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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命定(一)

    夏国,真兴元年二月。

    瑞雪初落,春寒料峭,统万城中亭台楼榭银装素裹,比之冬日并无不及。

    腾虹宫。

    夕阳洒在院中厚厚的积雪上,为这肃穆的白色镀上了一层橘色的光晕,雪中初结的冰凌同样不甘寂寞,折射出点点跳动的金光,仿佛逗趣着人们被寒雪冰冻的心。

    华荫殿中,宫女内侍垂首伫立在门侧,一片寂静中似乎隐隐听到内殿传来的哒哒声响。皇帝抬眸看向满桌膳食对面的皇后,只见皇后手中的银筷不时碰到碗壁,偶尔送入口中的也只是几粒白米而已,似乎并无食欲。

    “韵儿,今日的饭菜是不是不和口味?”商赫濂关切的问道。

    “没有,饭菜很可口。”皇后回过神来,忙敛住心神答道。

    “可口?韵儿咽下的饭粒似乎不比朕刚刚听到的声响数多啊。”商赫濂剑眉微挑,似乎饶有兴致。

    “臣妾失礼,请皇上恕罪。”皇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现,旋即放下碗筷,螓首低垂,翠绿的水滴状耳坠划过雪白的粉颈。

    “噢?那朕要是不恕又如何?”

    皇后微微怔住,随即头又低下几分,耳根边缘泛起浅浅绯红。

    商赫濂舒然一笑,似乎早晨的怒气又纾解几分。他最喜欢看韵儿惊惶羞涩的样子,看了十多年,不仅没看够,反而成了习惯。

    “朕是你的相公,有什么事不能和朕说吗?”商赫濂放下碗筷,带着关切和惯有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皇后。

    又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饶是细心听,或许还能隐约听见对面女子惴惴不安的心跳声。

    商赫濂左手微微扬起,侍候在一旁的内侍总管全公公旋即带着殿内众人退下。吱呀一声沉重的声响从殿门处传来,殿内的光线似乎也随之暗了一些。

    “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商赫濂眼中尽是笑意,身子忍不住向后倚去,靠在了身后的雕松柏长青图纹的梨木椅背上。

    皇后倏然起身跪下,当膝盖触及雕刻细密如意云纹的大理石地砖时,一阵刺痛瞬时从双腿传来,遍及周身,尽管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但那蚀骨的痛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商赫濂看到皇后突然地举动微微一愣,尽管早就知道她要向自己请罪,却没想到这么她会以这样严重的方式,看到她不假思索的跪在石砖地上,膝盖触击地面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像钉子敲进自己心里一样心疼,她的腿……

    商赫濂想要蹲下将她扶起,身体刚刚离开椅子,就看见她那双净澈如水的眼睛透出坚定倔强的光芒。

    他想起韵儿几年前似乎也有过一次长跪不起的经历,但那具体是几年前,他忘记了。他只记得韵儿的倔强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曾记得自己让宫女内侍轮番上阵试图劝说她,最后却都是无功而返,自己透过纸窗上的孔看见她跪在永安宫前的空地上,瘦小的身子楚楚可怜,可坚毅的双眼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三个时辰后,她晕倒在正午的似火烈日下,被人抬回了腾虹宫。随后,太医诊出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可是她的身子孱弱,若不好好休息,胎儿必定不保。韵儿这才为了孩子,不再到永安宫前请命。也是因为这个孩子,保住了韵儿的双腿。

