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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伯明抱着书本进教室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一个同班的女生。可是,居然是那女孩先给伯明打招呼。伯明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走进教室了,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这是开学的第二周。

    伯明为人一向低调,上课也不发言出风头,所以他一直以为班上没有女同学会认识他。可是今天,居然有女同学向他问好了,倒弄得他莫名其妙起来,一时竟不知所措。

    他倒是认识这女生的。他知道她叫林彧(当然首先就是这个和“或”字相像的“彧”字让人留意的),并且想是她英语成绩好,所以也老见着她上英语课时主动发言,自然更为人们熟悉了。

    伯明进了教室后,走到最后一排坐了下来。这时,阿敏、小林和银生还没有来。接着,他便打开他那本插图版的《宽容》翻读起来。

    谁知道,林彧又走过来搭讪:“我刚才进教室时看到了你这本书的封面,觉得你看书真有深度!”

    “哪里?实在是过奖了!我看书,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你还很谦虚的!听说这本书很好看,可以借我阅读一节课吗?”

    伯明耸了耸肩,然后说:“没关系,尽管拿去看吧!反正我还有别的书可以阅读。”

    林彧露出一排洁白的牙,笑着说:“难道你没有给我简单介绍一下这本书的意思吗?”

    “哦,真抱歉!我向来是不太会讲话的,恐怕是爱莫能助!”

    “可是,听你说过这几句话后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啊,你为何要那么说自己呢?”

    伯明高高兴兴地向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别人不主动问我话的话,我便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谈了——换句话说,我只是一个依靠倾听来发表言论的人。”

    “也就是说,你和别人在一起你一般就找不到话头了?”林彧带着一点失望的神色问道。

    伯明解嘲似的回答:“哈哈,就是这样!”

    “哦,真是不好意思,居然和你谈起这些了!”她看看她的做工精致的腕表继续说,“要上自习了,有时间再找你聊。”

    “好的。”伯明作了一个简单的回应。

    其实,要定义一个人是不是不善言谈真是比较为难。就拿伯明来说,他自己是认定他不善言谈的;可是,林彧便不这样认为。不过,这件事真的对伯明那么重要吗?当然不是!重要的是,有人认识他了,可以喊他的名字了,而这对于一个内向的、不善交际的人是多么难得呀!

    2

    伯明第二次和她闲谈的时候是两天后他去通讯部面试的时候。那时,她也刚好到达。不过这次是伯明先打的招呼。她一见面就笑,然后听了伯明的说话才慢慢地说:“真巧,没想到你也到这个社团来面试!”

    “是的,没事情干怎么办?并且,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通过这件事锻炼自己一下呢。”

    “真有想法!不过,我们市场营销专业的最好去外联部锻炼的。”

    伯明注视着她,细致地说道:“是这样想过。可是,一方面自己的爱好不在那里,第二方面我的口才不好,第三方面我至少算一个热爱文学的青年吧,所以就在这个部门报了名。”

    “哦,那现在是信心十足了?”她笑着说道,睁圆了眼睛。

    还没等伯明回答,主持面试工作的人便站到了讲台。来的一共是两个,一个是女生(身材瘦小,长相近乎卡通人物),一个是男生(长相丑陋,满嘴胡茬),看样子那个女的像是主要负责人。果然,先是那个女的在发言。而那男子则选了第一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经过讲解,伯明知道了那个女生是通讯部部长,而那个男生是副部长;并且他还知道这个部门主要做的不只是在有活动时写稿这件事;他们还要在平时给校刊写稿、做出编辑等。

    伯明虽然看了不少名着,也梦想以作家立身,但是要他写东西却算是为难他了。首先,他从小就没受过良好的写作教育(甚至说,毫无教育。因为小时教授他语文的老师总是叫他们多背诵一些作文,写作时把某些地方改成自己的就行了。而,他一直没意识到这点的谬误,就连高考写作时也按部就班地顺着小学老师的路子走);其次,他一向认为写东西是要靠灵感的,而灵感这东西又并不是肯眷顾每个人的。所以,先前以为这部门只是纯粹编辑校刊(显然,伯明认为编辑校刊只是简单地找病句而已,而这算是伯明的强项)的伯明听后竟有点犹疑了。

    他想了想,但是并没有离开。他觉得应该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

    那位部长讲解完后,就轮到下面坐着的同学上讲台做自我介绍了。轮到伯明去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居然谈起自己的短处来了。他低着头说道:“我实在没有写作的特长,之所以选择这个部门是因为我最初以为这只是单纯地为稿件寻找病句的一个部门,根本就没想到是这么的复杂!……”到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完的了。

