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思思起得很早,我去洗脸时她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穿白色纯棉睡裙。
早。我说。
早。她笑着答我。眼睛黑亮似有水光。
我用冷水拍打面颊,镜子里反射晦暗的天色。
思思说你喝点粥走吧。
我说不了,不饿。
我走的时候,思思的门是阖着的,船长还在睡。
什么都是混沌的,我却清晰知道今天是周日。
我在汽车站牌下反复抚摩自己的手指。我问自己:你真的需要一枚戒指吗?
我和董买铁锹锄头,去花市买花种菜种。董加入我们,和俊杰一起在花园劳动。细细的雨轻飘飘的,董说这是种植的好天气。
是的。我答。
小小的一块地也很费事,耕作是辛苦的,我们都一直在笑。俊杰最高兴,因为知道可以吃到自己种的萝卜。
董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泥土。
我说我似乎从来就没有动过锄头。
我们沉思了会,相互看着又笑了。
我手上磨出淡淡的茧,微微疼。
我的电话始终沉默。我的手指注定寂寞。
我想起思思,她给她爱的人做早饭,她的白色棉睡衣,幸福的脸。
如果愿意,我也可以给一个男人做早饭,闭了眼直到白发苍颜。前提是我要放弃自己。
天灰蒙蒙,雨濡湿头发,世界一时幽静温和。如果我是驯顺的,或者可得完满人生。
把细小的种子撒进泥土,菠菜长不出萝卜,白菜也变不成菠菜,是什么就是什么。
俊杰问秋天什么时候来?有些着急。
不要急,只要等,就会来。他不晓得,每个人都要来到秋天。
午饭时,董淡淡说打算把一些生意慢慢结束。我知他在说给我。
退休?
他笑:不。他看我:从头过简单真实的日子。你的理论。
我微笑:你被腐蚀了。
他笑:我只是服从真理。
我忍不住大笑了。
他说林,你是个美丽女子。
如果女人是花,又有哪一朵不是美丽的。女人和花都是邀宠的生物,只看她能不能等来欣赏的人。如果不能,只有枯萎。
几次起身看电话,总怀疑铃声出问题。诺基亚品质可靠,出问题的是我。
思思等来了。我等来了,又失去了。
一场的等待失去也就过完了半生。不必多言,顺从即可。想到这里,忽觉开心,就又笑了。
董看我,眼光狐疑。
俊杰专心吃饭,他对食物总是喜爱。这才是人的天性。
我看外面:这雨好象专门为我们的菜下的呢。
董说收获的时候,我下厨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我会做饭的。
低头喝粥,暗忖俊杰的妈妈可吃过他的菜?他们两人究竟谁欠谁多?今生到此已经定局,懵懂的那个去了,聪明的也未见更好过。但凡男女,不可纠结,否则便是一生一世的干系,谁也做不到风过无痕。
红尘不倒,轮回里总有故事上演。能相守是大幸运,到白头也算极限奢侈。此时无比羡慕思思,担心牵挂,未尝不是幸福,改头换面也是心甘情愿,凭他是谁,爱情来临,都变白痴,只不知有几个可以傻过无穷岁月,直到生命终结。果真世间还有这样榜样,我们的坚持也不算枉然。只是找来找去,找不到终点的灯光。
无声叹息,吞下食物,生存公认正确,吃饭总不会错。
少说话,多吃饭,不思想,闭上眼,天下太平。
那么电话不响也就随它了。
晚上回来,迎面扑来是温情气息,沙发里思思和船长委在一处看电视,思思脸若桃花,船长太黑,看不出脸色变化,只觉眼神灵动,通常这样的男子都很圆滑。
思思叫我吃水果羹,她做的。世上女子征服男子都想先征服他的胃,思思亦不例外,我跟船长借光,不客气吃掉一碗,极口称赞。
思思如今只会傻笑,表情固定似美女图画。
船长微微笑。大手搁在思思肩头。我突发奇想想问问他可捉过鲨鱼,终于没有问。
说一会闲话,知道船长月薪近万。思思更现幸福状。爱情是锦,钱财是花,锦上添花,得意也是应该。
船长假期不短,看样子要与思思厮磨过幸福时光,知道自己可能由此得知无数海上风光奇闻,也是好事一桩。不知思思有没有说服他去西藏,爱令人顺从,爱过了他可就清醒了。
思思浑然,小女子已先行溺没爱情海洋,什么都不记得了。爱情其实离爱情很远,离生活很近,她将来总会明白。
从此跟着船长吃到好多美味,思思勤勤恳恳,努力做准太太。
两人在厅堂厨房间喃喃细语或大声笑谑,思思不断变换衣装,船长看她眼花缭乱,惊喜万般,颜色总是引人,女人于男人尤其如此。
偶尔见思思一人,呆呆样子,嘴角仍是抹不掉的笑,轻声问思思你们当真要结婚吗?
思思拉我手让我坐她边上:当然。
他说几时娶你?
还没,不过会有那一天的。
我垂头想想:你们什么时候去看海?
思思笑:还没说起这个事,过些日子吧。我想要和他一起走的,到他的家乡去。
哦?他父母知道你吗?
我没问他。
我拍拍她手背,不再问。
猛抬头,船长正倚在浴室门口,我向他微笑,他亦向我笑。
思思说我们要上街呢,你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我摇头:你们玩得开心点。
思思走时回头向我眨眼,神色里慌乱的高兴。我看见她把小小的手掌放进船长的大手里,两个人拖着走出去。猛然意识到她的手指将不会寂寞了。
寂静里我对着空气呆了呆。
我出去买水果,各种水果,仔细切成细小的颗粒,放进清洁的不锈钢锅里煮,电磁炉轻微的响声里我眼睛发酸。我的手指抚摩电话键,想不出一个号码,没有人可以和我一起吃我煮的东西。我端着白瓷兰花的碗,独自咽下清甜的汁水。
思思和船长很晚回来,浅笑盈盈。思思很轻地哼曲儿,踏细碎步子,我听见船长浑厚的声音:你的舞跳得很好啊!
思思的脚步瞬间止住。
我翻身,月色明亮,穿透窗帘。班驳的影子里,有没有神明注视着我们?如果有,他的眼光一定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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