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复苏（3）
一眼万里。
高山之巅，有千万年不曾融化的冰雪。
雪花簌簌，一如千年以前。岁月更替，物是人非，而对于这不周神山来说，不过区区弹指，一场虚梦。
风雪之中，唯有一小块微弱的神光。
一只白影寻着这抹光亮，穿过层层雪幕，落到近处。
这道白光柔和温暖，护在一男子身侧，他一身白衣，一袭白发，只有精致绝美的脸庞带着些许血色，以至于他不会完全与周边茫茫的白雪融在一起。
“三千年前，我刚来到不周山，这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寒冷入心，静寂彻骨，我知道这里漫天的风雪永远不会停，也知道脚下的路永远走不尽，那时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的喜怒哀乐不再重要，我是生是死也不再重要……直到，你姐姐来了，怀里捧着一抹光亮，告诉我龙蛋育成，我唯一的亲人将在一千年后诞生，那一瞬，几千年间，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期待。”
停在男子面前的白影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充满了忧伤和惋惜，她说：“一念之差，往往造成了太多无法挽回的遗憾，千年已过，你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男子扬眉浅笑，“可后悔的事情太多，你说的是哪一件？”
“后悔来到不周山，后悔爱上她，后悔抛弃姐姐，后悔自甘堕落，舍弃神籍。”
男子摇首，继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忍不住抚胸躬身，嘴里溅出的鲜血落到雪地上，像冬日里绽放的梅花。
“天璇哥哥，你可知她虽获得了新生，却也同时获得了不吉利的未来？”
男子缓过来，眼里有了然一切的清澈，“所以我要改变这个不吉利的未来。”
白影摇了摇头，苦笑道：“她身为神族，却甘愿为妖灵所噬，自毁仙身，抛弃神根，此等大罪本以她碎灭灵魂来偿还，而你竟不惜破坏天地伦常，逆天而行，与她共生，助她复活。如今星移命改，人间秩序已乱，生灵涂炭在所难免，一切皆因她起，你又拿什么来改变她的命运？何况，她命定生生世世不再爱你，你又何苦做这一切？”
“伽岚，你要知道，我从不后悔爱上天玑，这个理由便足够。你说的不错，我自负神力超绝，却不能预料和改变未来，但人类自相残杀已成为无法挽回的局面，只需要一个人撕开这层纸，战争和悲剧就会一触即发。而只有让她经历已准备好的乱世，她觉醒时，才不会深陷在宿命的泥淖，沉溺于自责和歉疚。”
白影一怔，眉眼难掩悲伤，“你想说这个人是你么？天璇，你已不配为神，你忘记了成神的使命和誓言，为了你个人所爱，你不惜牺牲了整个人界，天帝不会让你任性胡为，而等待你的将是惨痛的代价！”
“哦？”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再无半点血色，“伽岚，现在还不是审判我的时刻，你只需做好我交代你的事。”
白影幽幽道：“可如果这次我帮她恢复了记忆，她还会来找你吗？”
男子笑意悠远，“她会，一定会，就算是为了他。”
又是一声叹息，风伽岚觉得跟天璇在一起时，她总是格外愿意叹气，直至过了千年，她仍然想不明白，明知不可开始，明知不得善终，天璇与姐姐风伽黛为何不懂回头。
而他们所说的爱，真的值得不计因果，不问对错，无怨无悔吗？
她不明白，不理解，更不赞同。
于是千万疑问归于心底，她只能口是心非地再次确定二人的约定，“天璇哥哥，希望我做完这一切，你能如约履行诺言。”
天璇闭上眼，好像是有些累了，他睫毛细长，竟也是银白色的，光晕映在他的脸上，片刻的沉默，使他少了几分逼人和高傲，多了几分安静和柔和。
“去吧，当一切终结时，就是你姐姐风伽黛回归神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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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十一娘所说的片刻，却是几近一天。
地底的暗室烛光明灭，不曾改变，但外面可能早已从艳阳高照转为斗转星移。
白绯在屋里倒也并非无事可做，那叫如意的女子依旧跪在那里不敢起身，从她语无伦次，惊恐疯狂的言语当中，白绯也将事情原委猜出个大概。
这名唤如意的女子乃是二十年前白彦送给风十一娘的侍女，或许世上当真有这么奇巧的因缘，如意与风十一娘的音容相貌竟然所差无几。那时估摸风十一娘已知自己身患顽疾，于是便想出了这李代桃僵的办法，既保住了天下第一楼的招牌，又可以隐藏自己是神医的另一重身份，自此真真假假，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惜如意虽同享荣华富贵，却同时失去了身份和自由。
白彦选择如意，或许根本不是一时兴起，可这样剥夺一个人的自由，让其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始终太过残忍不公。
可在白绯的眼里，父亲的笑容是温暖宽厚的，并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你既然恨我爹入骨，为何还要带我下来，帮我见到前辈？”
“她哪里是帮你，送你下来，说不准是要你给我陪葬的！”
风十一娘声音冰冷，她一出现，跪在地上的如意立刻爬到她跟前，亲吻她的鞋子，痛哭嘶然道：“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饶了我！”风十一娘满眼嫌弃鄙夷，一脚踢开如意，冷道：“你在我这里待了二十年，本以为你会静心悔悟，却不料你心心念念的竟是如何受制于我，如何摆脱我，如何杀掉我！”
语落，被踢开的如意全身又开始抽搐，她痛苦至极，在地上连滚带爬，哀哭之余，也不忘嘶吼求饶。
白绯不忍目睹，终开口求情道：“前辈身为医者，何苦这般折磨他人，何况她失去了二十年的自我，难免心生怨恨。”
“想不到你竟如此善良。”风十一娘步步逼近，深深盯着白绯，似要看穿她的前世今生，“你可知道，二十年前，这如意乃是江南绿林十二舵舵主江元的妻子？”
白绯怔然，不可置信道：“以婴孩为食，练就魔功的江元？”
“看来你并非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不谙世事，无法无天。”风十一娘再回时，已一身素白流裙，她一掸裙裾，继续道：“当年逍遥观柳杏林治好了他的走火入魔，导致他大彻大悟，挥刀自尽，可因果循环，柳杏林只知救他一人，不料却害了另一人。”
“那对狗男女活该去死！柳杏林这个贱人！”
如意痛苦的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濡湿了她的长发，然而就连这锥心刮骨之痛，也没阻止得了她此时凄厉的咒骂。
风十一娘拂袖叹息，偏头看向地上疼得几乎晕过去的如意，道：“过了二十年，你的执念仍旧这么深，我早说过，你夫君自尽并非因爱生憾，而是因愧生疚，此事与柳杏林毫无关系，你活在自己编制的噩梦里这么多年，不但没有为你偷练江元武功，继续杀害婴孩而忏悔，反而恶念更深，对我伺机报复，若非我今日醒来，恐怕白家姑娘早随我一起在这暗室里，被你埋在暗口的火药活活炸死！”
白绯闻言登时脸色一变，想不到自己性命垂危，还浑然不觉。她越想越怕，只觉人心险恶，阴毒得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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