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半夜,天空还是相当晴朗的,几片白云在随风飘动,但是没有了光亮,整个世间就象个大舞台降下了帷幕,所有精彩的表演都宣告暂停了。寒星孤月,闪现出点点微光,勉强还可示意着在夜晚世界,时间依然在不停地流逝。若没有它们,说不定迷信传说里凭空编造的阴间鬼怪阳世论转的说法就更多了几分可信性了。
丛山都在沉睡中,山风呼啸,摇曳着挺拔的松枝,发出低沉的有旋律的声音。对于熟睡在宁静梦乡的人们,这声音不但没有破坏了他们的梦境,反倒给了他们增添了额外的催眠。夜间的气温已降到一天的最低点,滇西北的秋天,大约有七、八度上下。天冷了,也有天冷的好处,什么蚊蝇小咬的都没有了,多盖些被毯,睡得还挺安稳的。
一阵强烈的马达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山野小店的沉静。小店的停车处距离歇息的房间只有十来米,不光那震天的轰鸣将人唤醒,洁白雪亮的灯光又从窗户直射进来,墙上显出无数奇妙的影象,也让人无法安眠。众人很快都醒来了,紧张的相互打探:是天亮日出了,还是小店的后院失火了。这种时候,不用出门探望,很容易体察出附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同路行走的几个人都在,外边急着要走的只有那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稍有点经验的司机都不难听出,这辆车的发动系统有些毛病。那人一上车就在努力调节,希望尽快进入良好的工作状态,一阵轻,一阵重,可总也没法将衰老的马达顺顺当当地发动起来。弄了将近半个小时,大概酗子自身所有的招数都已使尽,还是无可奈何,只好操起启动杆,到车头直接用人力摇转。又因为机器过于陈旧,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发动机才算“突突突”地动起来了。
小店里的人这会儿全被吵醒了,骂声随着马达声逐渐而起,乱七八糟的骂什么的都有。烦人的声音前后持续了十分钟,车子总算动了。在车子就要离开小店的时刻,可恶的开车人又似乎有意示威似地揿响了喇叭,带着撼天动地的巨响离去。随着声音的远去,这里的夜又平静下来,各种咒骂也渐停息。
人人都在困乏中,接下去是该起床呢?还是继续再睡呢?跑夜车当然也有跑夜车的好,但眼睛刚迷上就**着跑也够戗,这种时候翻车肇事的危险比平时要高出三倍。夜间行动由谁来决定呢?没有人吭声,谁也不愿过早失去这温馨舒坦的热被窝,哪怕是一秒钟。醒来的人在黑暗中从脱下的外衣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了一支,慢慢地等着他人能做出决定。
凑在一块出车的人,多是性情相投,习惯大致,爱好无异。在他们中间,大凡都有自己的领头人,途中的吃住行止,由他一人说了算。当然,这用不着推选,大家心里默认就是了。一般说来,年长者,德高望重者为之。这几个年轻人,年龄都相差不大,但刘正荣是从部队上下来的,见过些世面,自然也就非他莫属了。
刘正荣正睡到深处,也是在外边那阵闹腾达到高峰时被吵醒的,心里也直想冒火,听着周围人们的漫骂声,他也真想骂上几句,可是这时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强忍着。等到那车子走了后,附近又安静下来。只是同行的伙伴们却不尽是贪睡的,尤其是方才被那人做了骚扰后,此时不少人也放弃了困倦,夜行的兴致猛增,几个吸烟的,直接问他怎么办。要是他说走,小店立刻就车去房空。虽然这一回才是头次住宿,与店家也是刚刚结识。但店家给他的第一印象却相当好,他愿意好好的睡上一觉。这会儿见同伴们要他决定去留,顺便借机行事,强睁开眼,把手都快挨到鼻尖上,才辨清手腕上小夜光表的微弱的荧光针。奇怪!怎么只有一根针指在一二之间的位置上,另一根针却不见了。是这块心爱的手表出了啥毛病?还是•;•;•;•;•;•;此时他已没有那么专注的精力来分辨到底是怎么回事。努力辨认了两回,依然没看出个蹊跷。正想将所有的脑力都集中起来,不料眼前一蒙,一阵强烈的睡意涌了上来,他的手一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好几分钟,那些坐起抽烟的,正在轻声的交流着各自的思维,然而眼看着手中的烟就要完了,还没等到老刘放个话出来,就大声开口道:“喂,副书记,我们到底是起还是睡,你倒是定个主意呀。”
