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管是人们在努力拼搏,还是在空度年华,时间总是不声不响的流逝。某些日子被人为的装饰弄得火爆灿烂,更多的日子却是在静悄悄的度过。今年的中秋节就无声无息的来临了。
中华几千年的历史中,人们经历了无数大小事件,又不知过了多少代人类的变迁。有人将其中某些较特别的事件立为纪念日。到了我们这个年代,每年有眉有目,有声有色的日子已不下五六十个。又是季节,又是节令,又是改朝,又是换代。当然,各个节日有各个节日的说法,少数民族又有自家特色风味的各种节日。人们随着文化水平的提高,对希奇古怪的来自民间传说的历法早有定论,基本都以世界通行的公历为准。如今不再有多少人去深究那些充满神秘色彩的纪念日的奥秘或者来历,说起来多数人倒是对带有新奇独特的过节方法更感兴趣。如元宵节吃汤圆,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等等。
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来说,许多节日都是不可或缺的。每年最被看重的节日莫过于春节了。这是每个活着的人都有份的吉祥日,又是每个死去的人都不遗的祭祀日。第二个受人重视的大概要属中秋节了。这是每个有家庭、有亲人的人都向往的美好日子。
可是,不同的节日对不同的人,意义不同,过法也不同。那些长期奔波在外,四海为家,通宵达旦,劳作忘归的人,如盘山道上的驾驶员,不要说难得象城乡人那样布宴置樽,几代同堂,爷孙举杯,婆媳共欢的赏月,连这个隐藏在普通日子中的小节也难准确的记住。因为它不象春节一样,做为全国性的欢庆日,走到哪里都会有不同样式的喜庆气氛。城市里的工矿部门、部队学校的高楼大门,都会挂上彩旗,悬起灯笼;农村中的各家各户也贴起威风八面的门神,换上精灵剔透的窗花。按国家劳动法规定,所有正式公民在此节日中享有休息三天的权力。若工作性质特殊而必须加班者,则加付一倍劳动报酬。而中秋节则不然,首先在日期上容易被人们忘掉。常见常说的历法与传统的农历多少有些差别,八月十五是哪一天,一年同一年绝无相同,稍一疏忽就乱了。再则这个日子没有大喜大庆的习惯,很难从身旁面前的耳濡目染,人歌马走的小变化得到提示。唯一可以让人注意到的特别的景象,无非就是天上的月亮,外加地下的月饼了。万一这也忽视那就没啥指望了。
近几年来,下关的月饼市场越做越红火,月饼的花样越来越多。距中秋节还有个把月,大厂小店各式各样的月饼就开始上市了。光说它的外表包装就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了,若再论起其中的风味馅食来,更叫人数点生津,不尝难罢。洗沙、枣泥、火腿、玫瑰、白糖、五仁、桂花、椰蓉、甜的、咸的、广味的、川味的,总有二三十种吧,谁乐意那种口味就买那种产品。
车队的人员对中秋节的意义相当珍惜,视之比其它任何节日都郑重。平日常常不在家,要能在这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里同家人团聚,当然是再好不过的。有不少人这些天出车在外,就要多个心眼,不管走到天南地北,也要算计着怎么能以最合理的方法跑完这趟路程,在中秋节前夕赶回家中。
看着夜晚天空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满,在外游荡的人们也意识到了中秋一天一天临近。在各个地方,四处宾客凑在一起,随口谈论起高天阔地来,于这方面的话题也越来越多。不是商议着带些外地的特产回家,就是交换着各类运输信息,计划着顺路载运物资。这一来,林区的车辆调度就做难了。大部分急于回家的都愿走下关、昆明的方向;经多方的劝说与协商,少数人也能拉拉丽江货。再往北边去,到迪庆那边的木料,真有点打死也难发出了。
