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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第七章

    水西门的“正点”咖啡屋,也是做这一行的人联络地的方,午夜十一点,南京城已经给十二月的寒风吹得有点奄奄一息毫无状态。我们钻进“正点”的楼上,每张桌子早就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大多是青年哥的头颅,他们身上穿着大红大黄,聚在一起像一朵朵向日葵一样。咖啡屋里面灯光昏朦,乳白色的热气烟霭在浮动,那暖气里充满了辛辣的烟味,成团成团的烟雾还在各个椅子上方飘散,我忍不住轻咳了一下。这些寂寞的男人在外部的空间没有地方容纳,只有到这种地方厮守。

    我们在门口觑了半天,才发现里面旮旯里一个地方还有一张台子空着,我们走过去坐了下来,咖啡屋里充斥着放肆的孟浪笑声,浓重的娘娘软语,坐在隔壁桌上的是几个留着长发的小青年,他们的脸上一片粉白,身上穿着那种花俏的休闲装,其中一个正津津乐道,在讲述他公司的一位老总怎样将他灌醉了勾引他的事情。在嗡嗡萤萤的人声笑语里,我感觉有些累了,我没有说什么话,只顾拼命地喝咖啡,我能察觉滚烫的咖啡沿着喉咙进入胃部再丝丝渗进肠道和膀胱,产生了尿意,于是我起身走进了厕所。

    再回来的时候,我听到功放机里有歌声响起,是那种闽南语歌。我听不懂歌词,只能分辨出是两个不同的男人的嗓音,我想他们肯定是在唱情歌,但我完全听不出歌词里所表现出的美的韵律,我却感到一种恐惧,声音在麦克风里流动着,放出一种声嘶力竭的叫喊,还带着几分难以表述的疲惫,过了许久,这声音才在我的诅咒里好不容易停下来。

    接下来不久,在这个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咖啡屋里,那些人开始放浪形骸地蹦跳起来,并且愈跳愈放肆,愈跳愈猖狂,一个个都夸张地笑着,叫着,好象在外面的那个传统的世界挑衅报复一样,在转得忽红忽绿的灯光下,我看到了那些无奈的脸,还有浮着一抹阴险凶残的脸,这一张张年老的,年轻的,美貌的,丑陋的脸上,都现着一股若有所失的暧昧的神情,仿佛都在企图遮掩一些最黑暗最污秽的隐痛,一颗经年流着血不肯结痂的心。

    这个时候,邹顺美给我们讲了一个他们圈子里的笑话,他说有一次有个小青年被他父亲在厕所边碰上,他父亲问他深更半夜的在厕所边游荡干的是什么勾当,那家伙周身扭怩答不出上话。“你说说,你在厕所里有没有干那些丢丑的事情?!”他老子在霸气十足地盘问他道。那家伙望着他老子讪讪地笑了一下,脸上居然羞惭起来。“你在厕所里买钱是不是?多少钱一次?”他老子将瘦瘦弱弱的身体倾向他,语气有些愤怒。那家伙低着头,没有答理他父亲。他父亲有点悲愤了,说:“你跟我说,是不是五百块钱一次?”“才不止那一点呢!”那家伙突然嘴巴一撇,十分不屑的反驳道。他老子黝黝瘦削的脸不由得紧缩着,苦笑着说:“看不出你这畜生也还有点身价。”

    我想我已经没有办法将这种男人称之为男人了,尽管从他们的生理特征确实也是男人。我也没有资格去评价这样一些人了,他们也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人证明自己的方式很多,但人总要有点骨气,或者说需要有一点面子,这个面子就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身份的保证。我的脸有些臊热,心脏的跳动也有些加快,我的脑袋空空荡荡,溶进这样一种环境里,我感到生活跟我开的玩笑太大了,我压抑内心的反感和这些人打交道,我尽着最大的努力压抑自己的本性,但我还是顺应着单纯的惯性,因此显露出多毛病。