几句话又把刘正荣吵醒。他睁眼看了看屋里的同伴,似乎记起了刚才做了半截的事,带点歉意地对众人笑了笑,再看看腕上的手表,快一点半了。这时又想起前会儿发生的怪事,原来那是两根针走重叠了。他懒懒地说道:“还不到一点半呢,再睡上半夜吧。天亮出发,我还困着呢。”
既然有人出头发了言,就不会再有第二种说法。这样结帮上路的人,对头的服从,是绝对无争的。虽然有人想走夜路,但不能违反同行的公共条例,就象比赛场上运动员对裁判的服从,即使自知对己不利,为了比赛的正常进行,也不得做任何反对。听老刘这么一说,众人的困惑也涌上来了。没有人多说一句废话,吸完了烟的立刻把烟头弄灭,扔到床底下。有人翻了下身子,就不动了;有人重新躺下,打了个哈欠,把眼一闭,马上又睡着了。醒得快当,睡得匆促,这就是长途驾驶员睡觉的特点。醒来就要能上车,开车上路是不允许犯丁点迷糊的,连过多的眨眼和一两秒钟的打盹都是危险的。因此醒则一挺身,告别热被窝;睡则一闭眼,连梦也不做。
直到七点钟,天大亮了。太阳高高升起,大家先后都起来了。得到了充足休息的人们,俱显得面态轻松,行动敏捷。他们一下床就相互嬉笑逗乐,迅速地穿衣着装,整理床铺,然后又相跟着到店后去洗漱。杨家店所在的地方为偏僻的群山中,这里还没有自来水,一切用水都是人工用竹子联成的几里长的小水槽,从后山的山泉引下来的。
昨晚那场不愉快的争执,破坏了众人晚餐的食欲,一大早起来,各人都感觉有些饿了。老板对这伙年轻人也挺有好感的,还不等他们安排,就主动将丰盛的早餐制作完毕。“朋友们,都饿了吧,快来用餐。想吃啥都行,有饵丝,有馒头,有月饼,还有大肉包子。不吃面的朋友只好再委屈一回,还是蛋炒饭。”
看见老板如此热情,他们都高兴非常。各人选各人喜爱的,要了一大桌。
刘正荣走到尤振雄的面前,问道:“怎么样?睡够了没有?”
尤振雄痛痛快快地伸展了一下胳膊,笑道:“足够了,还有剩余。”
刘正荣又说道:“我是怕你憋了一肚子气,晚上睡不着。要是不行,你就再休息半天,千万别带着什么情绪上车。”
“放心吧,咱老尤也算得上个心胸开阔的堂堂七尺汉,不会被放倒在这种轻浮的小事上。说真的,昨晚刚躺下,我心里确实老憋着股气,翻来覆去总算计着用什么巧妙的法子好好整整那个老小子。这都是人之常情,世之正理,不为所怪。一过了半夜,那小子又闹了那一场,可以说把我的气都挑到极点了。有道是物极必反,所以当他一出去,我心中反倒无端就抛弃了许多的气恼,觉得烟消云散,一片光明。当你决定再睡时,我什么也没多想,第一个就躺翻了,可能也是第一个睡着的,这样实在的一觉,如何还有不足?”
“老尤也学会吹牛了。半夜里沉睡,去哪儿找一片光明?”开朗活泼的同伴们又在挑他话中无意出现了差错来逗趣了。“只能是一片黑暗。要看到光明只能在梦中,而做梦睡觉又不能算是实在之列。”
“同样意思,语句不同也。”尤振雄也笑笑,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故意同他们胡搅。“黑暗与光明,都是时空的现象。就象包子和米饭,都是吃饱肚子的食物,味道不同也。喜欢什么就吃什么,能够更恰当地满足自己的需求。”
“往后碰上这类事情,你们还得理智些。”刘正荣以“副书记”的身份,对着全体同伴们说,为了更引起众人对他的教训有所重视,他象是故做卖弄世故,又象是介绍经验似的侃侃说道:“在你们面前,我也不愧为老牌的驾驶员了。跟你们说吧,我以前也特别崇拜小说电影里边那些打抱不平,见义勇为的侠客义士,所以我从前也经常跟人家吵嘴打架,为这个我曾挨过不少批评。后来的几年中,经过领导和同志们的帮助,主要还是自己数次经历的沉痛教训,发现那样与人争强斗胜的意义实在没有多少可陶醉的。尤其是不能动手打架,一动手准没你的好。万一打输了,不光带一身伤,难免还要受人一番羞辱。