迪庆藏族自治州位于滇西北边境地区,平地海拔普遍都在3000米以上,等于生活在平原地区的高山峻岭上。加上这些未开发区域环境恶劣,生活贫瘠,进到藏族地区,还得按当地人的习惯,吃青稞,喝马奶,这都不是一般人随便就能吃得惯的。八十年代起,迪庆州也开始了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设运动。雪山高原也破天荒地开发了几条公路,州内也挂起了一个汽车总站的牌子。然而这样才成型的总站就象刚出母体的幼崽,各方面都不成熟,整个总站至今还没有一个正规的车队和象样的车间。客货运输总共才有三十辆车,对于才起步发展的贫困地区,一般的货物流通勉强还可应付,要是临时有个大些的抢运任务,就抓不开了。现在的木料就是今年州上一项大工程所需,若只靠自己那点运力,零零落落的恐怕拖上一年也没法完成,所以还得请老大哥们帮上一把。
公路运输对驾驶员来说,本不计较走哪方,拉何物,有货拉就有饭吃。反过来说,拒绝拉货就等于把饭碗砸了。这个道理谁都懂,只是近来几日情况特殊,才出现了这场不正常的事件。跑迪庆一趟,往返就得五六天,路上再遇到什么意外事故,又是一两天得耗在里面,那今年的中秋节就算泡汤了。
跑车的人有自家的算盘,派车的人也有对付的招数。迪庆方向的木料虽不多,可任务紧,不赶快发出去也不行。无奈人人都想得到顺道回家的货,待运的木料已堆成几个大堆,就是没有人去接触。任凭怎么强求白乞的劝说也没用,实在没法了,派车处也只得使出最后的绝招,规定以迪庆车为先,发一辆迪庆车,才可以发三辆其它车。若迪庆车发不出,其它方向的车一辆也不发。开头是以那些经常结伴进山的老司机为对象,逼出几个没牵挂的人出来,事情就解决了。没想到把大家惹火了,都说几十年来,从未有过这样蛮横的派车法,人人拒绝执行。而派车处又泼出去的水没法收,硬撑着面子不改动。这一来,双方就闹僵了。
当刘正荣带着小车队进到林区深处时,这里已经停留了有三十几辆车了。他们把车缓慢地停靠在大队后面,都从车上跳下来。感到奇怪的是,今天怎么会滞留这么多车?而且还听不到往常那种装车搬料的震山撼岭的机械声,口号声,以及车辆行驶的马达声,喇叭声。
几个人相互说了说,都觉得不太正常,于是相邀着一同走进去问个明白。不然还不知要等上多久呢。半路上遇到几个先期等候的老师傅,跟他们聊了聊,才知道派车处弄出怪着,停止发车了,从昨天起就没动过一辆车。
在派车处的周围,围着二十几个驾驶员。从人们的神态上可以看出,不久前才经过一场激烈的争论,这时一个个显得精疲神散。三个两个地分布在附近,有站着的、有蹲着的,也有坐在旁边车子上的。争吵了几回,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出去了,看来想寻求某个共同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法是没有指望的了。因此谁也不想开口。多数人在猛烈地吸着烟,少数人则闭着眼睛默默地思考着心事。
派车处的几个人,越争执态度越坚决。反复的声明着他们的态度:发不出迪庆的车,硬是不放其它方向的。不过,他们又不能把大门关死,即使吵得要翻脸,也不能利用职权发泄私愤。大家抽了一回烟,喝了一杯水,双方平静了一阵,还是得向开车的师傅们做点诠释,表示和解。他们知道拒发货物到底不是最终的办法,所以用了各种缓和的说法劝解,希望在大批的人中,能出现一两个依然还信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高尚人物。
这里的负责人老孟是个四十多岁的计调干部,在科里没有任何头衔与职务,但他从一进总站就分配在计调科工作,有相当丰富的调度经验,早已习惯了这种烈火洪水般的场面,尤其善于对付各种软磨硬抗纠缠不清的驾驶人员。所以林区的派车处由他负总责。他用云南特产的大水烟袋咕噜了十来分钟,沉默了一阵,自我解脱的从受气遭屈的羞耻中逃离出来,摆出一副平静的神色,站起来对周围的人们说道:“怎么样?还是及早解决吧。唉,抗日战争还讲究个国共合作,如今一同落在山里,咱们也要抛弃一切前嫌,为眼前的困难做出共同的努力。你们的难处我都理解,我们的难处你们也应该有所体谅。”
听到又有人讲话,散在四周茫然若失的驾驶员似乎又被唤起了几分渺茫的希望。大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都把眼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一个老年忠厚的老司机走过来同他商量道:“你先给我一趟昆明货,我不会赖帐的。下星期回来了保证给你拉三趟,行不行?”