    我喝着咖啡,这种劣质的咖啡让我的口腔也出现一种奇怪的味觉,我看了看四周,这时,我发现一个角落,坐着一个男人,言语不多,眼神飘移不定,里面似乎还盛着半是羡慕半是不屑的表情打量着咖啡屋里的这些男人,我用眼神向邹顺美示意了一下,邹顺美转过脸朝那个男人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走向那个男人,跟那男人像是很亲切地聊了好一会,邹顺美就替那男人拿了烟喝酒,再前面开路,不停地嚷着借光,把中年男人带到我们的圆桌边,邹顺美从旁边帮他搬了张椅子摆在阿宇的身边,中年男人坐下来,挪动一下身子,歪着头朝阿宇上下打量起来。邹顺美这时就给我们做介绍,说这位男人姓黄,我们于是就叫他黄先生。黄先生是个五十上下肥硕的男人,一张赤红的猪肝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常年吹海风有关。黄先生剪着平头,脑门上闪着亮光并显露出一丝紧密的皱纹,身上穿着一件黑底条纹的夹克和一条深蓝色西裤,坐下来,便把个肚子给箍了出来,他那左手肥圆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很大的绿宝石金戒,他打量阿宇的时候,一双肿泡眼睛挤满了笑意。这是个地道的“肥猪”,自然不能让他溜走,于是阿宇也像是献媚一样向他露着笑容,跟邹顺美玩了这么些日子,阿宇也将那些“基佬”的招式掌握了不少。

    黄先生说他是江苏南通人,在做一点建材生意,经常在南京和南通之间跑,他说他今天刚从南通那边过来,晚上一个人在旅馆里很寂寞,所以就到这里来了。黄先生说他玩这种事情玩了将近三十年了,人缘不怎么好,平常也没什么朋友,跟他玩的一些人,没有一个对他是真心的,都处不长,而且分手的时候总要占他的便宜,拿些东西走,所以他现在找人做伴,只是为了陪他消个夜,喝杯啤酒而已,他晚上常常失眠,他说他只要看一看年轻的面靥,他那颗不甘寂寞的心,便同服了一粒安眠药一样的才肯消歇。

    邹顺美要阿宇陪黄先生跳舞,阿宇自然很温柔地陪黄先生跳舞。跳舞回来,两个人的关系自然就更加的亲密。阿宇这次完全吸取了上次在“旭日东升”的教训,处处都表现得很小心,很温柔也很细致入微,他生怕这位黄先生又从他的手里溜掉。

    中途趁上厕所的机会,阿宇告诉我说黄先生决定邀他到他住的旅馆去,阿宇要我先到位于中山北路的天京饭店去,并告诉了我旅馆里黄先生住的房间号码,我跟他约好我在旅馆大堂里等他后,就提前离开了“正点”咖啡屋。

    我来到外面的夜空下,感到天空太辽阔了,辽阔得让我有点敬畏,让我无所适从,我知道这是我呆在那样一种环境太久的缘故,然而,为了生活,对那样一种环境我不得不去是应。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好久才有一辆的士开过来,我拦住它,叫司机载我到天京饭店去。

    下车后,我躲在饭店大堂里的一个偏僻的角落,等着阿宇和黄先生回来。饭店周围是一些街巷和楼房,这时候天空已经很黑暗,没有一颗哪怕是小星星可以钻出云层,路灯散发着一成不变的光亮,阴沉的风吹着,风中摇摆着的树冠,又将一团团的阴影头向地面,曾经很喧闹的城市这个时候变得很安静,这个饱经风霜的六朝都城,几百年甚或几千年的容貌已经不复存在,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在饭店的大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阿宇跟着黄先生打着一辆的士回来了,他们下车后,阿宇像是很亲昵的样子用手搭在黄先生肩上走进了饭店,他们这样的举动绝对没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候那样引人注目,这给我们从事的事情提供了很大的安全感。

    阿宇跟着黄先生走进电梯上了四楼,因为是两个大男人,自然一下子也不会引起服务员的注视,阿宇随着黄先生走进房间,黄先生去浴室打开水龙头,让热水流出,等浴盆蓄满水后,他走出来脱衣服,满身肥硕的虚肉颤颤抖抖,随着脱衣的动作此起地波动,很嚣张很有架势,房间里开着空调,那身虚肉也感觉不出一丝寒冷。

    黄先生走进浴室洗了一会儿,擦干身子走出来,换上了睡袍,把脱下的衣服挂在衣架上,阿宇和他擦肩而过进了浴室,阿宇泡在与盆里,热水将身体泡得很舒畅,他使劲搓拭身体,心里也再没有上次那样感到羞惭了。