    既然寻常苦劝的方法无效,商赫濂只好试一下没有用过的苦肉计。

    “啊呀!”商赫濂发出一声呻吟,表情痛苦不堪。

    “皇上,怎么啦?”看着韵儿焦急的神色,商赫濂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

    “朕本来想蹲下来扶你,可是好像扭到了腰,一时疼痛难忍,所以叫出了声。”商赫濂面露赧色笑道。

    “那臣妾命人去宣太医。”皇后扶着木桌艰难的站起,步履蹒跚地向外殿走去。

    “不用了,朕的腰疾是老毛病了,无碍,你扶朕去床榻上躺躺。”商赫濂说着抬起手,皇后旋即过来搀扶他,向一架硕大的绣鸳鸯戏水楠木屏风后慢慢走去。

    两人相互依扶着,像极了平凡人家的夫妻,执子之手,再不分离。

    皇后扶商赫濂在床榻上躺好,帮他脱下玄色缎面绣金线龙纹暖靴,拿过角落里的缠枝纹绫面软垫,细心地帮他垫在腰间,让他可以靠的舒服一点;又起身为他拉过被衾,为他盖好。

    “别忙了,我又不是病人。来,坐在我身边,和我好好说说话。”他拉过韵儿的手,让她坐在榻上。这次他没有用“朕”,其实,他在她面前很少说“朕”,因为在他心里,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妻子,不是嫔妃,更不是臣子。一时间四目相对,韵儿的双颊又泛起了红晕。

    “和我说说,今天怎么又跪下了,我不是说过,在我面前,永远都不用跪的吗?怎么又忘了?”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挂过她的俏鼻。

    “臣妾有罪。”皇后垂下头,声音轻若蚊蝇。

    “噢?说来听听?”商赫濂微笑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和温存。

    “臣妾教子无方,辜负了皇上的希望。”

    “辜负了我的希望,我怎么不觉得?皇儿们很好啊,聪明伶俐,就是显儿和昱儿调皮了些,不如嬖儿和娈儿粉雕玉琢,乖巧可爱。”商赫濂支起身子,趁韵儿低头诚心悔过的空当凑到她耳边,“和你一样粉白乖巧。”说罢倚回榻上,本想立刻变回严肃神情,却在韵儿稍显迟疑的羞愤表情下破功了,看着流霞从腮畔涌向颈间,商赫濂旋即仰头大笑起来。

    “臣妾和皇上说正事,皇上怎么取笑人家。”皇后不依商赫濂在不恰当时候的玩笑,转过身去,低头看着藕荷色烟罗锦裙上的出水芙蓉图,手指将裙裾间的红色丝绦缠了解,解了复缠。

    “我说的不对吗?”商赫濂故作平静的问,眼睛却露出笑意,不过韵儿却没有看到。

    见韵儿半晌不理自己,他再次放下皇帝的尊严,不,应该说是皇帝与丈夫的尊严,“好,我错了,以后我不再在不适当地时候提不适当的事。”可是,是否适当,可是他说了算,“可以说正事了吧?”

    皇后回过身来,眼中委屈的看着商赫濂,见他已经恢复往日的严肃,吞口口水,徐徐道:“今日慎思堂的事,臣妾都听说了,是昱儿的错,望皇上降罪给他,万不可骄纵了他去。”

    皇后态度诚恳,丝毫不见护犊之心,这让商赫濂十分满意。

    “晗儿不是已经替他解释过了吗?幼时遗溺①也是常事,韵儿不必放在心上。”商赫濂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心。

    “可是,臣妾听说……”

    皇后意欲再说,商赫濂打断了她的话“稚子无知,犯错也是难免的。日后好好教引,定会好的。”见皇后眼中仍是不安的神色,安慰道,“你好好歇着,朕还有公务要处理,晚些时候再过来。”

    商赫濂坐起身来,皇后欲扶他起身,他将手按在皇后肩上,示意皇后不用起身送他。弯腰穿上暖靴,起身向外殿走去。经过屏风时,仍不忘回头向安坐榻上的韵儿报以一笑。

    皇后看到他的笑容,浅嗅着房内他最爱的沉水香与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这是他近十年来每天的都会看到的笑容,一样的人,一样的味道,一样的回眸,一样令人安心的微笑。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眼角慢慢爬上了深深浅浅的纹路,但自己留在他心上的烙印似乎也如眼角的沟壑一样在不断地加深。

    皇后静静回忆着这些年来和他一起的点点滴滴,嘴角也勾起了温暖惬意的弧度。

    ①遗溺:古时对尿床的称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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