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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腰子

    我爬到村后大槐树上摸鸟雀的事不知是哪个长舌头告诉了我母亲。母亲气的用指头戳着我的头皮,骂着我“你早晚要从树上掉下来摔成‘锅腰子’就好了!”。我母亲说的这个锅腰子就是村东南方向的秦家河崖村的裁缝。他应该姓秦吧?反正人们只叫他锅腰子。据说他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把腰撞进身子里去了,几个医生费了半天的劲,连拖带拽,好容易把他的腰硬拽出了一点点。可能同“两块地壳相撞发生隆起就造出了山”一样的原理吧,他的脊背上也隆起了一座山。他长得又瘦又小,整个体型就变成了虾米。走路几乎匍匐着地皮走。别看是这副长相,他可是我们这一带方圆十几里最有名的裁缝。附近的小媳妇大姑娘都争着让他做衣服。他做的衣服就是板正,要样式有样式,针脚细密,做工精细。要多合体有多合体。穿在身上熨帖舒服漂亮大方。那年代,只有逢年过节人们才舍得扯身新衣服,谁不找做得最好的裁缝做衣服呢!锅腰子衣服活多得忙不过来,就雇了好几个帮手,都是附近年轻伶俐的姑娘。一个个长的水灵嫩巧,招惹的左五右六的青年后生有事没事就往那里跑。其中大家公认的最漂亮的一个叫梅的女子,豆蔻年华,芳龄十八。后来她竟成了大她近二十岁的锅腰子的女人。大家痛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谁也没办法,谁让你们没有人家锅腰子那样的手艺呢!

    人们都说“锅腰子的眼很毒,量衣服比木尺还准,就像石窑匠看房宅地基不用动水平尺一样”。听着人们戚戚喳喳这样议论,锅腰子歪斜着头扬起脸来,“哼!他眼毒,怎么挑老婆走了眼?”婆娘们听了忙围过来,“谁不说是来,石窑匠别看着瘦,但长的直腰直板的,也白净。你看他婆娘,又粗又矮,黑的就像驴屎蛋子似的。”“对啊,哪有嫩家梅长得好看。你看人家梅大妹子要条干有条干要摸样有模样,就像县里唱茂腔的俊妞‘一唱红’似的。她连梅的一角角都没有。”梅正在让一个女人试穿着衣服,听了就美滋滋的扭着杨柳细腰走了过来。“你们在说谁啊?说的这么开心。”“我们在说石窑匠的老婆。她那赶上你俊俏。”“我道是在说谁来?说起她来我倒想起了一件笑话。上一个集她跑来了,一进门就嚷着大嗓门喊他。”她说着回头指了指正盘坐在木椅上喝茶水的锅腰子。“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缎子布,大红花的,红得像石榴花一样耀眼。要他快给量量快做。说是城里的她娘家的侄女过几天就要结婚,要接她去参加婚礼。”“她这样的长相穿这么好的布料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要多么污苏人有多么污苏人。”一个小媳妇插话道。“你们先听我说完。我家那个就和她开玩笑说‘嫂子,你还当是你是小嫚啊?四十多岁的人了,穿着这么红的衣服,就是窑匠俺大哥不说,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是屎臭螂子戴花?”说着众人哄然大笑,有的笑弯了腰,有的笑岔了气。“最后怎么样了?”“她差点恼了,转身就要走,‘你这尊佛我们请不动,俺就到别的庙里去。’还不用他量了。我就赶紧拖住她,好说好道的,才算让我给她量了,总算让她欢气了。”“像她这样的模样,让我量我都懒得量。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做了,不就是做条长布袋吗?”锅腰子又惹的满屋人轰堂大笑。别说,锅腰子很少用尺量衣服,他那双小绿豆眼就是一把尺,他只是仰起头斜你一眼,衣服的尺寸就装进他的脑子里了。除非央情托面的关系需要照顾,他才漫不经心的用米尺敷衍一下。至于让他从椅子上走下来,匍匐着身子,像乌龟一样伸着头,从脖子上拉下米尺来给你用心量的主,必须是他看上眼的长的漂亮的有滋有色的女子。别看他绷着脸,呆板严肃,可手却不老实。量裤子非让你把上衣掀起来,就露出了又白又嫩的肌肤,他那双又长又软的手就在你的肚皮上有滋有味的摸索着,滑腻柔和。量上衣时,你就得半蹲着身子,让他佝偻着,把米尺搭在你肩上,然后从胸脯耸起的最高点滑过,你会感到他的手在轻柔的摸弄着你那个最羞涩的部位。腼腆的人心“砰砰”跳的象小白兔,脸红的像一朵盛开的红牡丹。泼辣的人就忍不住娇叱一声“你这个色锅腰子,你再赚我的便宜,我可不拿手工费了”。他就愤然转身而去。那人只好笑脸大开,急忙抱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凑。女人们都知道锅腰子有这个毛病,男人也知道。可偏偏女人就愿让他量,让他摸。男人虽然心里酸溜溜的,却没法阻止女人让他摸。“人是衣服马是鞍”,男人谁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打扮得漂亮点,女人谁不希望自己的衣服做的好看点。最后女人和男人只好躺在被窝里彼此无奈地劝解着:让他摸摸又少不了块肉,怕什么!