    显然,其他人要比他出色得多。尤其有两个人,自我介绍时还开出自己获过市级文学奖的账。但这又怎样呢?因为主持面试的人要求他们交一篇任意题材任意文体的稿件后才能判定最终选择哪些人。

    散丑,林彧喊住伯明,说是上次找他借的《宽容》一书还没有翻阅。伯明叫她不用着急,还说看书是要仔细看的。

    然后,他们又谈到这次的面试。

    “你表现还真不差!”她温和地说,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恭维。

    伯明连忙说:“哪里?让你见笑了!你不知道,我真的不会写作文。”

    “没关系的,反正下周才交稿,你可以好好练习一下。我是十分相信你的能力的!”

    对伯明来说,能得到别人的鼓励也算是幸运。所以,当天伯明回到寝室后便冥思着他的稿件。说到写这种不限文体的稿件,伯明倒是愿意写诗歌。毕竟,他对诗歌有一种特别的爱好,尤其是古诗。重要的是,他对古诗的平仄与格律都有一定的了解(启功的那本《诗文声律论稿》他至少都翻了二十遍),而且自己也写过几首律诗。

    当天,他写了一首以乡村生活为主题的诗歌。他写好后,还拿去给银生看,给他讲解里面用到的倒装、典故(当然是关于陶令的),银生看后连连夸奖写得好。

    下周时,他把自己写的律诗注解后拿去交给这部门的部长后也得到了她的夸奖。然后,第二天那个长相丑陋、满嘴胡茬的副部长就给伯明打去电话说他通过了选拔。

    他当时真不敢相信这事实,事后还很高兴了几天。

    当然,林彧也进了这个部门。但是,伯明事后并没有问过她。他是下周星期一去开例会时才知道的。并且那时,他见着最初来到部门里面试的人全都通过了,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交去那么另类的稿件也能通过。

    开会时,伯明和林彧坐在一块。那个长得像卡通的部长再次不厌其烦地介绍了这个部门的主要工作事务,然后又说了这次招收这么多干事的原因,再就是对每人必须在明天交上一份本学期的计划书的交待。总之,这个会开得枯燥无味。

    但是,作为干事,基本上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们只要求弄懂部长交给他们的任务,然后尽力去完成就行了。

    然而,第二天伯明把计划书交给他的部长时却得到了她的一顿训斥。

    伯明做事是一个高要求的人,所以写作这个计划书时他居然把《现代应用写作教程》一书的模本套用过来,将什么“指导思想”、“工作目标”、“工作措施”、“实施步凑”、“保障措施”都用了上去,写出了几大页。并且,当时他还沾沾自喜过。可是,第二天那个女部长见到他的计划书,却略带讽刺地说:“写得真不错!不过,你要弄清楚——我们不是正规的企业部门!我们做事讲求的是效率,而不是做出一些言过其实的东西!”

    威严,独断!这倒真是一个部长的风格!

    后来伯明被这个部门除名后就想,也许正是这件事促使他的部长这样有力地做出了这个决断。

    3

    伯明当时在教学楼大门前被他的部长训斥时,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她的肩上挎着一个淡棕色的提包,手里拿的也是那份要求完成的计划书。也许是见着伯明受了训斥,她脸上的神色也是惴惴的。

    等到伯明走后,满以为也会挨骂的那个女生把她写的计划书交给那位部长后,那部长只看了一眼便叫她离开了。那女生趁着部长与她说话的时候瞅了一眼伯明写的计划书首页,觉得这部长批评人的做法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毕竟没有被批评的她觉得她写的计划书比伯明写的要差多了。

    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心理学家,可以较准确地揣度出别人做出每件事情的原因。这位女生,这位只在心里觉得莫名其妙的女生,也不过是一时替她的同事抱不平而已。

    可是,当她离开部长来到食堂时却碰到了刚在食堂门口建设银行取款机取钱的伯明。她笑了一笑,摇手向伯明打招呼。伯明见后,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然后,那位女生便问:“你是陆伯明?”

    “是的!你怎么知道?”他又露出友好的笑容,镇定地说。

    “哦,你不知道我跟你是一个部门的吗?”

