主传来,姬小南心里便没有片刻的安宁,三年前楼主曾召见过地、神两使,结果三日后四大武林世家惨遭灭顶之灾,征南大军占领洛城后竟屠杀全城百姓,她不禁想过,璇玑楼的可怕已经不仅仅是针对武林,更有可能渗入了朝廷,而为此付出代价的却是更多无辜的生命。而今日四使聚首,恐怕就是暴风雨的前兆。
何况藏在角落里不愿露脸的那个奇怪的地龙使,总让姬小南隐隐不安。
她不敢再想,因为手心已被冷汗浸湿,姬小南偷偷瞄了一旁神色淡淡的沐春风,见他喝茶姿态从容如斯,不免暗骂自己心神不定逊色于他。
沐春风容颜清华,看起来竟是消瘦了些,他唇色略淡,目光微乏,待一股奇异的香气袭上来,他的神色才起了些许变化。
“我早说过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沐春风说罢,姬小南便起了身,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之后,连承欢的妖红色流云衣袖映入眼帘,褪去年少时孤高桀骜的凌人锐气,五年后的他更有一股深藏不露的静敛。
连承欢秀眉一挑,脸上的朱色盈泪痣平添致命魅惑,他懒懒地跌在敞椅上,意态恹恹道:“画眉最喜欢‘追蝶香’的味道,这些年你越发像个清心寡欲的和尚,难怪品味退步这么多。”
姬小南眉尖一攒,望着他赤脚惫懒,浑身掩不住的酒气,刚要发作,却被沐春风不着痕迹的拦了下来。
连承欢轻笑,眼梢微挑,瞧得是姬小南,话却是对沐春风说的,“难得相聚,可否与我一较高低?”
“求之不得。”沐春风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不过今日恐怕不得,我……”
连承欢冷哼一声,抿嘴轻讽:“葬花告诉我时,我还不信,这番亲眼所见,倒确凿了你的愚蠢。”
沐春风笑而不语。
这二人彼此冷嘲热讽得热络,姬小南受了冷落恨恨地坐回椅子上,气闷不言。
厅堂顷刻陷入了沉寂,直到白彦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有事交代你们四个去做。”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开门见山的命令。
白彦从内帷出来,仿佛没有踩到实处,整个人如同鬼魅般飘到沐、连、姬三人面前,他及地的长发漆黑如夜,目光更是冷酷如冰。
“天龙使,你拿不来苏铮的人头,我该如何罚你?”白彦转向正要喝茶、脸色依旧坦然沉静的清越男子,眼中冷光一闪,沐春风手中的茶杯便陡然碎裂。
姬小南心中一颤,刚要出口说情,却见沐春风神色如常,将嵌入手指中的碎片一一拿下,然后安静地起身一拜,语气恭敬谦和:“是我有违先生所托,愿受任何惩罚。”
白彦望着鲜血自他的手上滴落,眼里非但没有怜惜,反而充满了鄙薄与刻毒“我说过你不能见她!”
沐春风没有答话。
白彦突然笑了起来,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很好!你被‘葬光’反噬,三个月动不了光力。春风啊春风,你难道认为我不晓得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姬小南知白彦脾气阴晴不定,可亲眼见到总觉得恐怖至极,他的一颦一笑都带着无法言表的压迫,仿佛每一个细微表情的下一刻,便是不可预测的杀戮与毁灭。
屋中出奇地诡异安静,白彦思忖了片刻,忽地玩味一笑,仿佛调皮无害的稚子终于想到了捉弄伙伴的办法:“听闻靖王轩辕赫麾下的啸云十八骑,堪称鬼军,你亲自将他十八人的首级蓉,看看是否当真这么厉害。”
姬小南暗自心惊,且不说轩辕赫贵为当朝皇子,身边护卫重重,就算沐春风武功高强,以他如今身体的状态,一个人前去无异于送死,何况如此赌气般的率性而为,岂不是会给璇玑楼招来大祸?!
“这么有趣的事情,何苦便宜了他,我去便是,先生还是另寻个惩罚吧。”连承欢冷冷一笑,霍然从敞椅上掠起,就要告辞。
白彦撇了撇嘴,笑容温润:“既然神龙使想去,那天龙使的惩罚就现在执行好了。”
连承欢目光凌冽,嘴角挽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眨眼间他的身形已跃近,几乎在连承欢出手的同一瞬间,角落里的一袭黑影刹那袭近,红光一闪宛如霹雳雷火,登时两股巨大的气流便铺天盖地掀了起来。
堂中蜡烛尽数被相较的真气刮灭,漆黑一片里,姬小南足足被弹出几尺才站稳,黑暗中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令人窒息的氛围几近让姬小南抓狂,她急忙摸出几枚火石,摸索着将身旁的烛台点亮,勉强看清了状况。
“先生之命,莫敢不从。”
沐春风此刻已单膝跪地,语气冷淡生硬,他说完便起身告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堂。姬小南心惊胆战,忙去瞧连承欢,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惊异,立刻紧张地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仿佛知道她眼中担心的善意,连承欢难得地冲她摇头,示以安慰。
白彦耐不住咳嗽一声,唇色愈加苍白如纸,可语气仍是高高在上的倨傲:“我曾说过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僭越出手。”
连承欢出奇地恭敬低首,没有多言。
“神龙使,去趟京都,与故人重逢之时,你自会明白如何去做。”
连承欢应诺,也不再多留,闪身离去。
姬小南欲言又止,却被白彦唤住,她怔然回身,便看见了他眼中肆无忌惮的赤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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