    我最羡慕的就是锅腰子了。我要是有他这样的手艺,看那个满脸凶气的女老师还敢不敢用白眼瞪我,还敢不敢在我母亲面前添油加醋的让母亲告诉父亲揍我9有班上那些可恨的女生们,整天打我的小报告。我如果有那样的手艺,她们不得乖乖对我服服帖帖、笑脸相迎!这样那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同桌,她再也不敢在课桌上和我争地盘了。可是父母怎么就没提过让我去跟着锅腰子学徒呢!是不是父母怕我也会学着摸女人。

    王木匠不会摸女人,只会摸木头。他见我常缠着他讲女人的故事,因为我一直还没弄明白他说到的那个对他好的女人,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王木匠就开玩笑说:你这个捣蛋鬼,快让你父母送到锅腰子那里去学徒吧。那天一群姑娘媳妇正围着看我家的大衣橱。她们嘻嘻哈哈就帮着打趣着我:跟着木匠,他只知道摸木头,不知道摸女人。摸女人可比摸木头有滋味多了。

    裁缝锅腰子在几年前就死了。他死后没过五七,他的小媳妇梅就卷着所有家财跟着一个城里人远走高飞了。“这是他自己贪婪女人作得孽啊!”秦家河崖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说。

    当锅腰子不想再拿着米尺摸女人了,他就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他也就老了,他的老比别人老得快。他走不动了,就盘坐在院子里的蒲团上,看蓝天上的鸟;他走不出门口了,就蜷坐在炕上,听着墙西边的服装厂里传来的电动缝纫机声。他成了废人了,既不能摸女人了,也不能掌管店铺了。梅那时正是活力蓬勃、激情四射的年龄。她风风火火忙着办厂、忙着应酬,忙着与她合伙办厂的那个粉头油面、挺着肥肚子的城里中年男人双出双进。锅腰子虽然不能干了,但他的自尊心还是那么强烈。他正是凭着这强烈的自尊心,挺着残体之躯,自学裁缝,做到了正常人不能做的事,抒写了他传奇的人生。他一生就喜欢两件事:服装、女人。他认为女人和服装有共性的东西,都彰显着美。美的东西就需要有人欣赏,他欣赏的方式是:服装要看,女人要摸。当他摸别人的女人时,从没想过别人的感受。现在他不能摸别人的女人了,别人开始摸他的女人了,他才开始体味着其中的滋味,并且体味的越来越深。那股男女混合出的特殊的气味,每天都会漫过西墙从门缝窜进他的鼻孔里,象气场一样笼罩着他压迫着他,压迫得他的自尊心爆裂成了布在脸上的根根青筋。他想站起来扑到传出气味的那个地方,他要和它同归于尽。可惜再强烈的刺激也刺激不起他麻木的躯体来了。他只好蜷卧着,用愤怒的双手撕裂着自己的头皮。。。。

    一个雨水涟涟的夜晚,那股特殊的气味又漫过雨雾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就像骤风暴雨抽打着他全身。他终于站起来了,终于走到了院子里,踩着西墙旁的鸡屋子,爬到了服装厂的东墙上。办公室明亮的灯光把一对投影定格在淌着雨水在他看来就像他的眼泪的玻璃窗子上,在雨雾中摇曳着。随着这对影子慢慢倒斜下去,也把灯光拽进了夜色。倏然间一切被黑夜淹没了,但定格在窗子上的那对身影却飞进了锅腰子的脑海里,随着他跌落在地上,成了他永久的最后的人间记忆。他的灵魂就从这个雨夜里飞到天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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