就算侥幸打赢了,身上也还得疼个两三天,任务还是完不成。无论怎么理论,都是划不来的,是不是?既然知道了这么深的道理,为什么还要去拳脚相会呢?以后遇上了,你不让我让,不要为争那点气非要搅得你仇我恨的。再则,路上跑的人,今天不见明天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几个朋友相互看看,都觉得他说得不错。胡少杰说道:“有道理。我这个人呀,就见不过那种恶人平白无辜地欺负好人,看他昨晚上那股横劲,太过分了,一到气头上就什么都忘了。昨晚要不是你们拦得快,说不定我就先动手了。”
尤振雄也带点忧虑的自责,慢慢说道:“我也是这个毛病。平时都能想得开,可事一到临头,就转不出来了。”
吃过早餐,他们就准备上路了。几辆车都是进林区拉木料的,往前走几十公里就要进木材场了,一天的饭都得各自筹备,所以各人没吃完的食物,都装在了店主提供的一次性消毒快捷饭盒里。刘正荣付了众人的食宿费,用军人的礼节感激地握着男主人的手,很有礼貌地说道:“老板,你们的杨家店办得太好了,我们来往都以这为驿站了。•;•;•;•;•;•;”
男女主人都出来同他们道别,希望在路上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小店。
这是一色的新车,自然用不着花大力气。说声走,各人钻进各人的驾驶室。领头的首先揿响一声喇叭,其余的就象点名似的一个跟一个地应着,算是通了气,示意人人都准备好了。于是,头一辆车一动,后面的也跟着就走了。
双方相互友好地招手道别,祝愿朋友们一路平安。还没走动的人高声向店家呼喊着“再见”,已走出去的人则多次的鸣笛致意。
车子在盘旋的山路上奔跑。清凉的山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使人赏心悦目。
这时正行进在一段上坡道上。车头恰迎着日出的方向,明亮的阳光刺得人眼也睁不开,尤振雄迅速地从挂在座位旁边的小皮箱中取出一付墨镜戴上,继续前进。
上坡时车速较慢,驾驶员不必过分紧张。尤振雄看着这茂密的丛林和蜿蜒的山势,心旷神怡,伸手把随身带的半导体小录音机打开,立时他的小世界里充满了激昂雄壮的腔调,又响起了前些年早唱腻的那段“打虎上山”——他和胡少杰一样,也是样板戏的爱好者。但两人有些不同,喧喜欢做表演,乐意听人们的夸奖。而他却比较文静,羞于上台。要让他自演自赏,他能唱三五十段西皮二黄。他主要的爱好在于翻看剧本,分析唱词,解文拆字,模仿创作。在农村时他还为村里的宣传队写过两个小剧本呢。虽没成啥大功,多少在乡下就是个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小秀才了。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好不精彩呀!除了一个“雪”字与现在的环境有点不太相吻合,其它哪一点不是绝到好处,妙在正中。他情不自禁地放声唱了起来,一会儿对台词,一会儿哼乐谱,一会儿学伴奏,一会儿念锣鼓,自得其乐。
转过一个大弯,眼前又是一片新的景色。前边走的车子已不见了踪影,不知跑出去有多远了。他正准备加劲赶上去,忽见前方山头处停着一辆车。
不必靠近,远远一看就能认出那是辆旧式的“解放”车。从车箱后挡板的大数字车号一眼就能辨出是丽江总站的。以前自己就开的同一类车,尽管此时已一步登天,却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感情。走上前从它旁边的公路小心的让过去,可见半个车前盖大掀开来,有一人趴在车头上,用心地捣鼓着什么。有车子路过他也不抬头。这种事几个月前尤振雄开旧车在路上颠簸时也经常干过,他当然十分明了对方正在干什么。
尤振雄把车停在附近较平坦的路旁。跳下了车,朝这边奔来。他想起舅舅曾说过的一句话:你不是要写你父亲吗?有没有想过应该怎样写?只靠罗列一些事迹是不足的,还要理解其精神。父亲的精神是什么呢?就是随车沿路众口皆碑的助人为乐和大公无私。此时不正是亲身探求一下的好机会吗?他走到那人身后,高声问道:“朋友,车子怎么啦?”