    阿宇擦干身子出来时,黄先生已经躺在了床上,床是大号的一张床,他光着身子盖着很大的一床鸭绒被,房间的灯光也已被他扭暗了一些。阿宇悄悄走到门边,将门上的暗扣顶了上去,好方便我进入房间,然后阿宇走过去躺在黄先生的身边,两个人就那样仰躺着,黄先生在跟阿宇聊天,他说他在过去做生意有一段时间,心里曾暗恋一个跟他做生意的徒弟,那个徒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跟了他三年,情同父子,于是他就无法对那个孩子表露他心迹,那种暗恋简直让他发昏。有一次,他去跟一位广东老板洽谈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很大,是他一位朋友好不容易介绍过来的,所以黄先生对这笔生意很看重,他将徒弟也带了去,以便让他在一些事情上帮着拿捏一下主意,谁知在跟客商洽谈的过程中,徒弟因利润上的事多了一句嘴,让那客户以为他们是在宰他一样,结果生意没有做成,于是黄先生就很失望,回到住处,因跟徒弟在一件小事上发生了争执,黄先生一阵暴怒,狠很给徒弟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徒弟嘴角流出了血,那血迹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他的身上,使他至今还隐隐作痛。

    这个时候我正躲在天京饭店楼下的大堂里抽着烟,等着他们将那种龌龊的事情做完,前面的那些过程是阿宇事后跟我说的。在我抽完几支烟以后,悄悄的上楼进了黄先生的房间,我看见两个男人赤条条躺在床上,亲热胜过夫妻,像是爱得欲死欲仙,他们做完事,若无其事的躺着。我将房门关死,走到床对面的沙发边坐下来,黄先生对我进屋感到很震惊,不过因为在“正点”咖啡屋见过面,他还是跟我打了声招呼。阿宇赶紧起身来穿好衣服后,我盯着黄先生说:“今天晚上还玩得愉快吧?!”黄先生讪讪地笑了笑,我突然将脸色一变,自然用那种很气愤的语气指责他领阿宇来干这种事情,现在看他该如何处理。这黄先生好象马上明白了这样一种状况,也许是他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没有辩解,只是很平静的也有点无奈地起身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皮夹子,从里面抽出几百块钱递给阿宇,我起身一把抢过那钱丢在茶几上,瞪着眼对他骂道:“你他妈的拿这点钱就想将我们打发走?!”黄先生没说话,一幅低靡的样子,他又从皮夹子里抽出几百块钱来,我好象有点火了,一把将他的皮夹子抢过来,将里面的几千块钱全掏了出来,又从他手上将那枚绿宝石戒子和摆在床头上的手机全掳了来,然后和阿宇迅速离开了房间。

    我和阿宇没有坐电梯,悄悄地从楼梯走下来,趁着服务员不注意迅速溜出了天京饭店,一出大门,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便跑了起来,往评事街的那个方向跑,跑了一段路,灯光渐疏,我们才停下脚步,才松了一口气,路上行人已经绝迹,路的两头都是空荡荡的。阿宇这时跟我说黄先生刚才要他给他扮“零号”,如果答应了,给他买套高档西服,“这个狗杂种把我看作什么人了,一套西服就想拉我下水,他怕是太不醒目了。”阿宇很有些气愤地说。我笑着说:“这还不好,你给姓黄的扮”零号“,叫他给你买套”报喜鸟“。”我知道阿宇喜欢“报喜鸟”西服,因为那是任达华打广告穿的西服,很有型。其实阿宇并不是真的喜欢任达华,而是喜欢任达华饰演的那个张子强。阿宇很佩服张子强,那个家伙一次就能勒索别人几个亿,那真是个天才。

    回到住处,我们睡到第二天中午,这其间我一直处在迷迷糊糊之中,我像是从某一个悬崖跌落下来,无休无止地往下坠,我惊吓得坐了起来,听见自己的喊叫声。房间里冷极了,不知谁将凉台那边的铝合金窗子打开了一条缝,一阵风从那里刮进来,刮得窗帘乱舞,我醒来后的那种感觉,让我觉得那一段时间里我似乎快要不行了。人总有怕的时候,像我们这些平时都好象是提着脑壳做人,似乎对死都无所谓一样,但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恐惧起来,我意识到我是多么依恋这个世界,我对无法预知无法感受的死害怕极了,这种意识象一道闪电冲刺着我的眼睛,我感到四周瞬刻的惨白后得空间一下子又一片黑暗,我无法再睡下去,于是起了床,洗了一把冷水脸,穿上棉衣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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