    “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叫朱欣蓉。你以后叫我”猪猪‘就可以了——我的室友就是这样叫我的。“

    伯明想不到他们第一次谈话她就给他说这些,一时不知怎么回话,只用手拍了拍左肩,像是那里有灰尘似的。

    接着,又是那位女生笑着说:“没关系的,称谓嘛,只要当事人不介意就行了。”

    伯明听后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可是,这个朱欣蓉似乎并不打算告别,继续饶有兴致地说:“你猜,我是哪里的人?”

    伯明听她的口音早就知道不是重庆人了,并且也不是北方人,所以随口答了一声:“是云南的吧?”

    “嗯,你还猜得真准!”她笑容满面地说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本来,伯明只是随口回答的,但是被朱欣蓉刨根问底后,想起了阿敏也是云南的,便说:“我听你的口音和我们寝室一位云南朋友的口音差不多,所以就这样作答的。”

    她脸上略微现出一丝惊奇,然后说:“是么?你们寝室也有云南的?”

    这时,他们已经在食堂大门处站了五六分钟了。伯明有一点不耐烦,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倾听完她的问话。

    他停顿了一下说:“是的,他是云南昆明的。”

    “昆明?我还去过几次呢。”

    接着,伯明便礼貌地说:“这次不聊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所以就先走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居然忘了时间!算是打扰了,不过和你聊着竟然觉得我们认识了很久似的!”

    伯明淡淡一笑,随即便回了寝室。

    4

    据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凯迪拉克算得上美国当之无愧的霸主,但随着奔驰、宝马、雷克萨斯等品牌的推广,凯迪拉克的地位便受到了挑战,市场占有率持续下降。当然,这车在重庆似乎也不太流行,至少伯明在重庆读了两三周的书后还没有看见一辆凯迪拉克的出现。

    不过,就在他挨了他那个女部长的训斥的第二天,他就看见了一辆凯迪拉克。车是凯迪拉克CTS-车系的,全白色,操控性可以,并且偏于欧化,给人一种清新、豪华的感觉。

    就当伯明抱着书从寝室向教学楼走去的时候,这辆白色的凯迪拉克也正好在教学楼门前停下了。

    伯明随即在这车的面前站着看了几秒钟。这时,一个右手肘间携着黑色手提单肩休闲包的身段高挑优美的女生走了出来。

    伯明抬头看了一眼,她居然友好地向伯明点头。伯明这时才看清她的面貌,相当端庄,但是显得面无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似的。

    伯明对她微微一笑后,才记起她也是刚加入通讯部的,并且他们还是同一个专业的,一起上了不少课。

    可是,正如伯明的看法,她的确对许多事情不感兴趣。所以,上课你老会发现她捧着“美容”、“服饰”之类的杂志,当然情况好一点的时候,你会看到她在看什么亦舒的小说或者装帧精美的校园小说杂志。总之,很容易让人明白她是一个站在时代前沿的女人(在这里“女生”这称谓并不适合她),美得冷酷而绝艳、低俗而时髦、轻浮而撩人欲望!

    (是的,尤其是在大学校园,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高等教育萎缩的大学校园,越来越多的商人或富翁开始把他们猎艳的触角伸到原本该是道德、文明、和谐、富有文化底蕴的校园里了。是的,选秀、炒作,开始铺天漫地地盖来。是的,到处都是铜臭的气息了。)

    再说说这位女生吧。今天下午的课是大课,又是同一专业的两个班一起上。所以,这位不知道在哪个教室的女生,只好跟着伯明走到多媒体教室。

    伯明进去后在前几排找了一个座位;而她却优雅从容地走到教室最末一排,慢慢地放下她那休闲包,斯斯文文地拉开拉链,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本叫做《浅爱》的杂志铺在桌上。上了一会儿课,她又拿出一面圆形的小镜子照看起她的容颜来了。(当然,仔细想一想,谁不想自己带着一副漂亮的面孔见人呢?所以,这一点对于当代的大学生来说并不算坏事。)等到第一节课下课老师点名后,她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悄悄地离开教室了。

    那辆全白的凯迪拉克仍然停在那里。车主正在驾驶座上打盹。当她走到车前轻轻地拉开车门时,车主便醒了。他把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收了回来,抚了一下飘在额前的头发,就低声地问了那女生一句。那女生轻轻点头后就把头移去吻了一下那车主的额头。车主愉悦地笑了笑。

    遇到这样美好的场景,我们应该做出怎样的评价呢?很显然,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就必须像马丁?;路德一样带着歧视妇女的眼光一样对待这位女生!当然,我们更加不能因为他们的行为有悖于“沉睡千年的孔子”的思想而做出类似于马丁·路德把未婚先孕的女儿赶出家门的各种残忍的行为。

    那么,就这样吧!