老孟对这种没价值的赌咒发誓无动于衷,不卑不亢地说:“我这个人只讲现实。这类许愿今天听到已是第三次了。有什么用呢?就象报纸上说的打白条一样。人人都立下个大誓,一出了山我找谁去?”
老司机仍带着最后的幻想,陈述着内心的诚意。“我在滇西路上跑了一辈子,说不定明年就该退休了,你还信不过吗?我已有十年没有同家里人一同过中秋节了,不是我恋家,明年孩子就要出国上学,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你就成全我一回吧,要还不相信,随你扣个什么东西做抵押。”
“不要说扣押的话。我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山大王,再说这荒山,除了车子能值点钱,还有什么好扣的呢。我总不能把车扣下吧。”
“老孟,咱俩打交道也不是三年两载的了,你还信不过我吗?不然,我把这个奖章留下来。”他边说边抖抖索索地从随身的皮夹里摸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奖章,放到桌上。
老人低回凄切的声音确有些感人。派车处的几个年轻人,不觉心里阵阵酸楚,似乎再也难以拒绝他的恳求,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复他。周围的人们也从这里看到一点光明,又你呼我唤地从四方围拢上前。
老孟见人们聚上来,知道从此开了口就很难收拾,只能仍坚持原先的态度,顶多将语气变得婉转一点。“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可是我们的难处你们也应该同情呀。你们要回家与家人团圆,我们这些人也不是树上长的,石头里蹦出来的,个个是上有老,下有小,老婆三年没亲抱,谁不想回去呀。我甚至想过,这几天干脆放假关门算了。可是环境不允许呀,老同志,现在这里并非运力饱和,调度混乱。而是物资有紧有缓,这批迪庆木料是最紧的,他们那边急等着要,一误了时间就会全线窝工。我们不该帮上一把吗?”
•;•;•;•;•;•;话说到这里又僵住了。
刘正荣站在后面听了一回,基本弄清楚了事出的起因。他走出人丛,来到派车处的几个人中间,低声问道:“还有多少积压发不出的货?”
他的突然出现,给人以一种全新的感觉。老孟凭着多年的经验立刻意识到,也许这正是自己所盼望的人,于是很快抛下众人不顾,走过来对他说道:“货倒不多,还有十几车。对方工程任务紧,要求本月底送过去,所以不能拖。”
“往常也有这种情况吗?为什么会出现积压?”刘正荣又问了一句,他以前好象没听说过类似的事。
老孟解释道:“快到中秋节了,谁都想回家吃顿团圆饭,就把这一路丢开了。”
“哦。”刘正荣点点头,明白了原委。“又不是没时间了,赶紧拉着跑一趟,再远的道也跑回来了。”在他的记忆中,成年离家后就没有认认真真地过过一回中秋节。对它的重要性也从不在乎,也是到了现在他才记起近日内有个重大的节日。
尤振雄见他不知情,又向他透露一个新消息。“如果按平常的方向跑,也没什么。要紧的是现在把迪庆那边放在第一位。你不是号称青藏高原的兵吗,不会不知道那种地方的艰难。这时进去就得穿棉袄。这些等着回家过中秋的人,肯定谁也没准备,贸然跑一趟,不冻成冰棍也怕要掉几个脚趾。”
“既然如此险恶,为什么又不能缓几天,让人们有个计划,带上防寒的衣物,这不是正理吗?”