那人听到路过的车子在不远处停下,有人走过来,这才慢慢起身,回过头来。在这样的荒野僻壤,一整天也难遇上个人。能得此好心人下来看顾一眼,有什么麻烦也可向他求救。可是当两人的目光一接触,不觉都楞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此人不是别人,却偏偏是昨晚杨家店认识的“马王爷”。
两人对视了足有一分钟,谁也没说话。结果还是那人先做出了表示,他一转身,又趴下干自己未了的活计。对于这人还想希求什么,只要不嘲笑,赶快离去,就可烧高香了。
尤振雄也在快速地想着这下子该怎么办。走过去吗?有点难堪。回头走吗?更觉得不好,显得心胸狭窄,容不得人。过了一会,他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边走嘴里还边打着哈哈,好象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昨晚一定跑了不少吧?你年轻气盛受得了,车子可是衰老了,又拉了这么多货。一上山,它就要休息啦。哈哈。”但是话一出口,他又感觉此言多有不当。自己的本意只是想开个小玩笑,冲淡一下相互间过于紧张的气氛,可让人家听着却象是在揶揄戏耍。一时又想不出补救的语言,无奈,还是硬着头皮凑到跟前。
一边在旁观看,一边有意无意地问上几句。连问了七八个问题,人家仍旧一声不吭,好象根本听不到身边有个人在讲话。只是一个劲地埋头苦干,以此做为报复。
到底尤振雄也在这类车上颠簸过了几年,多看了一会儿,也就看出个名堂来了。“怎么?化油器漏油了?”
“唔。”总算听到那人深沉地应了一声。只见他直起身来,停止了手中方才那阵阵敏捷的动作,把工具丢在旁边。多时的努力始终不见功效,已使他彻底失望了。他带着点火气把头摇一摇,用肮脏的抹布将满是油污的手擦了擦,使劲把满头的乱发理了理。他的脸色显出相当沉重的忧虑神情,看样子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过他的眼睛依然固执地避开同尤振雄接触的一切机会。
听他从鼻子里冒出这么一声来,尤振雄很高兴。自己的不懈进攻总算有了结果,这就是不小的胜利。又见那人不准备继续搞下去了,就再靠上一步,叫他让开了,自己顺手接过几件小工具,趴在那儿认真地检查起来。
那人坐到车头前边的保险杠上,反复用抹布擦着手。他在考虑着用什么方法来应急,在这野岭上抛了锚,可不是闹着玩的。想了好一阵,也没个头绪。愁闷中,一筹莫展的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刚捻出一支来,还没叼上口,突然又想起了身旁的这个人,不管昨天发生过什么事,人家总是主动停下来帮助自己的,这点情意还是可贵的。
于是他回头叫了一声:“哎。”不想尤振雄在那儿过于专注,竟没有听到。他带点仇恨的眼光盯着一动不动的尤振雄,说不上这是故意的,还是假装的。但人家说什么也是在为自己干活,他不得不表示点心意。最后他还是走了过来,在全身心投入的尤振雄的背上拍了一掌。尤振雄抬头看了一眼,那人仍然不愿看他,立刻把头转向一旁,说道:“别浪费精力了,没搞头的,休息一下吧。”说着将香烟递过来。
尤振雄站起身来,接过那人的抹布擦了擦沾有油渍的手,然后接过烟,两人一同坐在路边,慢慢地吸着。显然,他们之间还有很深的隔阂,背靠背的紧挨在一块吸烟,就是没人说话。
烟吸了有一半,尤振雄先开口了。“你这个化油器太老了。换一个吧,我车上有新的。”
那人转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在路上开车的人,这一类物资援助是常有的。不要说小零件,就是车轮那样的大东西,也可以拿出来救人之急。但大多限于相识的朋友之间,象这样完全陌生,并且头回见面就留下怨恨的人,还会慷慨相助吗?
尤振雄打定了主意,猛吸了两口烟,站起身来,把手里的半截烟头使劲丢在地上。“对。就这么决定了。你立即动手把这个旧的卸下来,我去拿新的。”说完就朝自己的车子奔去。
过了一会儿,他果真提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化油器跑回来。而那人依然站在车旁,傻楞楞地看着这一切,还没动手呢。不是他偷懒取巧,而是对这急转的变化还没反应过来呢。
尤振雄把化油器递给他,说道:“这是我们总站今年研制的新产品,还没推广使用呢。你先用用看,如果有什么毛病,可以写信告诉我。”这就是上次同金山哥说起的新化油器,两个月前定下了试验的车辆和人员,把它们都发到了一线人车的手中。可是不久就换了新车,这项试验计划就暂时搁浅了。
那人一时感动异常,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只有拿着那个化油器,仔细地左看右看。
尤振雄开始动手拆车上的旧零件了。
在一旁看人干活是难为情的。那人简直坐立不安,只有凑到跟前努力帮上一把。
渐渐的,两人的敌意在共同的工作中和解了,在一块也能够较随便地说话了。
“昨天我就发现这个化油器有毛病了。”那人坦诚地叙述着自己倒霉的经历。“路上已修过几次,总也修不好。本来我想,拼着今天多耗费半箱油,好歹把车弄回去,反正也该搞大修了。就是不给换新的,也让他们好好把这个整一整。可是车子开到这儿,我一看实在不行了,不光用得多,更要命的是漏得厉害,再不收拾一下,靠油箱里存的那点油,是没法回去的了。你知道,这一路荒山野岭是没处加油的。”
尤振雄拆下旧的,紧接着又把新的装上,边干边问道:“昨晚没搞一搞吗?”