    让这十月的阳光洒向这辆奔驰着的凯迪拉克!让这辆白色的凯迪拉克载着这对情人向幸福的天堂奔驰吧!

    5

    伯明的部长打电话告诉伯明被通讯部除名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午休。但是,他的部长似乎有些歉疚似的(完全没有前几次的傲气和严厉)却把整个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表达得十分莫名其妙。也就是说,伯明从面试到被除名不过才两周的时间,所以这还让他当时郁闷了几天。

    但是,尽管事情的结果不尽人意,我们也不应该为此而放弃美好生活的权利。伯明是深谙这个道理的,所以在几支烟的“熏染”下他很快便把他的时间安排到期刊阅览室去了。

    这还是他开学一个月后第一次去这里。那天刚好是星期六,天空下着毛毛细雨,并未湿透的地面还看得见如浮漂细小的雨点露在地上。其实,整个市区已经起雾了,但是能见度并不是很低。不过,这样的气候,总体上给人的感觉是挺萧条的。

    伯明去期刊阅览室时顺便带上了一个封面印着荒凉街道的白色笔记本和一支签字笔。他给自己订下的任务是记录一些中外着名的诗论。于是,他去后就找了《世界文学》和《文艺理论》这两本杂志。他不停地翻阅,记录,思考。尤其是他思考时他总是不停地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向外望望天空、建筑、榕树,然后又向阅览室里扫视,这多少让人觉得他带着一点好笑的诗人或哲学家的气质。

    不过待上了半个多钟头,林彧也来了。她来时手里拿着几本教科书(很显然,要么她刚从自修室出来,要么打算一会儿去自修室),可刚跨进来便把它们放在了离门半米的书架上。然后,她也向四处扫视了一番才去登记取书。她捡了本《收获》后朝着伯明的位置走去,并且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真巧!”这次又是她先向伯明打招呼。

    “是的!”伯明指着她翻开的书好奇地问,“看的什么书?”

    “看的《收获》这本杂志,你看过这书吗?”

    “不是常看——因为我目前只喜欢看《译林》这本杂志。”

    林彧小声地笑道:“呵呵,你应该看看这书,这是一本独特的具有发掘眼光的书,选的作品基本上能够代表这个时期的最高水平。”

    这时,阅览室里有人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接着就有一个女生拿着手机匆匆地走出阅览室。伯明和林彧顺便向这位女生望了一眼。

    然后伯明接着说:“是真的吗?这样说来的话以后还真得多关注一下了。”

    也许林彧这时才注意到伯明做的笔记,嘴角一动轻声地说:“看你这么认真就不打扰你了。”

    说话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所以向对方说声打扰了真是有点牵强附会。

    伯明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把书向后翻了一页,然后拿起笔继续摘抄起来。于是,他们持久地沉默。但四处仍然有窃窃的说话声,和不绝如履的翻书声。

    林彧打算离开的时候顺便叫了伯明一声。伯明赶忙收拾好书,说他也正打算离开。然后,两人就把杂志放回了原处。

    出来时,伯明打了一个寒颤。林彧见后笑了笑,关切地叫他要多穿一点衣服,谨防感冒。她声音温暖而亲切,仿佛超越了一般朋友的界限。不过,伯明听后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说,而只是点了点头。

    在秋日的傍晚时分,天空还下着雨,天气也确实比较寒冷。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东西会让我们温暖起来的。是的,也许当时你根本没有在意,可是确实有这样一种让我们温暖起来的东西存在着。

    6

    雨终于停下来了。

    这使伯明感到万分欣喜。所以,就在雨停的那个夜晚,约莫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伯明便一个人慢慢地到校园中散起步来。

    校园里已经很少有人在走动了,四周显得十分的空寂。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榕树经过雨水的洗涤,走近路灯下面瞧瞧有点晶莹剔透的样子。当然,远看就不怎样了,除了看到它们十分蓊郁外,就给人一种深沉的黛绿的压抑感了。

    从寝室出来的整个街道还是湿漉漉的,接受着灯光的散射和榕树的投影。并且有些地方已经被车辙碾轧出水道了,在昏黄的灯光的照射下还反射得出光来。

    伯明就是喜欢这种独自漫步的情调。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看天、看看树、看看建筑,这样踱着,让他觉得有种如释重负的、回归自然的感受。

