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异雁,不作一行飞
陈国公自从酒醉过后,一连半月都没有驾临息心府。下人们经常聚在一起偷偷议论,尤其春草,她比其余三个奴婢年纪都长,她们的低喁被宁倾负撞见时,这个丫头经常朝宁倾负投来可怜并同情的目光,当然,宁倾负懒得理会。
小慈终日闷郁,话少,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倦倦的。倒是楚天遮心直口快,不自在几日后与宁倾负又恢复往常的相处。
这夜,热酒灌腹后,他奚落道:“息悲,知道那些奴才们背后议论你什么?”
小慈辞身:“姐,楚大哥,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楚天遮等对方离开后纳闷儿道:“这孩子到底咋着了?”
宁倾负摇下头,“无事,过几天就好了。”
“他可好几天都这样儿了!”
“孝子闹脾气,没事。”
“是么?”楚天遮一脸狐疑,见宁倾负也不象有事瞒他的模样后才回到刚才话题,“你知道冬雪几个说你什么?”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我说温孤息悲,”楚天遮一脸怨念,“你能不能别这般老成!你就不能装着好奇的模样儿问我,真是没劲!”他习惯性的扬下眉梢,四周烛火将厅堂映的极亮,放下兵刃的他隽秀俊逸,一袭白衣不染风尘,乍看上去,更象个经纶满腹的儒生。
宁倾负维持着素日的沉静,说道:“她们无非是讲,我还没倚宠生骄,就先被陈国公摒弃,除此,还有什么?”
“嗳,你…”楚天遮似一匹飞跑的骏马扎到了煤堆里,碰满鼻子灰后不甘道,“算了,你这般冷清模样儿,即便入了宫,也没那个能耐争宠!”
“嗯。”
楚天遮越发无趣,斜睨她半晌,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夜两人的面颊相亲,心里抑制不住滋生欢舞,话却仍不饶舌的继续揶揄道:“息悲,你说~,你若好生打扮打扮,陈国公会不会回心转意?说不定,不等你到及笄之年就能封你个贵妃之衔,陈国至今没立皇后,等我娶了赫连郡主,陈国公死了心,凭你的聪明,那皇后之位可不指日可待!”
“谢楚兄替我谋算。”
“息悲,咱们相处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你姑娘模样装扮呢!”
宁倾负斜睨一眼,楚天遮眼中的戏谑就象孩子要夺糖果,那么直接那么单纯。果然,他接下来说道:“息悲~,其实在我眼里,你就和我亲妹子一般。”
“楚兄也如同我兄长!”
“兄长替笨手笨脚的妹子梳梳头,算不算过?”
“不为过。”宁倾负微一笑,她刚说完,楚天遮已经挪了椅子到她侧后方。“楚兄…”
“别吵!”楚天遮异常蛮横,说归说,下手却十分轻缓,先将宁倾负头顶的髻散开,如水丝滑的乌发瀑布泻下直垂腰际,然后他五指代梳,将她头发梳顺。楚天遮没有意识到,此刻他脸上表情有多么的庄重,象珍惜奇珍异宝一样,他生怕扯断对方一根发丝,可惜,终究是男子,摆弄许久后,只绾了宁倾负鬓侧两绺发扭到后脑中间盘起一髻。
“好了!”楚天遮身体前倾,满意神态打量自己的“杰作”,宁倾负侧转面庞,两人的眼神凝视交缠。
这是楚天遮第一次见宁倾负少女模样装扮,吹弹可破的肌肤,睿智幽深的水眸,淡泊峰远的眉鬓,花瓣粉琢的双唇,这些,全部嵌在一张至美清纯的童颜面孔上,那么的令人难以置信,那么的令人难以移目。“息悲,你,真好看…”楚天遮双颊腾起热烫的绯红,眼神辉烁。
“楚兄,”宁倾负起身,“今夜月圆,如楚兄不嫌弃,你我不如在月下结拜为异姓兄妹,从此,你和小慈一样,就是我的亲人,我的嫡亲兄长!”
“我,怎么会嫌弃…”楚天遮的心骤然下沉,还没寻着原因,失落已经充斥全身。
宁倾负拉过他的手,两人一同来到院中。当先跪地,她双手合十叩拜向月,“明月在上,厚土在下,我温孤息悲,愿与楚天遮结为异姓兄妹,虽没同年同月同日生,惟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后,无论兄长富贵贫贱,我都会与兄长手足相援、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楚天遮面上动容,心生酸凉,他掀袍而跪,掷地有声道,“明月在上,黄土在下,我楚天遮,愿与温孤息悲结为兄妹,虽没同年同月同日生,惟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后,无论息悲妹子富贵贫贱,我都会与她手足相援,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小慈房门处,不惹人注意的缝隙在院子天井中那两人结拜后轻轻掩上,不到八岁的孩子,脸上、眼中,泛着的是刀霜一样的阴戾,磐石般的隐忍,怕生出动静,他鞋子都未穿,蹑手蹑脚回到床铺,缩到棉褥中的他,戾气隐退,又是一个惹人怜爱的男童。
宁倾负与楚天遮再度回到厅堂,酒重饮,各有一番心情。
“息悲,有没想过以后的路?”酒过三巡,楚天遮那份失落仍然挥之不去,他看向对方,堆积在胸口的沉闷越来越难排解。
“你那日劝我入宫。”
“那时你不是我妹子!”楚天遮说的诚恳,不过“妹子”这个陌生又贴己的身份,一说出口就那么烦燥,令他心生疼痛。呷一口酒,他边持酒罐续酒边说道,“宫内倾轨不断,再好的人到了里面,想存活下去,不成妖也要成魔!”
“我明白!”
“今时不同往日,息悲,我既然是你兄长,只要你开口,我能帮得上的,绝不会袖手旁观!”
“兄长放心,息悲不会强人所难!”宁倾负讲这句话时,没有任何赌气的意味。
“我…”楚天遮面带惭色,郁闷的饮口酒后说道,“我父王当年承陈王恩,三粒续命丹延了三年性命,先父遗愿,令我还陈国三年恩惠,于是我主动找到陈国公,愿用我积累的势力助他三年!陈国公一直以上宾之礼待我,除了你们姐弟俩的事,三年时间,他从未用过我。”
“原来如此,兄长至仁至义,息悲打心底里佩服兄长!”
楚天遮又啜一口酒,叹息道:“我看的出来~你不想入宫,可我还是想劝你,良禽择木而栖,陈国公虽有他自己的目的,你和小慈只要无有二心,他定不会亏待你们。孤国衰亡多年已是事实,息悲,你和小慈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横生异心,沦为那些居心叵测之寇手中的棋子!”
宁倾负含笑颌首,“我明白,息悲可以入宫,不过依陈国公之意,小慈得留在息心府。”
楚天遮一愣,紧接道:“是我糊涂,陈国宫苑中,怎能容纳皇室之外的子弟存留,纵然小慈还年幼,”末了,他又加一句,“就是在我们楚国,也是断不允许的。”
“所以,小慈~只能拜托给兄长了。”宁倾负说着举起酒碗。
楚天遮与她一碰,两人饮尽,楚天遮应道:“我视小慈如同亲弟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上次玉贵妃的事,楚兄知道么?”
“小慈和我讲过了,那种下作的伎俩,应该不是受陈国公指使。”
“这正是我担虑的!小慈年幼,容易上当受辱,我一旦进了宫,就是得知他有事,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息悲,”楚天遮一蹲酒碗,“小慈的安全,我会用自己的性命向你保证!”
“大哥…”
“不必再说,你称我楚天遮一句大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