“本来我想吃完饭就搞,可碰上了那桩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懒动了。躺到深夜,怎么也睡不着,最后还是赌气起来走了。没想到走到这儿,它也跟我赌上气了。”
尤振雄把化油器装好,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说道:“好了,试试吧。”
那人高兴地跳上车子,很快摆好开车的架势。一瞬间,他又想到了许多问题:是不是能顺利发动起来呢?若是不能又怎么办呢?•;•;•;•;•;•;当然,时间容不得他立刻对此一一做出解答。他还是迅速地开机了。试了几下,终于在第三下发动起来了。那轰鸣的马达声在群山中不间断的回荡着,高声向周围的高山、巨石、大树、小草宣告着自己的复活。
尤振雄看到个人的工作有了成绩,乐得只是张嘴笑。
“好了。”那人快活地大叫道。又从车上跳下来,绕着车子走了一圈,上下看看,抬脚踢踢轮胎,举手拉拉蓬布。走到尤振雄面前,欢笑着冲上去,把这位昨天的仇敌紧紧地抱在怀中。用这最简便的方式向他表示内心的感激之情。
“哎,你不是说油不多了吗?”尤振雄尽管欢喜异常,此时头脑并不发昏,又想起这件紧要的事,关切地问道。
“是啊,就剩个箱底了。”
“我那还有多半箱呢,先提一桶过来吧。”
于是两人相帮着,弄了一桶油过来。那人还把倾覆的油桶在油箱口磕碰了好几下,尽量将点滴的剩油也倒入油箱。只有在这样危难时刻,才更知道每一滴油的价值是多么金贵的呀。
拾掇好油箱,他上前和尤振雄拉拉手,本想说几句有些分量的感谢的话,可面对面时又憋了好一阵说不出来,张了几次口,难定是先表歉意还是直接致谢更为合适,过了几分钟,他才带着认真严肃的神情郑重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我会还你的。”
尤振雄轻松地笑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刚才用了你一支烟,也要还吗?”说着就动手掏。
那人听他说到烟,赶快拿出一包烟来。说什么也不用他的,一定要用自己的。并且以闪电般的动作把烟点燃,这回坐在一起吸烟可就亲近多了。
尤振雄悠闲地吸着烟,看看这个车,望望那个车,来回了好几次。又想起一件没人提及的事,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你能开我那个车吗?”他指指停在前边十多米的新车。
“能呀。”那人不知此问出于何意,但肯定不会是恶意,现在双方已经绝对相互信任了。他没多想什么就答道:“我们这一批学员在毕业前都临时加了一课,就是掌握‘东风’车和新式‘解放’,所以我们在学校时就会了。说来真可笑,当时以为一分下来就开新车了,一个个还偷着乐呢。可到了站里,看到全是这些老车,把我们丧气的。”
“好哇,那你先开我的车走吧。我来开你这个,顺便调一调化油器。金三哥选定我当试验员,多少也得弄点一手的资料吧。你回去后还要长期和我联系,把使用情况通知我。”
“这,这不合适吧。”那人心底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不要紧。我相信我对这种车更有经验。你去吧,路上慢一点,到进山那个路口,就是我们叫的‘三岔口’那地方等我。可能我们同行的那几辆车也在那里停着,你跟他们好好说清楚,别又吵开了。路上我可能要停下搞车,不一定会紧跟在你后面。你等多久也不用着急,也不用来接我。去吧。一停下你还可以睡一觉,看你眼睛熬成什么样了。”
“我•;•;•;我•;•;•;”酗子激动的难以应对。
“是不是怕我昧心吞了你这一车货呀?这满车的货,可是不只能换十头牛,十匹马呀。”尤振雄想起昨晚在小店里发生过的一段有趣的对话,故意用来激一激他。
“哈哈,换你这个新车,不要说用一车货,就是再赔一个破车,我也不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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