    一条两三百米的街道,他就走了十多分钟。然后,他又慢条斯理地向操场走去。

    操彻有几个人。不过是几对情侣:有互相牵着手走着的,有互相挽着手走着的,也有男方把手搭在女方肩上走着的……当然,也有躲在一角亲吻的。若是晴朗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当然是多如牛毛。可是,今天能见着几对也着实让来这里散步的伯明吃了一惊。

    所以,他在操场转了半圈便朝主席台的台阶走去了。

    当然,伯明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再次碰到那个谈兴颇佳的朱欣蓉。

    那时,她正好坐在主席台旁边的阶梯上。她见伯明一来,便叫他过去坐着聊天,并且拿出几张手帕纸垫在了地上。于是,伯明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想起出来转转呢?”

    “觉得天气不错就出来了。”伯明随口答道。

    朱欣蓉听后,浅笑起来(即便是在昏暗的夜里也还看得见她的酒窝),说:“看来你是喜欢雨天了?”

    “喜欢雨天没什么不好呀!有时倒还觉得挺诗情画意的!”

    接着她又问道:“听说你被部长辞退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虽然这事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过伯明还是讨厌提及此事。但此时被问到,他便支吾着(还带有一点不满)回答:“我也不清楚。你最好去问那个辞退我的人吧。”

    “哦,其实也没什么的!我要不是因为学”艺术设计‘可以写海报的话估计也被开除了。——所以说,他们只为了利益做事!“

    “呵呵,你的话倒说得好听!其实,我是毫不在乎这些的。”伯明自嘲道,“你看,我现在不是生活得很好吗?偶尔去阅览室看会儿书,偶尔到四处去转转,倒挺自在、悠闲的!”

    朱欣蓉听后也笑了起来。伯明向她望了一眼,觉得她带着酒窝的笑容真美。

    接着,她又问道:“你抽烟吗?”

    伯明没有回答,只把装着香烟的口袋拍了一下。她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让伯明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向伯明要烟抽。

    于是,伯明掏出香烟和打火机递给她。她鲁莽地从烟盒里面拿出一支,然后点起火来。伯明是讨厌女生吸烟的,虽然看她不太娴熟的姿势知道她不是经常吸烟,但仍然起了一种鄙夷和厌恶的情感。

    结果,她刚刚吸了一口烟(她一吸进去就吐出来了)就问起伯明刚想过的问题了。她不急不慢地说:“你对女生吸烟是怎么看的?”

    伯明如实答道:“我讨厌女生吸烟,所以持反对态度。”

    她没有因为伯明的话而把烟扔掉,反而继续吸了一口。然后她又迅速吐了出来,用手煽走眼前的烟子。

    接着,她澄清似的说道:“我只是感觉郁闷时吸一支烟,平时是不吸烟的。”

    伯明没有说话。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她便推辞说还有事先走了。伯明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刚走一下,伯明也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劝她不要吸烟了。可是抬头一看,她已经走到百米开外了。而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和拖在地上的颀长的身影。

    他摇头笑笑,然后也向寝室走去了。

    7

    “知道吗?李亚迪被学校开除了。”

    伯明见到阿敏时,阿敏扑头盖脸就大声地问出这一句话。说实话,一个学校开除某些学生实在是及其平常不过的事情,万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不过,也许这个被开除的人是你身边的认识的人的话,唯一让人好奇的恐怕就是他被开除的原因吧。

    伯明也是一脸诧异,然后急冲冲地问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开除的?”

    这下阿敏镇定下来了,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听说是在外面和别人打架引起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想,还有经常逃课这一个原因吧!你觉得呢?”

    “哦,他又不是我们寝室的,交往不深,这怎么说得清楚。”

    “这倒也是!我想,除了他们寝室的人外其他同学跟他交往都不深。并且,我觉得他这个人不值得交往!”

    “是吗?——既然我们不了解别人就不要妄自做出推断。”伯明看了他一眼带着诘问的语调说道。

    阿敏似乎没有听见伯明的说话,继续说:“你看他那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就知道了,惹人恶心得很!”

    伯明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他是被阿敏说话的语调逗乐的。不过,笑总归是笑,但伯明还是不太赞同阿敏的观点。虽然,他自己也觉得李亚迪高傲、不容易相处,但这和值不值得交往又打得上什么关联呢?

