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特殊疗法

    周小燕在医师办公室电脑前敲完出院小结的最后一个字，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遇到这个难缠的病人，巴不得他早点出院。不然可苦了王镪。

    这个病人全院都认识，天飞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都看过他的病，没有一个医生见了他不躲。这种病人早该去精神专科诊治，但他死不承认自己精神有什么异常，他认为去那个地方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他每天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手上提一个黑色包，固定上午十点钟左右来医院，如果被他缠上的医生，至少要一个小时对付他，到底是什么病，让他风雨无阻就诊了三个月？

    看过他的医师都知道，他看病不挂号，挂号不开药，开药不去取，取了不吃药，吃了怀疑药。他的皮包一打开，门诊病历有厚厚的十多本。如果被他找上的新医生，要看完他的就诊历史，就得花半个小时的时间。百分之九十九的医师说他神经官能症，他不相信，非要别人说他有病。终于有一次，有个医师诊断他癔症，他对这个医师佩服得五体投地。结果这个医师开了药，他还是不去拿药，到新华书店参考了无数种医药书，对照自己的病情反复研究，癔症的诊断还是抱了怀疑的态度。也只有这个医师，唯一的医师，建议他住院。病人这次接受了，反正有医保，就办了手续。

    那天刚好是周小燕病房值班，她一看诊断癔症，怎么不去精神病院，住我们内科呢？医院说了，不能随便推病人，她只好收下，按常规处理。

    护士还在铺床，周小燕开始询问病史。她一看他的门诊病历，头都大了，医师的签名几乎都在上面，各个专家的名字也不止出现一次。各种检查化验单有几十张，没有一张有箭号的，都是正常。但他从头说到脚，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

    “这个主诉怎么写啊。”周小燕犯愁了。

    她叫来王镪，王镪给她出了馊主意，“招财，你就写全身不适三个月吧。”

    周小燕写病历是医院一流的，每次评比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名，可这个病人真正难倒了她。 她回答说：“如果诊断癔症，这主诉怎么导致第一诊断呢？”

    王镪又说，那你在初步诊断上写“全身不适原因待查。”周小燕真是哭笑不得。

    她想也只能这样写了，一份病历已经完成。

    第二天交班，交到这个病人的时候，陈默主任听得很清楚，就质问：“有这样诊断的吗，我做医生快三十年了，在这里真长了见识！”

    陈主任对新病人查房。查到这个病人的时候，他一眼认出来，这个病人他已经在门诊看过两次。

    周东阳和胡东也在场，大家都认识他，都躲过他。胡东上门诊的时候，远远看到他，不管有没有尿急，就去上卫生间。周东阳一看到他，不管有没有电话，他就出来装模作样把手机放在耳边，用手一指，叫他找另外一个医师。

    既然住在这个病房了，所有内科的医师看你往哪里躲！烦他也好，怕他也好，面对现实，那是唯一的出路。

    陈主任根据他述说的病情，也从头到脚体格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阳性体征。

    避免重复辅助检查，浪费钱财，病人要求已经做过了的统统不查。自然在他身上连抽血都多此一举。

    陈主任也确实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分析和解释，终于从病人的一句话里他找到了治疗办法。

    回到办公室，王镪被陈主任叫到一边，吩咐他明天把古筝抬到病房来。

    陈默主任这一突发其想让王镪一时难以接受。既然主任说了，他也不敢违抗。王镪同意按他的想法试试看，问主任怎么收费，医院里可没有这项收费标准。

    连夜陈主任就在病房腾出一个房间，把里面的病床等移去，只放了几条凳子，摆得整整齐齐。

    王云梅见王镪一大早就把古筝装进古筝袋里，就问他要去哪里表演。王镪说，带去上班。她还是不明白，上班带什么乐器，不被老板骂个狗血喷头才怪呢。他说是陈主任的指示。她也无奈，协助王镪把古筝抬到了病房那个特殊的房间。