“军用物资,限期月底完成,一天也拖不得。”老孟不露锋芒地回答道。
刘正荣开了八年的军车,知道所谓的“军用”是什么意义,有些不过是某些调度人员为工作方便而设的名目罢了。“这不是已经拖了一天吗?军用?有办法,谁的东西谁牵挂。走,找他们商量去。”
他低声同老孟说了几句,老孟简单地把这两天的做法说了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没辙了。不过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师傅,又有了几分企盼。假如此时有一个人带头打破僵局,就足够了。这至少说明在今天的驾驶队伍中依然还存在有公而忘私的人。只要有人拉上一车先走了,后面的就好办。两人走进调度室里,把他们的设想向其他人员说明,马上有人摇响电话。
刘正荣见他没有更好的良策,就转身走了出来。外围许多等待着的驾驶员,眼看着这个年轻人进去同调度们商谈,从外表看还心平气和,没有大吵大嚷。这会儿出来了,该不会有什么新的方法了吧?人们抱着一线期望,殷切地盯着他。有些不认识的,就急着向旁边的人打听,这位是个什么人物?到底有多大能耐?
刘正荣站在众人面前,并没有急于开口。他先要了解一下,围在四周听自己说话的是些什么人,属于哪一个档次,尔后才好确定以什么口气,用何种方式说话。他向周围缓缓地看了一遭,感觉多数是见过的面孔,尽管大半叫不上名字,总在路边桌旁,街头廊下,多少有过摩肩接踵之交,点头让烟之礼。就是说在场的大部分是下关总站的,另有少数几个完全陌生的,许是其它总站的吧。那不要紧,就象是在队上和同伴们说话差不多。
他沉思了一下,考虑着以什么口吻进行宣传更为恰当些。在场的人们显然还摸不清这年轻人的心数,但可以肯定不是来捣乱的,所以也象大家一样用殷切的眼光注视着这边,等待着什么想不到的方法出现。
刘正荣又转过来,对着众人,干咳了一声,试了试嗓音,以平稳缓慢的腔调说道:“眼看着中秋节就要到了,谁都想急着回去。咱们不要在林区里趴窝了,同心同德,共同干,快点离开吧。有党员没有?”他冷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让人们都感到意外,一时没有人做出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遍:“有**员没有?”
这时大家都听清他讲的是什么了,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目光,仍然无人出声。接着又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聚到了刘正荣的身上,看看这位年轻人接下去还有什么惊人的论点。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人人都清楚,不用我多说了。一边是中秋节要到了,一边是任务必须抓紧完成。怎么办?有点戏剧性的场面,再硬撑着,谁也不用想出去。我也没啥好办法,就号召一句:党员同志站出来。**员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 去你妈的吧!”人丛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刘正荣的宣传。“什么年代了,还唱这些老调子。凭什么就要叫我们吃苦在前?那些高官显贵的,为什么就可以住楼坐车,对酒当歌,抱着媳妇,看着嫦娥。我们老百姓•;•;•;•;•;•;”说话的是一位五十左右的老师傅,从外表看也是当地少数民族的子孙,可能一上车就东奔西跑几万公里颠簸至今,因此对这类宣传特别反感。
“住嘴。”刘正荣同样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为了压住对方那专横跋扈的气势,不得不也提高了自己的音调。“我只问你是党员不是?其它的废话一概免说。”