    然后,他们一同回到了寝室。可是,没有坐下好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

    也真凑巧,刚刚谈起李亚迪,现在就碰到了。伯明给他打开锁后,是他自己推门进来的。他身材高大、长相帅气,也许说不上貌比潘安,但的确有一种高贵和不俗的气质存在着。当然,这只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所以,和他认识了一个多月的伯明和阿敏就把这种“高贵和不俗”定义为“高傲”和“洋洋自得”了。

    他进来后,伯明(阿敏此时已经睡着了)就招呼他,叫他随便坐。

    他听后,略微忧伤地说:“你知道的,我在外面打人被学校开除了,所以来你们寝室是跟你们道别的。”

    伯明虽然刚听阿敏谈起这事,但此时还是一惊。然后,他嗫嚅地问:“现在没事吧?”

    “现在当然没事了。——只是被”解放‘了而已!他们人呢?“

    伯明看了一下那些空着的床铺说:“今天周末,难得在寝室会见他们。”

    “这倒也是!”他笑着说道,“那么,你替我向他们问一下好就行了。还有,顺便叫他们好好学习。”

    “好的!”

    然后,李亚迪拍拍伯明的肩膀后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8

    亨德里克·房龙这样写道:在某个地方流传着一首歌,它的大意是,上帝在神秘地活动,在创造奇迹。

    当然,从唯物论上说,我们是应该否定上帝的存在的,但是我们却没必要否定奇迹。

    所以,奇迹也眷顾伯明了。当然,是不是奇迹,我们谁都说不清楚。可是,伯明自己是这样形容的(这样形容时当然包含了一种果断,就像当初阿吉说银生和严璇的相遇是缘分时一样果断)。

    这件事情距离当初阿吉为银生向严璇“探明心迹”一个月左右的时候。

    那时,他陪着银生一起在校园盲目地漫步着(很显然,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散步可以算一种情绪疏泄法),两人嘴里还分别叼着一支烟。很显然,伯明显得更加悠闲、高雅,口里还背着黄仲则“露槛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当游仙。有情皓月怜孤影,无赖闲花照独眠。结束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的诗句。而银生,刚刚受了感情创伤的银生,自然是郁闷至极,正如伯明刚才背诵的诗句写的“茫茫来日愁如海”一样,一脸愁容。

    所以,伯明在这时的眼光是散漫的、游移的(其实这已经可以算是他的一个习惯了,因为他走路时注意总不集中,眼睛总在东张西望)。银生则埋着头走路。

    就在他们去操场旁的网球场时,迎面走来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女生手中拿着塑胶口袋,里面装着药品,显然刚从医务室出来。另一个则扶着拿药的女生,步调非常优雅。

    当然,在校园里碰到这样的女生,谁都忍不住去看上两眼。

    不过,这次伯明在打量这两个女生时,那位步调优雅的女生也盯着伯明看了一眼。

    是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蔓延上来。是的,这是一种激动,是一种压抑的兴奋。它开始从伯明的心里蔓延出来了。

    银生当然什么也没有注意,继续向前走着。伯明还愣在原地。等到那两位女生擦肩而过后,他又回过头去张望着。然后看着她们渐行渐远。

    “是的,太相像了!”他轻声自语道。

    银生已经往前面走好几步了,他还停留在那里。当然,银生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还走回去问神情木然的伯明怎么了。

    伯明疑惑地问:“你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有奇迹吗?”

    “当然有了!——怎么,难道你遇到奇迹了?”

    伯明若有所思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奇迹,但是我希望是奇迹。”

    银生想起伯明刚才的奇异行径,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了,试探性地问:“怎么,你也遇到让你心动的女生了?”

    伯明向他解释道:“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其实,事情简单得很。就是刚刚经过我们身边的那两位女生,有一位女生有点像我高中的同学,仅此而已!”

    “我真弄不明白,既然是你的高中同学,你该知道她读大学与否的情况啊——怎么你还有些不确定似的?”