    在早会上，陈默宣布今天要做一个特殊治疗，不打针，不吃药，只需要病人出耳朵。大家感到很新奇，到底陈默唱的是哪一出，谁都不清楚。

    上午十点钟，其他病人都查房完了，只有那个全身不适的病人还在等待。他一见陈主任进来，就问今天用什么药。

    陈主任把他带到预先准备的那个房间，对他说：“你什么药都还不要用，在这里听音乐。”

    病人一看见古筝，情绪马上高涨起来：“我就喜欢这个，谁会弹啊？”

    就在这时，王镪穿着一套黑底红大龙纹的唐装，走进房间。陈默说有事先出去了，并顺手把门带上。房间里只剩下病人和王镪两个人。王镪告诉病人，他叫王医师，今天为他作专场表演。

    病人兴致来了，对王医师说：“我喜欢看现场表演，听录音都不过瘾，想不到医院还有这玩意，还是医师亲手弹的。”

    王镪对病人说：“你点你喜欢的曲子。”病人点了一首《寒鸦戏水》。王镪点了点头。

    他移动了几个码子，把弦调成了G调。只见他神态自若，手指缓慢一触，随着第一个坚实而又脆亮的声音发出，音乐便勾画出一幅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首先一只只寒鸦陆陆续续滑入河中，悠然散开。接着，他手指速度逐渐加快，仿佛可以看到一只只寒鸦在冰冷的河水里嬉戏……。王镪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听众多少，即使没有听众的练习，也是那么专注，那么投入。突然，曲调来个急转，变得飞快，又似乎看到河水奔流而下，寒鸦与逆流搏斗的场面。河水时快时慢，节奏也随着它跳跃着，一会儿像奔腾的骏马，一会儿又好像悠闲的老黄牛。此时，似眼前出现一道瀑布，河水倾倒而下，尽管“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寒鸦却仍不惧怕，坚持往前冲。乐曲又来一个急弯，速度回复轻快、跳跃，寒鸦一上一下，在捉弄河水，乐曲最后在又一轮回的急和慢中结束。

    病人听得呆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听到外面响起了啪啪啪一阵掌声，他才如梦初醒。这时房间门打开了，陈默和几个医师护士，还有五六个病人出现在门口。

    “感觉怎么样？”陈默问病人。

    “太棒了！简直太美妙了。全身也舒服了。”

    陈默握着病人的手说：“我昨天就知道你的需求，只是现在才满足你。”他也感谢王镪，这里只有他才有这个绝技。

    周小燕问陈默主任，他是怎么想到了。谁也没有意料到，陈默昨天和病人作了一次长谈。

    病人在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得到了一张古筝音乐会的票，便去观看。一晚上下来，他听得如醉如痴，对演奏家的演技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是那个演奏家第二天就离开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为他现场表演。一段时间来，他试图买DVD片子听，但总没有那种效果。他也到附近的琴行打探，就是谁也不会让他进去，要嘛要他交学费。他想学有那么容易吗？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后来日思夜想，浑身都不自在，再也遇不到一个为他弹琴的人了。他在门诊医生面前都没有说起过这个细节。那天查房，陈默主任听他说了一句与古筝有关的话，后来就安排了这出戏。

    周小燕恍然大悟，应验了心补需心药医的理论。而王镪三天已经为他表演三次了。

    胡东说：“王镪，你以后可惨了，他天天找你怎么办？他毕竟是一个需要服务的病人嘛。”

    王镪叫周小燕赶快让他出院，反正他没有症状了，白听不收费的活谁干！

    周小燕把出院小结交给了病人，叫他去结账。结果总共才花300多块钱，连报销的门槛费都没有达到。

    说也奇怪，医院再也看不到他来看病。电话随访，听说他去琴行拜师了。

    一个高明的医师善于找病因，但陈默主任的心病谁来为他医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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