“是呀,为什么不是?老子入党的时候,你恐怕还在穿开裆裤呢吧,哈哈,用得着你来教训我?”那人高傲的揶揄道:“是又怎么样?想跟我背党章,论党性吗?不必了,讲政治,我认输。你们这些杂毛的文革党员,别的本事一点没有,就能玩玩嘴皮子。**‘**’不就是最好的样板吗?你要能让总站长来拉上一车,我保证二话不说,立刻跟着就动。想就靠几句漂亮的宣传来哄我们这些成天在外边拼死卖命的驾驶员为你拉迪庆货,跟你说白了吧,我不去。”老师傅此行少说又有百十天没归家了,满脸络腮胡子,听口气人挺冲的。看着不算眼生,说不上是一队的,还是二队的。他说的话并非完全胡搅,有些是出于对现实不满而过头的气话,从他那凶横的态度不难感觉到,此人的资历不浅,是个一呼百应的带头人。刚说出几句过分的话,他也有点不安,停了一会儿,又加上几句还算合理的附加词:“你要说出党章哪一条有规定,党员过中秋节不准回家吃月饼,我也就乖乖地跟你装货去。”他把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不可动摇的架势。
“说得好。”刘正荣想好了怎么对付他,不让他再说下去了。“不去就滚开,别来乱缠。”
“怎么样?”那人并不甘松口,仍硬撑着与刘正荣辩论。“不附和党员的先锋模范原则了吗?狗屁!‘**’都宣判了多少年了,还来卖弄这些没人要的**吊毛灰。你是不是觉得就你理解了马列主义的真蒂?算了吧,年轻人。共产主义不是一种宗教信仰,光靠广大信徒一齐念咒,共同作揖就能够实现的。告诉你吧,我入党的时候,就是听信了那么多的革命理论,豪言壮语,为了理想拼命干等等等等。可是,这些年来,人家对我们有什么报答呢?上至中央下到总站,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尽是些骗子吗?还讲党性呢,哪一部党章不是大人物们定下来的,可他们执行了没有,只是发下来教训下面这些在第一线上勤奋工作的党员。按说,总书记,政治局常委不是更应该吃苦在前吗?哈哈•;•;•;•;•;•;”他越说越触及到日常深藏在心底的愤怒,毫无顾忌地讥讽着,漫骂着。说到这里,忍不住自我欣赏的放声笑开了。同时也向旁边的同事们看了看,希望能得到赞同和支持的眼光。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冷漠与不解。很快他就感到了自己的孤单,立即停了下来。
“完了吧。肚子里还有火气不妨再发泄几句。要有本事干脆直接写封信到中央信访办去,说不定•;•;•;•;•;•;”刘正荣见他停了,也无可讳言地嘲讽了几句做为回报。本来还想说“要是运气好,还被领导看中了,给你个大官小爵的。”但马上又意识到这不是同志间批评缺点纠正错误应采取的态度,也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改口道:“不愿去就到旁边坐着去。准备回家吃你的月饼,抱你的孩子。再来扯淡,小心我把你的牙齿打掉。”他捏起拳头对那人晃了晃。接着又对众人说道:“刚才这位老党员说了不少了,简直就是给我们上了一堂党课。我先声明一下,我也不是哪里派来指导工作的干部,只不过是同你们一样的普通驾驶员。至于迪庆那边,我是一定去的,绝非只想把你们骗过去了,我在后面捞些便宜。在场的党员同志,也许象那一位说的,都比我入党早。对于党的组织原则,基本性质,奋斗目标,责任义务,谁都比我知道得多。这里就不用我再作多余的重复和解释了。但有一点必须明确,就是我们的党依然存在,不要看见有几个意志不坚,立场不稳的高官凭借权势为己谋财犯法被判了刑,就觉得整个党的性质起了变化。实际上没有这么简单,现在遇到了艰苦的任务,又需要党员们站出来了,我们还能不能再象往常一样站出来呢?文革十年,确实有不少混乱,那些大骗子小骗子实在把我们骗得不浅。可如今是改革的年代了,我们怎么办?一边大骂人家乌龟王八蛋,一边又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效仿吗?不!我们是改革时代的**员,难道不应该做出点变换风气,重振党性的样子来吗?”