    伯明肯定地说:“原则上是的!不过,我那位同学读高三时转校了,所以当然就不知道她的情况了。”

    银生点点头,表示他理解了伯明的意思。

    是的,事情的确简单:就是伯明遇见了一位像是他以前的同学的人而已。而,银生在理解后便是这样劝他的:“不过相像而已,你根本就不能确定是不是你的那位同学,何必关心这么多呢?”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或者说,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就在他们觉得心旷神怡后回寝室时,伯明在他们男生宿舍再次遇到了那位步调优雅的女生。

    那时她提着一个绿色的桶(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刚刚走进男生宿舍,而伯明和银生正好比她后一步踏进宿舍大门。也许是她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了,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伯明这时才看清楚,原来正是那位和他一起读了两年高中的同学。

    当然,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可事实是就是这样。

    于是,伯明开口便感叹:“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这简直就是奇迹!”

    她用手抚了一下额头(额前飘散着几缕细发)笑笑说:“我也一样。——觉得实在很神奇!”

    伯明激动地说:“其实,我刚才就看到你了。那时,你是不是搀扶着一个同学?”

    “呵呵,是的。我同学生病了,我刚才陪她看病去了。并且,我那时也感觉到是你,可是因为我陪着同学没有仔细打量一下。”

    伯明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中的一桶衣服,赶忙说:“你还提着一桶衣服,先放在洗衣房了再说吧。”

    她又笑了,笑得十分粲然。然后客气地说道:“没关系!这正是帮着我那生病的同学洗的,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手洗。”

    这时,伯明显然没有注意到银生还在身边,仍然满怀激情地说:“看来还要感谢这桶衣服了!不然,肯定见不到你了。”

    接着,她似乎带着不平和讽刺的口气对伯明说:“还有,必须感谢这个垃圾学校呢!要知道,要不是女生宿舍没有洗衣房的话,肯定也很难见到你!”

    当然,学校不给女生宿舍配置洗衣房的初衷是因为男生比女生要懒惰得多,而这样就可以帮那些懒惰的人一部分忙。可是,现在也的确造就了一点不公平。——毕竟来这里洗衣服的女生也实在不少。

    不过,在这位女生的不平与讽刺的语调下,伯明显然还是笑了。

    接着,伯明又劝她先把衣服放进洗衣房洗了再说。她这次没有拒绝了,并且以很快的速度走了进去。

    银生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这次见着机会来了,急着对伯明说:“看着你们这么投入,本来应该悄悄走开的。可是,为了表示我的礼貌还是停留了下来。并且,我想你也不会因为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而生气吧。哈哈,不过我现在得离开了。——不然肯定要遭你打了!”

    银生开完玩笑便跑开了。伯明只好摇头傻笑。

    大约等了两分钟,那位女生出来了。见了伯明又是一笑。然后,她才掏出手纸擦拭手中的水。

    可是,这时的伯明实在找不到话头来说了,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实在是美丽至极了。并且,她完全没有刻意打扮自己,那种一见而知的纯真和文雅实在让人情不自禁想起李白“清水出芙蓉”的诗句。是的,她就是那么绚丽迷人。

    她又是粲然一笑,接着便跟伯明道别。

    伯明也对着她笑,但是他的表情中显然包含了一种难以解释的不悦感。不过,他还是绅士的把她送出了男生宿舍的大门。

    9

    伯明回到寝室后,见了这件事情大部分经过的银生当即拿他开起玩笑来(就像伯明起初拿银生开玩笑一样)。不过,这时寝室只有他们两人,所以没有其他人起哄。

    伯明连忙解释,说他与这位女生只是一般的同学而已,还叫他不要胡思乱想。银生当然是诡异地笑了。这种笑,显然是一种调侃,但是却又含有一种内心的欣羡成分在里面,不过,这丝毫没有让伯明觉得不自在。

    可是,这件事(从见面那一刻起)却使伯明做出了很大改变。或者说,就像当初见到严璇的银生一样,整个人顿时失魂落魄下来,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沉思中。

    是的。就在当天,他整个人就一直在想着那位女生了。最显着的就是,对于别人的叫喊他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连看都不看别人一眼。这种入迷,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的,可是这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那位女生叫做杜简茹。她和伯明在一起读了高一和高二。当然,伯明并没有和她有过深的交往。甚至,两年高中生涯里他都没有和她说上多少话。——因为他实在不会主动去找一个女生聊天。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显然连朋友都不算不上。

    不过,这并不妨害什么。

    但是,从伯明当时的心里看来,他是对简茹有好感的。“有好感”这几个字,虽然只是一个关于感情的模糊的概念,其实有时说出来表示的不过是当事人的一种掩饰手段而已。

    伯明是否也在掩饰呢?当然没有!

