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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第五章

    “旭日东升”在南京市中山路一条不显得很打眼的巷子里,面积有两百多平方米,整个四壁包了米黄色带向日葵图案的墙布,这种向日葵都向着太阳,寓意“旭日东升”。在酒吧转角的地方,镶了一些水银镜子,将一些灯火人影互相反射,照出重重叠叠的幻影来,也照出了层层的暧昧。吊了顶的天花板上装的灯光是琥珀色的,靠着里面的一面墙壁摆着一条长吧台,台面上包着棕红色的沙丽板,吧台边有五六张独脚的旋转圆凳,坐在圆凳上可以面对着转角处的壁镜对饮。吧台后面的案架上,自然摆满了各式洋酒和国产及进口品牌的啤酒,还有各色的饮料,大厅里摆着一些小型的圆桌,桌子周围摆了几张木制低背的软椅,西面靠墙是一组漆黑的转角真皮沙发,在靠近里边的角落里有一个圆台,台上摆着一套功放设备,让客人即兴唱歌的。酒吧没有窗户,一台立式空调常开着,调节里面的空气。

    我们跟着邹顺美走进去的时候,整个大厅里已散着一股清一色浓浊的男人味,酒吧台的圆桌边,浮动着一双双带笑的眼睛,紧紧跟随着我们巡过来睃过去。

    我们在一张小圆桌边坐定,任由那一双双眼睛从头睨到脚,从脚又一寸一寸往上爬,一直爬回到我们的脸上,那些眼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让我们无法躲避,也无法逃逸。邹顺美跟他们自然很熟,忙着跟他们打招呼,他凑近一个身穿大紫领毛衣的小青年身边在聊着什么,在嗡嗡营营的笑语声中,在琥珀色灯光照得夕雾蒙蒙的大厅里,他一直一直走来走去,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从那个角落又移到这个角落,这个男色大本营让人一时眼花缭乱,那一群玉面朱唇,巧笑倩盼的男人投过来的有着很深含意的眼光,让我们有些招架不住。我第一次置身到这样一种诚,陷入一种空虚无聊的状态,我终于走进了这个没有阳光照射的酒吧,开始容忍一些虚张声势的变态的激动和真诚。或许在以后的一些安静和清冷的早晨,我会感到心情好起来,一些久违的活力会重新叩响我的身体,当路旁的树还没有脱尽叶子,晨风吹动它轻轻回响的时候,会有一股香甜的气味撞进肺腑,使我精神为之清朗。这是我想,我是在获得一次经历,一次纯粹的个人经历。

    此刻,顶上的灯光转暗了不少,一对对“情侣”在翩翩起舞。这些人中干什么的都有,有广告公司的老板,专卖皮鞋的经销商,医院的名医生,追求艺术的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的某艺术学校的讲师,自称曾红得发紫如今已经秃了顶常戴着一顶巴黎帽的南京歌舞团的歌唱演员,更多的是一些街头上闷得无聊的混混,幽暗里,我看见一双双给渴望、企求、凝惧恐怖炙得发出了碧火的眼睛,像萤火虫似的,互相追扑着。

    这时我尖锐地感觉得到,其中有一对眼睛如同两团火星子落在阿宇身上,那双眼睛,夜猫子一样的瞳孔,在射着渴切的光芒,邹顺美也注意到了这样一双眼睛,于是他站起来,走到那男人座位边坐下来,俩人坐在那里耳语了很久,邹顺美就将他带了过来。这个男人姓傅,我们称他为傅先生,这傅先生四十多岁出头,一张瘦秀椭圆的脸,中间悬着一支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样子像极了女人。傅先生在夫子庙复近开了一间文物古董商店,专卖一些欺骗到此地旅游的那些洋人钱的玩艺。邹顺美给我们做了介绍,于是我们就跟傅先生喝啤酒,聊天。他跟我们聊的自然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事,他的一口娘娘腔使我听起来直起鸡皮疙瘩。傅先生说他的同性恋倾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受后天影响的,反正他觉得跟某个漂亮的男人在一起就有一种性冲动,他认为同性相吸符合自然规律,不需要有罪恶感,他觉得自己跟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性取向有所不同而已。他说他在公共诚进行同性恋活动已有五六年了,他说他的日常生活很从容,家庭生活也很和谐,只不过对正常的男女性生活不感兴趣,他对家人完全隐瞒了他的同性恋活动。

    跟傅先生聊融洽了,邹顺美就要阿宇去陪傅先生跳舞,阿宇于是就很亲热地搂着傅先生跳舞,我当然就看出了邹顺美是准备叫阿宇拿这个傅先生开刀,作为我们做这种事情的开始。

    阿宇跟傅先生跳完舞回来,俩人的关系好象更亲密了,他们就划那种南京拳:“人在江湖漂啊,谁能不挨刀啊……”谁输谁喝酒。阿宇刚来南京没多久,尽管傅先生告诉了他这南京拳怎么划,但他还是不怎么会划,于是他当然是输多赢少,结果,阿宇就喝了很多的酒,在对待傅先生时分寸没有掌握好,有些动作力度就重了一些,让傅先生感觉不出一点温柔,这傅先生害怕了,迅速就让他联想到在这一个圈子里经常碰到的我们正在从事的这种敲诈勒索的事情,于是后来傅先生就找借口离开了我们。

    这个时候,酒吧里暖气由于人体的热量,也随着大家的亢奋,激动,以及酒精的燃烧升得更高了。在这繁华喧闹的掩蔽下,这些“同志”在这个琥珀色的窝巢里,他们分成一堆堆,一对对,交头接耳,互相急切的倾吐,交换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闻,他们从四面八方奔来聚在这间酒吧里,不分老少,不分贵贱,聚然之间混成了一体,纵使还有个人深藏不露的苦痛,忧伤,哀愁,憾恨,也让大家的笑话,戏谑,颠狂,一下子掩盖下去。

    由于阿宇的鲁莽,没有跟傅先生办成事,邹顺美决定带我们离开,走出“旭日东升”,我们漫步荡回评事街的住所去。中山路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紫白色的萤光灯,一路静荡荡的亮下去,我们走在人行道上,鞋掌击在人行道的水泥砖上,嗑嗑嗑地发出喧嚣的回响,我这个时候感到一种沉滞的失落,以及过度失落的麻木,我的思绪象飞蛾一样无声无息的飞向灯火通明的地方。我行进在高低错落的南京城的建筑群之间,我置身在这座闹市中,我伫立凝视或是环顾四周,霓虹灯都在忽明忽暗地照射着我的脸,在我身边走着的阿宇,邹顺美,海子,王峰,就像是梦中的幻影,他们所从事的这一切仿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他们做着的各种动作和行为就像是舞台上的造型,而舞台的背景,就是一栋栋由钢筋铁骨所组成的建筑群落,这些都袒露在清冷的月光下,我极力想张开嘴诉说或者叫嚷,却未能发出任何的声响,这时好象已经全部消失,我眼前的这个活生生的世界,忽然间变成了悲凉之极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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