这番话没有套用伟人的名言,却相当的动人肺腑,唤起了人们心中的激情。有个中年师傅首先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尽管他还有些犹豫,前瞻后顾,欲行又止,但终于走到了冷落了多时的办公桌前,将派车单递了过去,占了头一位。这时候,派车处的人员也激动不已,谁也静不下心来立即办理手续。他们还想直接看着眼前这场充满戏剧性的局面发展下去会生出什么奇妙的场景。
“这位师傅走出来了。”刘正荣把话题转向上前的人,继续表达方才意犹未尽的宣传。“大家以为怎么样?就在一分钟以前,我也不认为他比其他人多点什么。不是吗?他也同样在这里等了几天了。可是,就在这一会儿,我们把话挑明了,需要有人出来,为了完成任务而多付出一些,少享受一些,人家站出来了。这就是今天的党员,是我们的优秀代表。是的,谁能说他不优秀吗?然而,从人家走出来到现在,却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同志们,不要只把眼光盯在改革的新政策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了,在困难的环境中,**员应该挺身而出,比一般人多干点。”
又有两位师傅并排走过来,边走还边商议着,没等在场的人注意到是哪个车队的。紧跟着又从人群的外围挤进一个人来,此人的脸庞看着眼生,或许是外站的了。
“这两位似曾相识,而这位则从未相见。对他们说什么呢?夸奖?安慰?还是许以拉一趟给两天的休假?不,都不用。**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有什么特殊呢,就在这方面特殊。党员也是普通人,身上脸上不带任何标记,只要他不吭声,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个党员。然而人家自己站出来了,这就是党员的高尚品质。随时以心灵的标准自我要求,走到哪里也不会埋没先进。”
这时老孟有出现在门前,一脸的喜色,同刘正荣低声交流了几句,继而向周围殷切等着他的允诺的人们说道:“师傅们放心跑吧,有关冬装的问题不必操心,我和军区领导商量好了,他们答应提供一批绒衣绒裤帮助我们。进去以后统一在那个新建成的香格旅店下榻,凭发货单租用。要是有需要的,也可以按处理价销售一小部分。哇,这个便宜可不小呀,军用物质,比市场价少一半呢。”
路上的大问题一解决,立刻又有几个人上来了。这种帐谁都会算,早拉了早走,早走了早到,赶紧一点,说不定还回得来。老孟一见形势有了大逆转,兴奋的继续加重鼓动的力度,“首长说了,还有毛皮鞋,棉大衣。”
在人群的最前排,又站起一人来。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与老孟讨价还价,寻求妥协方法,并一再保证以三还一的老吴。这会儿他也不声不响地排在后面等着派车。
这时的老孟,最头疼的问题解决了。他不免又为老师傅产生了同情,走近前低声说道:“老吴师傅,你家里有事,还是拉东南边的吧。下一趟再说。”
“谁家里没有事呢?你怎么又变卦了。我跑了大半辈子车,从学徒起就没有落在别人后面。不用多说了,要跑就再跑个痛快。反正没几年就要退休了,那时再回家好好过吧。”
刘正荣接着他的话,又向人们说道:“又是一个老党员,你们以为怎么样?人家也有家室,也有妻子儿女,也考虑个人利益,也想中秋节能归家团圆。现在把话说明了,他的主意改变了•;•;•;•;•;•;”
头一个派车的手续迅速办理完了。驾驶员回到了散乱的车场中,开始发动车子了。于是,深深的林海中又响起了停息两天的马达声,贮木场的民工们也东奔西跑,呼兄唤弟,操杠脱衣,向那辆待装的车聚拢来。
一直停在车旁的尤振雄和同伴们,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副书记”的行动,感觉激动不已。又过了一阵,没有人再跟着上前,不知道是党员只有这几个,还是人家不愿站出来。这种时候,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全凭着自己的责任感和自觉性了。
尤振雄同身旁的胡少杰交换了一下意见,他们觉得应该帮助老大哥一把,何况最近两人还议论过写入党申请的事。几个人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大声说道:“副书记,我们呢?还没有退团的超龄老团员。”
“好哇。”刘正荣当然高兴,应道:“这任务并非党员的专利。如今说啥都是废话,只有干才是实在的。”他一挥手,自己也准备去装车,一转身见那个吵架的老党员还蹲在一旁抽着闷烟,也许对突变的场面有点接受不了。“是的,应该把他也带上。”副书记想了想,走过去平和地说道:“怎么样?老师傅,小青年都上去了。”
那人抬头看着他,百感交集。刘正荣知道他一开口从没好话,抢先说道:“没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只说现在。一切都象汽车的车轮一样,新旧有别是自然规律。要车正常行驶起来,只靠一个两个动不行,必须全部同时动。不管在前在后,在左在右,动起来就是好样的。一起走吧。”
那人从头至尾没个好眼色,恶狠狠的把烟吸了几口,用力将烟头摁灭,丢在地上,抓起小包,站了起来。方才的争执产生的敌意使他还不想和刘正荣说一句和解的话。他高傲的扬起头走进派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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