    不过,假使他的性格外向一些,而简茹又和他一起读满三年的话,“有好感”恐怕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喜欢”或者“爱”了。

    是的。杜简茹是在伯明高三时转校的。那时,她的成绩很一般,而当时就读的学校也实在是整个城市里最差的高中。所以,想通过这个学校出人投地,你必须比别人努力十倍,甚至做出更多的付出。当然,谁也不能单纯地把不成功的原因归咎于客观因素。但是,只要进过那种垃圾学校然后再进优秀学堂的人肯定会很赞成学校的教育是一个人成才的“极重要”因素,甚至这种因素都超出了哲学里面的“内因起决定作用”这一条款。是的,杜简茹高考上了本科线后就是这样认为的。

    诚然,一个人的表现(或者说成是易于理解的“观点”)始终不能代表绝大多数人的意见,可是里面反映的问题也的确应该受到人们的重视。

    所以,高考后填报志愿又成了一道限制绝大多数人的门槛。而这时,属于“外因”的命运(如果有的话)并没有顾及这个重视外因的人,丝毫没有给她的生命涂上光辉的色彩。

    不过,来到这个二本学校后,她也并没有再度作出抱怨,而是欣然地接受了。

    见到伯明后,她也是挺兴奋的,好像她从此找回了生命的一部分(只是极小一部分)。——她是十分重视友谊的。值得一提的是,她已经把和伯明的莫名其妙的相遇看作是一种恩赐,一种回馈了。

    可是,在她的心里面最大的恩赐却并不是伯明。(要知道,在女子的心里面,除了爱人外,是没有谁可以算得上是上天给予的恩赐的。也许有人会想到父母来反驳,可是恰恰相反,你才是上帝给予他们的最大恩赐。)

    这一点,显然从“普通朋友”和“爱人”的定义中就能看出来。当然,做到这一点,必须先反对房龙说的“语言学是人类富有欺骗性的发明之一,所有的定义都是武断的”这样一句话。

    10

    伯明当时回去后,所后悔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有询问简杜茹的电话号码。因为,他知道,即便在一个学校的同一个专业碰到的机率都很小,何况他和杜简茹还不是同一专业的人。可是如果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肯定就可以很好地联系了。

    这当然是一个很大的失误。

    所以,晚上睡觉前就只有他陪着近来彻夜难眠的银生小声说话了。

    这样的消遣也许并不坏。可是,让这个最初上大学因为不太习惯而失眠一段时间的他再度失眠却算是一种心理惩罚(谁都知道有些失眠算得上一种心理疾病)。

    他们的话题并不是白天见到的杜简茹,而涉及的是歌曲和影视的内容。

    年轻人有谁不愿意谈论这些呢?当然没有!——因为谁都有自己崇拜的明星。

    可是,只两个人谈论这个话题确实有点失望。如果一方不喜欢某人的话,就没有人站出来附和他的爱好了。并且这时还会产生一点小小的争执。

    所以,银生说到伯明喜欢的歌手唱腔很差时,伯明就和他争执起来了。

    他说(当然是很气愤):“指不定你根本就没有听过他的歌只是在胡乱发言罢了!”

    这时,银生只好提高声音来辩白了:“谁说我没有听过?”

    伯明不假思索道:“那么你说一首他的歌出来。”

    这一招真行,银生确实没有听过他的歌,所以一时哑口无言。不过,他并没有妥协。反而在片刻的安静后,继续申辩:“就是因为不好听所以我根本连歌名都没有记过,我就不信你听歌后能够记住你不喜欢的每一首歌。”

    这句话说得也算正确。不过,这样的话多少都有些让人气愤。

    可是,就算是常常这样的争吵也丝毫不妨碍他们的友情。

    所以,伯明当时便停止了说话,然后抽起烟来。烟是银生递给他的,同时,银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

    然后,伯明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他的背靠在了墙壁上。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在夜里睡不着时是总喜欢这个样子。

    银生把烟抽完后倒头便睡着了。这有点让伯明觉得意外。毕竟,近来银生总是最后一个睡觉。

    黑夜,其实算是一个诗意的词。至少伯明现在是这样想的。因为他现在是那么地依赖它,这样的话,他便可以那么安静地想着杜简茹了。

    是的。他还在为自己没有找她要电话号码而懊悔。他同时还在想着解决的策略。当然,他肯定也设想了再度相遇的情景。可是,到最后似乎总是让他觉得束手无策。

    是的。因为,此时的他意识里只剩下了疲倦。——绵绵无尽的疲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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